城墙

    峡谷的风掀上来,扯得二人衣摆噗噗作响,崖壁陡峭,怪石如鳞,衰草生于夹缝,被风吹得簌簌摇摆。

    秋潇说到做到,他走后,已经好几日没有杀手来刺杀太子,魏绵的焦躁无处发泄,是挺憋屈。

    “我看你一个人也能护得住,我明日回一趟甘州。”魏绵回他。

    洛芒会把太子的动向汇报给晏和,但她却收不到中原的只言片语,后日就是毒发的日子,魏绵总觉得不安。

    凌松鸣还未问话,便见扈家军的探子从林子里摸了出来。

    “将军,有小股溃军自西而来,已进入龙首峡。”探子朝扈娇汇报。

    为了保护太子,扈昶英给她的路线在主战场之外很远,只遇到小股溃军很正常。“嗯,再探。”扈娇语声沉静应道,算算时间,约莫半刻后就会到设伏点,扈娇下令全军戒备。

    众将士屏息以待,无人发出丝毫动静,连马儿都呼吸轻缓。

    未几,不到千人的队伍如蛇身蜿蜒行到设伏点,扈娇取下盔帽,伏在崖边仔细观察。

    队伍中有伤兵,有残马,领头的人高度警惕,停停走走。

    扈娇打手势让所有人准备动手,自她向外,手势此起彼伏,将命令一层层传下去。

    太子站在扈娇身后不远处,看着扈娇出了神。

    “杀!”一声令下,石块轰隆而下,箭雨嗖嗖飞出,所有人将手中武器抛掷而出,崖下传来惨叫,呼喝。

    刹那间杂乱的喊声响彻峡谷上下。魏绵和凌松鸣还是分辨出了那一道不寻常的破风声。

    方位来自他们身后的树林,那声音凌厉尖锐,是朝着太子而来的一只人长弩箭。

    弩箭穿林而出,风雨剑和凌日剑同时而至,将那儿臂粗的箭削得粉碎。

    魏绵和凌松鸣同时落在太子身前。魏绵身上的杀气森然,凌松鸣也紧绷着脸。

    金吾卫举着盾牌呼呼而至,将他们团团围住。

    林后转出十来个人,着风帽,披狼皮,手持月牙弯刀。

    是戎族巫将,大荥金鳞司一般的存在,魏绵二人早便听洛芒提过,一直未曾交手,没想到摸到这里来了。

    魏绵和凌松鸣岿然不动,默契地等着对面先出手。

    “撤!”这边魏绵还未开打,突闻扈娇一声厉喝,“撤回龙门关,快!”

    扈娇的命令传下去,兵士还未收齐,有伤重的探子扑到她脚下,奄奄一息道:“将军,戎族大军,朝此地而来,恐有……十万。”

    扈娇很快沉着了下来,看向康绍,“带着太子回龙门关。”说着不等太子和康绍反应,转开身去与部下商讨军机了。

    林外,弯刀从刺客手中脱手飞临面前,凌松鸣一剑挡下两刀,嗤笑他们花里胡哨,对魏绵说:“你跟着太子,这些,交给我。”

    见此情形,魏绵没有多犹豫,嘱咐他当心,接过金吾卫递来的马缰,与太子并辔而行。

    此地距离龙门关不算远,若路上不遇埋伏,快马疾行,可在天黑前回到关内,然而眼下看情况,这些人显然是为了太子而来,同时出动刺客,大军,是铁了心要把太子留在关外。

    果不其然,下了龙首山,还未进入平原,便有一队人马数十,持弯刀疾奔而来。

    见识过弯刀的用法,康绍知道不能把后背留给他们。跑不得,只能战,康绍果断下令队伍排开,抽出长剑,当先迎敌而上。

    他英勇非常,纵马冲在最前头,对面弯刀簌簌脱手,康绍欲举剑迎击。

    “康绍!”忽闻身后有声音大呼他的名字,“伏背。”

    听得是燕南的声音,他下意识听从,紧紧伏在马背上,马鬃如浪,擦得他眼眸生疼,他死死盯着面前的弯刀。

    无有剑气,连风声也没有,荡起的马鬃凭空削断,迷了他的眼,弯刀折断,前方马上的刺客嘭然落地,鲜血从他们胸口渗出,将狼皮打湿浸透。

    康绍心头一震,分神回头望了一眼,燕南坐在马上,伫立在灰云之下,灰扑扑的宝剑挂在他腰侧,动也没动。

    见太子身旁护卫一招灭了十数人,对面活着的都如见鬼一般,勒马不敢靠近,唯有一人排出来,扯下面巾,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

    “晏王府风雨剑,你是晏王?”老头的声音如含了一把黄沙般难听。

    魏绵岿然不动,冷道:“收拾你们几个,何须晏王亲自出手。”

    见魏绵临阵接话,太子提醒他,“燕少侠,大军在后,不要与他们费时。”

    “都听到了,是你们自己上路,还是我送你们一程?”

    “朝廷争斗,非你死我活,动手吧。”

    老头说完,指挥手下人排出阵法,数柄弯刀化作圆盘朝金吾卫攻击而去,所到之处鲜血迸溅,尸身落地。

    魏绵神色一凛,风剑自天降下,将弯刀打落在地。然而那弯刀仿若有无形的线牵引,片刻又飞回他们手中。

    金吾卫惨死了十来个,竟生了退意,康绍大吼一声,镇住了他们。

    魏绵没给他们第二次机会,拔出侵霜剑,使出全力,狂风过境,全是无往不利的刃口,对面立着的人,马,皆断成几截。

    只那老头好一些,只是心脉被割断,看着魏绵的神情满是不敢置信。

    “我给过你们机会。”魏绵话音落,老头身下的马瘫倒在地,老头也倒在血泊里,死得瞑目。

    康绍等人收起震撼,整队朝着龙门关而去。

    日暮来得很快,眼看龙门关高耸的城墙和山脉就在眼前,疾奔到城门下,已经只剩丝丝血色残阳。

    龙门关城门尺厚,由数十马匹拉动铰链才能抬起,等得城门开启,天边起了震天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天边一线蠕动的黑浪扑面而来。是黑甲的戎族大军。

    康绍突然大呼:“扈小姐他们还没回来!”

    城门隆隆而开,在堪堪能过人马的高度停下,城门官奔出来迎,朝太子行礼时双手微有颤抖。

    后方是近在咫尺的戎族大军,太子无有迟疑,冷声下令:“入城。”

    太子被众人拥着走远了,康绍和魏绵折返立在城门下,往外看去,目之所及没有大荥士卒。

    “闭门!”最后一人进来城门,城门官立刻下令。

    隆隆声再起,康绍还是死死盯着愈加狭窄的门外视野。

    赤色霞光被大门遮盖,入眼是越来越近的黑色大军,天光在他们的甲衣上反射出刺目光芒。

    黑色大军被城门遮挡,已经不能容任何人通过,康绍颓然下马,外面突然起了一阵不同于戎军的马蹄声,速度极快,声势震天,吼的是汉话。

    康绍趴在地上去看,门缝下,极近处,是扈家军的军服。

    嘭一声,城门紧闭,喧嚣似乎远去,康绍和魏绵皆是心颤。

    魏绵先一步跑上城墙,太子和金吾卫已经站在那里,太子身边站着一个极其熟悉的背影,魏绵看到他第一眼,他便转过了头来。

    看到魏绵的瞬间,晏和的目光微不可察地柔软了一瞬,接着转头去看城门外。

    康绍已挤到人前,扑到城墙边,目之所见让他飞速红了眼。

    龙门关高耸,城墙坚不可摧,城门重若千钧,城门下,十万戎族大军如黑浪翻飞,将扈娇带的一万大军按在城墙上虐杀。

    而扈娇提着碎风枪,与几个亲卫还能发起反攻,她枪风所指,是一射之外的戎族大将,也是杀了她大哥扈其风的罪魁祸首烈藏。

    城墙上射下的箭矢杯水车薪,一万人转瞬就要被屠尽时,后方原野蹄声震天,是扈家军主力赶到了。

    烈藏大惊,指着扈娇下令:“给我活捉了那个女人!”

    他喊的戎语,久居中原的人都没有听懂,城墙上的扈家军常年驻守龙门,精通戎语的人不少,听得这话,俱咬牙切齿,瞪着城下几乎要以目光杀死那个喊话的人。

    “小将军!”有人大呼出声,立刻被上级喝止,而喝止的声音也不无颤抖。

    “他说了什么?”周际发问。声音很是干涩。

    有人回答了他。

    周际又问:“现在开门会如何?”

    不用想也知道,黑蝗入城,血洗龙门关。可若紧闭城门,扈娇被俘,必定当场受辱,于大荥于皇族,尤其是对太子来说,是不可磨灭的耻辱。

    外面的扈小将军是太子未婚妻,人尽皆知,太子问出这话,定是不忍的,然龙门关和扈家军的一员小将,孰轻孰重,所有人心里的答案都一样。他们悲痛,却不敢回话。

    沉默让风声砍杀声震耳欲聋。周际恍惚也觉自己糊涂了。

    城门下杀声不止,康绍自始至终盯着黑压压的人群里那个身影,她那么的纤细,却仿佛有顶天撼地的力量。

    她身边的人不停倒下,而她的枪头却始终未曾低垂半分。仿佛她能从十万大军里突围,或撑到扈家军大破戎军,前来救她。

    直到一支弯刀闪过,划伤了她的肩膀。

    扈娇的身躯僵了一瞬,周边空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而扈家军还在远方与戎军后翼激战。

    “殿下,让扈小将军,少受些苦……”出声的人手里提着一把劲弩。

    周际的脸色终于变得灰白。

    康绍没有转回头去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咬着牙也止不住泪水滑落。

    太子的眼眶也被风刮得泛红,他闭了闭眼,忽然看向晏和,轻声唤他的名:“阿和。”

    晏和无动于衷,“扈将军,死得其所。”他看向戎军后方,扈昶英领的主力大军已经抵达戎人后方,前头扈家军以身为饵,主力大军士气高涨,所向披靡,此战必定大胜。

    晏和的声音无波,对此并未有情绪波动。

    周际死死盯着扈娇,眼看她又被划了一刀,身边亲卫全都倒下。扈昶英远在天边,再无转圜余地。

    周际接过弓箭,双手却颤抖得拉不开弓弦。城墙上的人都哀痛欲绝,僵直不动。

    “借过。”

    有一人不慌不忙走到墙边,还有礼有节拨开众人。

    晏和听到声音,转头便见魏绵穿过人群,他立刻知道她要做什么,飞快越过人群要去阻止,魏绵走到墙边,长腿一抬,轻巧迈上城墙,足尖轻点跃入空中。晏和扑过去握了个空,紧攥起拳头,捏得五指发白。

    这下城墙上最后一个镇定的人也慌了。

    残阳已经彻底落尽,天光变成墨蓝色,借着昏暗掩盖,魏绵引来片片衰草,轻点几下飘落十丈城墙,稳稳落在扈娇身边。澎湃剑气同时而至,立刻把她身边的黑甲士穿了个透。

    扈娇浑身浴血,气喘不匀,看着神明般从天而降的人,惊得浑身颤抖。

    魏绵去拉她的手,但她手里全是血,滑不溜秋的,她干脆从腋下抄起她。

    城墙上众人只见扈娇身边的黑甲士兵倒下一圈,然而片刻便再次围过来,后方戎军的羽箭也嗖然而至,城墙上的人呼吸都停了,却见金鳞司那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一手扶着扈娇,一手抽出剑,挽了几个剑花,黑甲士兵连片倒下,簌簌箭雨凭空而断。

    接着魏绵抱着扈娇腾身一跃,以诡异的身姿凌空点了几下,其间箭雨未停,却都没能近她们的身。

    魏绵抱着扈娇落在城墙上,众人忘了退开让道,她只好跳到了楼房顶上。

    片刻震撼过后,众人仰望魏绵一阵,反应过来,腾出一片地,她这才跳了下去。

    扈娇落入了太子的怀抱。魏绵被晏和紧紧抓住了手腕。

    晏和面色冷肃,脉搏却跳得比魏绵还快。城墙上的涕泪交加,欢呼痛哭都与他无关,晏和只是紧张手里的这一个人。

    背对众人狠狠瞪了魏绵一眼,魏绵还对他笑,晏和强行冷静,松开魏绵的手,把她挡在身后,隔绝对面各色目光。

    “多谢燕少侠相救。”太子激动得声音微颤,抬手对魏绵行礼,因抱了抱扈娇,染上一手的血也不在乎。

    康绍也诚心对他拜服。其余将士跪的跪,拜的拜,而扈娇定定看着魏绵,心口剧烈起伏,要不是晏和挡着,她几乎要跑过来拉着她,虽然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平复震撼。

    晏和生怕这些人多看魏绵一眼,替她回道:“诸位请起。太子妃有难,金鳞司理应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他说的话与方才对周际的态度完全是两回事,周际的心思何其深沉,他也管不得了。

    魏绵大出风头,是祸非福,他必须让在场的人忽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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