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芷兰没有耽搁,上前扣门,里头开了门,惊喜把他们迎进去,魏绵看了一会儿便走开了。
她先去了秋水小筑。
从龙门关回来便一直不得闲,黎叔见了她很是惊喜。魏绵告诉他魏山主夫妇回来了,他高兴得双手合十。
写给她的信件无数,魏绵随意拆了几封,大多是得知她死了来问询或吊唁的。
算来魏不绝已经“死了”三个多月。还未告诉他们她是女儿身,又让他们以为她已经死了,日后要解释清楚求得原谅恐怕不容易。
钟莹和向微云的信件很是恳切,魏绵想知道如今他们如何了,问黎叔,黎叔也不知道。
“他们以为少主死了,传了人来送信,没说别的。”黎叔顿了顿,“不过按眼下江湖形势,就是活着,恐怕也很不好。”
黎叔叹了一声,孤霞山前些日子遭难他也知道,无心几乎把江湖各派洗了个遍,偏偏不说只言片语,武林人士提心吊胆,再经不起这样的摧残,只等她提出要求,便顺从臣服吧。
黎叔说了些江湖形势,魏绵淡淡听着,末了安慰他:“孤霞山有我和山主,不会出事,若是再乱,你便带着人回孤霞山去。”
黎叔怔了片刻没有应下。
魏绵知道他是在等魏山主的信儿,不会轻易听从她的话,便也不再多说。
她离开秋水小筑,径直往大理寺少卿府上而去。
苏胤不在家中,慕纭见了她喜出望外。
“上京大乱后你就不见了,快两个月了也没见你回刘宅,担心死我了。”慕纭拉着她的手道。
“我去接我爹娘了,他们回孤霞山了。”魏绵道。
“他们终于回来了!”慕纭比她还高兴的样子,“这下你终于可以轻松些了,这次来上京,可以多住些时日了,你的身世问过他们了吗?有没有告诉你。”
“嗯,都知道了,没有什么影响。”
“那就好。”慕纭又问,“你那个男宠呢?”
魏绵但笑不语。
慕纭自顾说着:“前两日我去刘宅,听说他上月底去过,从酉时等到后半夜,你也没回来。”
魏绵面容如常。
“你不会是要用完就丢吧?
“他到底什么身份啊,山主夫妇都很开明,未必不能接受,你带他回孤霞山试试?”
慕纭抓着这个不放,魏绵只好说:“他走不开,我也回不来,明日我就要回孤霞山。”
慕纭很是遗憾。
魏绵岔开话题问起别的:“朝局如何了?”
说起这些慕纭放低了些声音,“死了好多好多人,西市口每天都有人头落地……”
慕纭无比庆幸苏胤站对了太子党,太子大获全胜,忠王暴毙,丽贵妃和平乐也死得悄无声息,先前的忠王党,三皇子党都还在清算中。
苏胤忙得不着家,但不见先前的愁绪,反而是扬眉吐气般的畅快。
“皇帝可能也被太子圈禁起来了,自从那夜后,只在太后丧礼上露过面,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慕纭道。
“太后丧仪是几日办的?”魏绵忽然问。
慕纭不防她问这等小事,回忆了片刻才说:“是十月初十吧,记不清了,声势浩大,太子和晏王亲自送至皇陵,又在望云山立了排位,供百姓瞻仰,听说很多人去跪拜呢。”
魏绵淡淡嗯了一声,“我想去做两身衣裳,上京的样式时兴,你陪我去如何?”
慕纭欣然答应:“逛街我最在行!”
二人乘马车到了西市,走了走魏绵径直走进成衣店,挑的都是女装。
上京女子穿男装不鲜见,店家也不奇怪。
慕纭还惊奇些。
魏绵解释道:“我爹回来了,我也不年少了,日后或许恢复女儿身。”
慕纭闻言更加来劲:“早该如此了!你穿女装一定极美,我见过那么多面孔,就你的最好看,反正你武功高强,不怕人觊觎……”
慕纭太过夸张,魏绵笑着任她不停拿衣服比来比去。
慕纭激动异常,“幸好你醒悟得早,现在的你正是最美最美的年华,我给你挑几件,保准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慕纭眼光刁钻,逛了好几家店,也就选中两套,魏绵走不动了,在一家店选了一套黄色裙衫。
魏绵出手大方阔绰,店家很是殷勤,连连说她有眼光,慕纭却凑过来耳语:“这是两年前时兴的了,那掌柜唬人的。”
魏绵接过来,试了试,刚好合身。
见魏绵穿着很是好看,慕纭便也没再多说。
两人逛了许久,在酒楼吃了饭,魏绵送慕纭回家后,折回方才路过的酒楼,买了两坛稻花香。
魏绵独自提着东西往刘宅走去。
芸娘见了她喜出望外,忙要张罗服侍:“今晚晏公子也会来么?”
先前她回来,晏公子必后脚就会到来,芸娘问得寻常,魏绵却觉恍若隔世,她默了半晌才回:“他不来。”
芸娘笑容停了片刻,很快恢复自然,要替她接过手中东西。
“我自己来,你忙你的去。”魏绵道。
芸娘屈膝行礼退开,魏绵径直进了厅里。
魏绵放下手里东西,坐在案边休息,跟着慕纭走了半日比练了一日风雨剑还累,她撑着额头,垂眸看见案边有个素色锦囊,刚要伸手去拿,门外起了脚步声。
魏绵缓缓转头,见晏和自小径尽头走来,两旁是开得繁盛的山茶花,高高低低占满了小道,仲冬时节,花开荼蘼,正有几朵盛极的花啪嗒整朵掉落。
见到她,晏和的脚步顿了片刻,不停,却比方才慢了不少。
今日十五,圆月融融。
晏和拂开花枝行来,月光投下,愈发衬得他的面色苍白若雪。
看着他走近了,魏绵坐直了打招呼:“王爷。”
晏和点头,走了进来:“我落了东西在这。”
魏绵转头看向案上的锦囊,薄薄的看不出形状,好奇是什么东西让他特意来寻。
晏和缓步走过来,将锦囊收入怀中。
晏和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外祖母留给我的。”
魏绵默了片刻,晏和转身要走,芸娘笑盈盈赶来,问:“公子用过饭了吗,是先沐浴还是……”
“不用了。”
魏绵和晏和异口同声。
芸娘的笑停在脸上。
又是片刻静默,芸娘敛容行礼告退。
“要坐坐吗,尝尝我喜欢喝的酒。”魏绵道。
魏绵呼吸平稳,晏和也没什么异常,他回身坐下,侧对着魏绵,看着月影下山茶扶疏。
魏绵也转过去看着。两人隔着茶案远远望月。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流逝得快又慢,山茶花落了一朵又一朵,两人默契地没有说话。
“什么时候走?”晏和忽然问。
“明日。魏山主重伤未愈,我得回去守着。”
“你的毒……”
“解了。”魏绵看着晏和侧颜,喝了一口稻花香,“好像还有什么寒毒,也治好了。”
晏和垂眼嗯了一声:“很好。”
魏绵喝完一壶酒,脸颊微红,还不够似的,把晏和手边的也拿了过来,小口啜饮着,脸上忽然带了些笑意。
“谢芷兰和来问水两情相悦,这一路我定是很碍眼。
“可我忍不住。”
她轻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晏和静静听着。
晏和看了她一眼,她诉说着,声音软软的,嘴角带着清浅笑意,心跳和呼吸都很平静,只是笑得有些无奈:
“毒解了,我自由了,没有任何人能束缚我。若说先前我是你手里的风鸢,眼下线断了,我变回鲲鹏,比先前更加羽翼丰满,我展翅万里,广阔天地任我遨游,可我最想去的,竟是你的身边。”
晏和自始至终很平淡,他转回眼说:“你只是不习惯而已。”
“大概是吧。”魏绵叹笑,“我的日子还长,三年五年年忘不了你,我还有十年,二十年,我总会遇到新的让我心动的人。”
晏和淡淡嗯了一声:“对,你的人生刚刚开始。”
魏绵有些醉了,眼眸染上水润色泽,看着晏和笑:“那你呢,晏和,你现在好吗?二十年后的你会好吗?”
晏和没有回答,魏绵好似也不在意,一口饮尽坛中酒,起身走回屋里,“我有些醉了,王爷自便。”
魏绵倒在榻上便睡了。
魏绵第二日醒来,身上盖了被子,芸娘来服侍,魏绵问她晏公子几时走的。
“姑娘回房没多久,他就走了。”芸娘说,魏绵神色没有变化,她还是忍住了心中疑问。
魏绵无有波动:“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下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
魏绵收拾停当,戴上斗笠要走,芸娘提起她带回来的衣裳问:“姑娘的衣裳忘了。”
魏绵脚步不停:“这些留下,帮我熨好,下次回来要穿。”
魏绵走时跟谢芷兰道别,说了会儿话便独自南下,一路平静,回到孤霞山时,顾莞之和魏琮竟在山下等她。
“怎么如此大阵仗?”魏绵摘下斗笠问。
顾莞之和魏琮交换了个眼神,魏琮偏着头不看魏绵:“娘问你有没有带过男人回来,我说了。”
魏绵看向顾莞之,笑得轻松:“我跟他已经结束了,想问什么?”
“真结束了,你去上京做什么?”顾莞之盯着她问。
“送芷兰,你们不是不知道,如今江湖大乱,我担心来问水应付不来,顺便看看中原如今到底是什么情形了,防着不知死活的打孤霞山的主意。”魏绵道。
回家半月有余,长天楼和秋水小筑的信件拆看得差不多了,顾莞之和魏天行对近来发生的事已经了如指掌,加上魏琮说明,他们该知晓的都知道了。
他们知道了魏绵藏身晏王府,后来又在金鳞司做事,在荫柳镇受重伤,又在晏王帮助下假死的事,顾莞之和魏天行心思十分复杂。
“爹娘不在,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眼下我们回来了,你好好休息休息,江湖上的事就别管了。”顾莞之说。
魏绵看他们的神情紧张,好似生怕她出言反对,她叹了口气:“行吧,我也累了,有什么要紧的跟我说。”
顾莞之松了一口气,魏琮却紧着神情不敢放松。
为是否插手中原的事,十年前晏和来孤霞山时,顾莞之和魏天行便争吵过,那时顾莞之占了上风,让魏天行不得插手晏王府的事。
那时晏和十六岁,来孤霞山拜访魏山主,魏琮在一旁看着,少年清正玉骨,请魏山主领头维护剑南和黔中武林和平,顾莞之不同意,魏山主拒绝了,但很不好受。
晏归晴与他是生死之交,顾莞之却觉当年龙门关外九死一生,已经还了当年的情,下一辈的孩子要做什么是下一辈的事,他护好孤霞山便不错了。
魏山主拒绝了他,没多久他就建了金鳞司,以自己的方式维护江湖和平七年余。
他以残忍手段杀了中原第一高手,将仇恨和骂名独揽一身,不知孤独地走过了多少无人理解的夜晚,可他再来孤霞山,还是那般傲骨铮铮,九死无悔。
魏琮望了望天,那是他也望尘莫及的存在,若他有绵绵一半的功力,或许也会追随他……
魏琮转头看向魏绵上山的背影,可若换了自己的妹妹,九死一生的事,还是让他一人顶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