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听话的人猛地抬头。
上首立着的女子不含情绪，说着这话，仿佛只是说着无关紧要的，今晚随便吃点之类，好似她不知道杀这个字的意思。
苏月意眼神淡漠，却又不是空洞，她是有计划的，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见众人惊愕，苏月意有些满意，带了些笑意：“不必看我，动手吧，耽搁下去，雪大了不好下山。”
晏和看着她，缓缓立了起来。
天辰紧随其后。
其余人都站了起来。
晏和仰首看着苏月意：“江湖是人的江湖，他们已经对你臣服，杀了他们对你有何益？”
听得他说话，凌松鸣从帘后走了出来，站在凌丛望前方。
苏月意瞥了凌松鸣一眼，看向晏和：“杀了便杀了，我倒没想那么多，你总是瞻前顾后，这些人才有恃无恐。我也不想杀太多人，但是我知道人心不好控制，先杀一批看看，跟我一样能杀了亲近的人，才是与我同心之人。”
苏月意仿佛在跟晏和解释，但她的话仿佛魔鬼的低语，偏偏这个魔鬼还不知自己可怕，顶着清丽如荷般的容颜，以不谙世事般的语气，说出比魔鬼还可怕的话。
众人重新认识了无心，重新认识了苏月意。
苏月意没有动手，光是说出这样的话便让人心生惧意。
晏和不动声色，将手背到身后，槐影抖了一下，捏着手中针袋犹豫不决。
“还不动手？”苏月意好心道，“那我可要帮帮各位了。”
苏月意就近指了一个面色苍白的人，正是戒问郑珈。
“就他吧。”随即又看着郑珈身边几个年轻的弟子，“你们谁杀了他，谁就是掌门。”
祝诗君和他的几个师弟巨震，都看向郑珈。
苏月意朝他们走近些：“贵派的名字是？”
祝诗君等人瞪着苏月意，目眦欲裂，郑珈却从容，朝她抱拳行礼：“戒问郑珈。”
苏月意看也不看他，扫过祝诗君等人：“你们谁想做掌门？”
他们对她的恨意太过浓烈，但又太过渺小，她耐心不多，他们片刻没有动作，便示意身边罗刹上前。
“不肯动手，全杀了。”
苏月意语声平淡轻缓。
罗刹得令便要动，他们一步步走近，旁边别派众人连连后退，生怕被波及。
郑珈抬手止住罗刹：“苏盟主手下留情，我的弟子祝诗君仰慕你的大名已久，今日我死了，他接任戒问掌门，定对您言听计从，莫敢有违。”
郑珈说完，以后方弟子不及反应的速度，举剑于颈，横臂一划，脖颈喷血而亡。
“师父！师父！”祝诗君等人被鲜血染红双眼，嚎哭出声。
郑珈已死，众人震惊，楼中人大气不出，天辰的老头们都眉头紧锁，晏和眼睫动了动，侧首看了槐影一眼。
“他说的是你？”苏月意看着祝诗君。
祝诗君泪流满面，抱着郑珈的尸身，迎上她的目光：“是我。”
血泊中哀哀哭泣的少年哀痛，苏月意很是不解，她仿佛也很无辜，“我是让你杀了他。他自己死的不算。
她指着另一个少年：“便换你杀了你的师兄吧。”
众人惊骇。他们实在想不通苏月意到底要做什么，赶尽杀绝何不立刻动手，要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祝诗君抬头看向她，擦了把脸上的泪痕，血迹在脸颊画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站在众师弟前方，冲后头师弟们沉声说：“你们先走。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快。”
祝诗君举剑朝苏月意进攻而去。
剑气翻腾，有人出头反抗，众人也回过神来，却不敢学他对苏月意动手，只招呼门人逃跑。
苏月意面色不改，动也没动，祝诗君的剑没能到得她眼前，便被她前方的罗刹挡住，接着被一招淬心决打翻在地。
乌泱泱的人群转身后退，往大门拥去，苏月意冷哼一声，一个紫面罗刹落在门口，挥出一掌，巨石压顶之力袭来，近前百来人被掀翻在地，前头几人伤重立即死去，后头的人倒在地上，皆口吐鲜血。
“我没说散，诸位怎么能走。”苏月意一声令下，楼中罗刹散开，将各处出口守住。
一片混乱中，只有天辰和晏王还不动如山。
“杀几个老头，就那么难么？”苏月意看了看李宿道等人，“这几个又老又丑，先杀了吧。邹儒佑，看在你我相识一场，这个机会给你。”
邹儒佑笑起来：“既然相识过，苏姑娘应当知道这不可能。”
“也是，曾经你和凌松鸣魏不绝联手，确实让我折损过不少人手，这里的罗刹，是你对手的也不多。”苏月意突然朝门口的紫面罗刹道，“顾辽，你可以动手了。”
邹儒佑神情微变，立刻对李宿道说：“师父你先走，我与顾辽交过手，我有把握。苏月意彻底疯了，能带走多少算多少，剩下的交给我。”
说得几句话，顾辽已经跃起到了他们面前，邹儒佑拔剑挡在李宿道面前，大门留了空挡，众人又往那边拥过去，几个罗刹补过去，天辰的弟子前去抵抗。
邹儒佑哪里是顾辽对手，被打得连连后退，凌松鸣一剑划出，凌日剑冲到顾辽面前，破开他的罗刹面具，他的面容展露，脸上一道血痕渗出。
凌松鸣与邹儒佑背身而立，顾辽见了他们，眼瞳红黑变幻，神情狰狞一瞬，彻底转红，朝他二人攻击而去。
二人无有退缩，迎击而去，双剑与他对抗，还是败下阵来。
顾辽打退他们，转而去了大门，发出一招淬心决朝门口战阵挥去，眨眼间就要死伤无数之际，槐影拔出晏和手腕最后一根银针，澎湃淬心决之力自晏和周身爆发，大半朝着顾辽而去。
偌大红楼震颤，纱帘被横吹而起，风大得人睁不开眼，顾辽败退下来，眼瞳恢复黑色，其余人也都震惊看向方才一言不发的晏和。
晏和解下斗篷，朝身后槐影说了句什么，转而看向苏月意：“放他们走。我来跟你清算。”
苏月意淡漠的脸终于起了波动，她的嘴角勾起了笑，但眼瞳却是空洞，那神情让人毛骨悚然。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晏和。”
苏月意扫了场中一眼，楼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脊梁挺直的还是不少，她很不满意，幸好晏和带了头，她计划的好戏才刚开始。
“按你如今的残躯，经不住与我对抗，你不是想救下他们吗，我给你这个机会。”
苏月意看着各大门派的人：“诸位也看到了，晏王所用也是我无心的淬心决，此功乃是家父耗费毕生精血所创，并非邪功，是因晏和当初偷学而来，怕天下豪杰学来与他争锋，才如此诋毁。我无心断不容许这样的人存在。其实今日我无意为难诸位，只是想除掉这个叛徒，我看你们宁死也不肯杀了你们的师长，那我换个机会给你们效忠。”
她话未说完，已有人意识到她想说什么。
苏月意指着晏和：“杀他一刀，全派免死。”
众人都随她手指看过去。
晏和深深望着她，目光毫无波动。
凌松鸣和邹儒佑都眉头一皱，楼中众人似在细细思量这机会的可行性。
“诸位莫要上当！”祝诗君当先持剑立在晏和身旁，“她所作所为还不明显么，她就是要我们泯灭人性，与她一样丧心病狂，晏王今日所为，往前两百年所为，无论行迹如何，都是为了江湖安宁！”
苏月意轻笑：“说得好。今日我偏要打破这安宁，晏和不是我苏月意的对手，诸位在我眼中弱如蝼蚁，死多少无所谓，今日我要的是你们杀了他。”
“虱子多了也怕痒，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与王爷站在一起……”祝诗君还要说，突然被一股力量扼住喉咙，他颈骨剧痛，又被侧方袭来的力量卸了下去，但被苏月意和晏和相抗之力弹飞，砸在墙上掉下地面起不来。
苏月意与晏和短暂交锋，察觉他功力恢复了，收回手，看向他：“今日你必死无疑。”
晏和接下苏月意一掌，额头渗出冷汗，他朝着众人高呼：“全都离开。”
邹儒佑立刻意识到晏和的意图，指挥门人摆开十相阵，将门口围出空挡。
“你们以为出去就能逃得掉么！”苏月意面无表情，打了个呼哨，楼内罗刹停止动作，门外却起了喊杀声。
一声声惨叫夹杂着呼唤穿透风雪传进来。
外头竟也有罗刹镇守。没能进楼的弟子均武力低微，几乎只能被屠杀，一声声师兄师父传入耳际，让人失去理智。
有人痛心喊道：“王爷，你就答应了她吧！”
“答应什么？死给她看么！”有人高呼驳斥，却听那声音是一个红衣女子发出。
钟莹剑尖染血，傲立于人群中，一身红衣如火，与她的话语一样热烈。
苏月意早注意到了她，从始至终，她就没有对她真心臣服过，见她出头，朝她跃起，淬心决排山倒海压过去，钟莹脸色一白，濒死却也不怕。
千钧一发，晏和欲救，顾辽阻挡，一名罗刹离钟莹更近，几乎与苏月意同时朝她跃出。
淬心决加身，劲力摧枯拉朽，却没有全数落在钟莹身上，那罗刹挡在她面前，替她挡去许多，罗刹僵了片刻，面具坠地，身躯碎裂，只余半颗头颅完整。
那半颗头颅有一只眼，从赤红渐转黑沉，瞳仁散开，没能闭上。
血水蔓延开来，将钟莹脚底淹没，她浑身发麻动弹不得，其余人见此情形也都骇得六神无主。
外头的混乱持续一阵，渐渐归于沉寂，与楼内鸦雀无声不同，外头雪花夹杂着狂风喧嚣似吼。
见钟莹失了魂魄，苏月意抬手叫停。
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罗刹都不算可怕了，这个苏月意才是真正的魔鬼，不讲规矩，没有道理，连绝对的臣服也不屑一顾，只要无情的杀戮，偏偏她的力量至高无上，如一柄毫无感情的杀人魔刀，谁也无法令她止步。
众人想不通世上怎会有如此可怖的人出现。
恐怖未退，苏月意又发话了：“诸位别急着走，今日你们与晏和不能同时活着出去，你们这么没用的话，晏和，不如你杀了他们，剩下的，我与你一起统御如何？”
苏月意在说疯话，但众人看向面无表情的晏和，当真有些害怕他为自保，与苏月意联手杀了他们。
晏和已分清场上形势，随波逐流者众多，各派无法联合，苏月意只他能拦住。
凌松鸣和邹儒佑能对付未发狂的顾辽，若是人心齐整，各派翘楚加上天辰对付其余罗刹不成问题。
只要他能重伤苏月意和顾辽，剩下的他早有安排，只需要槐影按计划成事。
山下宋简他们必也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邹儒佑和凌松鸣都是她的生死之交，他们三人联手，就算他不在，也能收拾好残局……
晏和思绪飞快，却听人群里有人高声叫道：“王爷，你就舍生取义，为江湖再牺牲一回吧。”
晏和眼眸微暗，很快恢复无波，看向前方邹儒佑凌松鸣，轻声道：“邹儒佑，我若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凌松鸣和邹儒佑皆警察转头。
眼下他们已经看出苏月意的意图，她要将整个武林有脊梁的人全部摧毁，她要江湖只留下与她一样冷血的人，他们不懂为什么她要灭掉人性，或许是她生来如此，或许是淬心决加上无情道催生而出，今日她若不死，武林将归于永夜。
“武林不能落在她的手里！”邹儒佑恍若未闻晏和的话，冷下眼，转过身面对挤在门口的众人，“苏月意杀母挟师，泯灭人性，今日若妥协于她，弃晏王于不顾，诸位和她有什么区别？”
“还谈什么区别，活下去要紧！”有人高呼反驳。
“活下去，若苏月意再要你杀你父母，你可会照做？”墙边祝诗君反唇相讥。
场面一时混乱，几句不合争执起来，苏月意看了会儿笑话，盯着晏和：“想好了吗，这些人，值不值得你救。”
晏和侧首扫过人群一眼，好似认真思量，他身边立着邹儒佑，凌松鸣，和戒问弟子，人群里，李宿道带着其余天辰弟子，龙台，石门，武威堂，黄龙门等都举棋不定。
武威堂那方有人出声问堂主张兆：“堂主，我们怎么办？”
张兆道：“我等只是苏月意对付晏和的人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难道真的只能等死么？”有别派人士出声。
“端看他二人谁能撑到最后。”张兆回他。
“如果晏王撑到最后，想必不会为难……”
“如果是苏月意呢？”
听得议论的都后背生寒，却又无法鼓起勇气真的与晏和站在一起对抗苏月意。
他们只是芸芸凡夫，能与晏和并肩的，皆有自傲的资本，连曾经不世的天才魏不绝都如繁星般陨落，他们谁都想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
这方窃窃私语离大门很近，话音刚落，便听后方大门被人推开一道缝隙。
冷风灌进来，近处的罗刹和众人都转头去看。
开得不大的门口钻进来一个戴着斗笠，身披白色斗篷的高挑人影。
众人都以为外头没有活口了，不想进来的竟是个星极阁女子装扮的人。
所有人都看向她。
楼中有片刻凝滞。
无名之辈仿佛不值得罗刹出手，离得最近的鬼面当先喝问：“来者何人？”
来人已经抬手扶上斗笠，她一边揭开斗笠一边出声回答：“孤霞山，魏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