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堤中学跟小学隔街对望，看起来很近，其实一个在半山腰一个在镇西的街边，莫子桉将苏绽放到小学门口后沿着那条向下的斜坡猛蹬一阵儿，再骑十分钟才到学校。
初中比小学大很多，下面村小的学生还有一些邻近乡镇的都升学到这里，为了离家远的学生考虑，学校提供住宿，食堂、宿舍、操场都挺大，校内还有个小卖部。
莫子桉的自行车是辆牌子货，凤凰的二手车，原先摔的车架歪了、漆掉的一块一块、链条也卡的很，苏爸爸有些修车的手艺，闲时也在门口摆摊，经他的手一番修整，换了链条重新刷漆，还是莫子桉自己挑的深绿色，甚得他心，每日骑着到处跑。
整个暑假，他跳绳骑车游野泳，晒的黢黑，终于激活了自己身上的高个儿基因，开始往上窜，初一上半学期末，他已经基本追上了陈坚的身高，再也不会被他薅在咯吱窝了。
青中校门是扇大铁门，早上过八点就锁了，保安大叔和值班老师一起站在门口，检查学生到校情况，衣衫不整的、书包不好好背非要甩在肩上的、自认飞人要骑车进学校的，都会被拦下来。
才初一的莫子桉不是个叛逆仔，没到校门就下了车，乖乖的向老师敬了个礼推着进去，骑车来学校的师生不在少数，操场边上设有车棚。
“桉子桉子，晚上录像厅去吗？”身边三三两两停车的学生，莫子桉正低头锁车，就有人在他腿上踢了一脚。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陈坚，莫子桉头都不回的摆手：“不去，郑老师不是说了，这学期要上晚自习，你又想逃课？”
为了便于住宿生管理、也为了让学生尽快适应初中生活，学校安排了晚自习，七点结束，住宿生强制走读生自愿，但莫子桉所在的三班班主任要求全班同学参加。
入校分班，小学玩的好的几个男生有两个跟莫子桉同班，其中就包括陈坚，两人从小学就同桌，如今又同班，缘分匪浅。
陈坚皮惯了，初中也依然故我，他人缘好，开学两个月就跟班里几个男生称兄道弟，俨然成了班里一霸，莫子桉不一样，开学不久就被拉进了学生会，虽然都是跟在初二的背后打杂，但也算是学生干部，自然要做好表率。
被泼了冷水，陈坚兴致不减，念念叨叨的将书包甩上肩：“山鸡哥太帅了！那个发型，还有那个动作！太男人了！”
说的是录像厅播的香港电影，莫子桉没去过，但没少听班上同学念叨，初三有几个男生，没事儿就聚在食堂后门墙角抽烟、一脸不好惹，周一升旗仪式上被拉上台树典型，说他们不学好学什么古惑仔闹事。
教学楼是一幢四层的板楼，每层三间教室，走廊尽头大开间是老师办公室，初一在一楼，三班靠近楼梯口，四班在二楼就在他们头顶。
两人穿过操场往教室走，正好碰见上楼的周静安。
陈坚蹭的一下站直身体，丝毫不见刚才散漫不羁的模样，私下里扯了扯莫子桉的衣角，示意他打招呼。
“周静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莫子桉伸手在铁栏杆上当当敲了两下，算是招呼，两人不同班，在学校交往不多，她前几天不在家，苏绽就天天跟着莫子桉，他盼着她早点回来。
女生穿了件天蓝色的的连衣裙，头发扎个半高的马尾，清爽靓丽，闻声转头，马尾上的发圈在阳光下微微一闪，映着她嘴角的一点笑意：“昨天，马上打铃了，先去上课吧！”
“哦哦！”莫子桉挺高兴的原地蹦了两下，自觉又高了两厘米，一转身正好撞上原地发花痴的陈坚
，顺手在人肩上重重拍了一把，“想啥呢？上课了！”
“真好看啊！”陈坚直愣愣盯着周静安消失的楼梯口，“白白的、香香的······”
“注意素质！”莫子桉一把捂住陈坚的嘴，将人往教室拖，“小心被人听见！”
陈坚对周静安的热情不是一两天，但持续这么久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须知如今学校数百人，漂亮女生多得很，周静安还是像小学那样安静、不爱与人交往，不像那些活泼外向的女生一样引人注目，就连加入学生会，也是因为被指定。
上午第三节课之后是课间操，学生们在操场上列队集合 “时代在召唤”的音乐响起，原本开阔的操场瞬间变得拥挤起来，偷懒不动的、借机打闹的、四肢不协调的，形象色色，操场与教学区中间有一个高差，操场边上是数米高的石壁，两头和中间都有台阶联通，学生会的人在上面巡视，底下操场像棋盘似的，动静一目了然。
学生会巡操有排班，今天刚好轮到莫子桉和周静安，为显尽责，两人各居一边、也不扎堆，手里拿着白板，记录各班做操的情况，加分扣分抓典型，月底每个班有评分。
但这个部分就不归初一的新人负责了，莫子桉盯着自己班的位置走神，陈坚站在男生队伍末尾，跟着音乐节奏偷工减料，一直抻着脖子往周静安那头瞧。
周静安站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下，穿着一件深色的裙子，长袜过膝，初秋的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她头顶上，光影斑驳间微风轻抚她的发带和裙角。
感应到视线的温度，她微微转头朝他笑了一下，莫子桉莫名脸红，飞快看向底下的操场，脑子里却浮起美术课上的那副油画少女，老师说少女衣着朴素，除了耳上的一枚珍珠耳环之外别无装饰，回眸时定格微笑的瞬间，有笑意却没有明显行迹，是画作的整体意境给人平和温婉的感受。
当时莫子桉似懂非懂，但这一刻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四班没有强制晚自习的规定，周静安是自愿自习的那一拨，六年级下学期家庭作业很少，松快惯了，初中学科变多，作业也多，一时适应不了的不在少数，每天早上各个班门口都有作业没完成的被罚站。
初中生跟小学生不一样了，要脸的很，不像小时候那么没脸没皮，罚站几次就知道要准时交作业了，但每个班都有几个屡教不改的，男生居多。
莫子桉作为班上的学习委员，又是学生会成员，自然被交托了帮助同学的任务，晚自习的时候，几个不交作业的同学就围坐在他周边，监督他们写作业兼答疑。
他盯苏绽做作业习惯了，这活干的得心应手，但同学毕竟不是苏绽，没那么听话，他也不会拿出班干部的架子非压着人学习，顶多对陈坚多啰嗦几句罢了。
晚上七点，天已经暗了，下课的学生结伴三三两两的走出教室，不多时教学楼暗了大半，只有初三的楼层还亮着灯。
莫子桉作业差不多做完了，完全可以空手回去，不过明天有要背的课文，一篇语文一篇英语，早自习可能会抽背，保险起见，他还是将课本装进了书包里。
这会儿回去能赶上晚饭，早上莫兰说买了鸡做鸡翅，他馋了好几天。
上半年莫兰转岗去了销售部，不用在一线车间三班倒，在家的时间多了些，时不时做晚饭，莫子桉终于不用总去隔壁蹭饭了。
想到鸡翅，他猛蹬了两下自行车，秋天的夜风凉飕飕的吹上脸，一点都不觉得冷。
前方过街口，那段路灯很少，还坏了几盏，时明时暗的着实有些吓人，闹鬼似的，莫子桉猛的加速骑了一段，又借着惯性滑了一段，恰好停在一盏亮着的路灯下，抬头往天上看，月亮已经升起来，不过总被乌云遮着，在没路灯的树下投出深深浅浅的阴影。,
不知哪家窗户飘出来的饭香，红烧肉混着葱油，勾的他肚子咕噜叫了一声，顿时饿的前心贴后背，觉得自行车实在有点慢。
镇上有班车，去县里或者乡下，大部分走读生都跟莫子桉一样，要么骑车要么走路，少部分有家人接送，骑摩托或者开车，每到周五放假的时候，学校门口那条街堵的像停车场，摩托面包小三轮、大卡轿车拖拉机，比赛似的鸣笛，热闹的很。
沿河骑了一阵，到了过河的石拱桥，桥面不宽，没有斜坡都是石阶，胆大的敢骑着摩托上下冲，莫子桉跃跃欲试，但终归是不敢，要么下车推要么拎着车一鼓作气跑过去。
今天赶着吃饭，他一鼓作气冲上桥，往下走了几步，被桥头上的坐着的人影吓了一跳，提着的气一松差点将车扔出去：“谁在哪儿？”
小巷子没灯，只有边上人家窗户里漏出来的一点亮光，那人影被拉成一个怪异的形状，又被不规则的石板切碎，透着怪异。
那人闻声转头叫了他的名字，是挺熟悉的声音，他半提着的心落了一半，几步下了坎，推着车走过去：“周静安你不回家在这干嘛？”
大晚上壮胆似的，音量不小，周静安皱了皱眉，从石头上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走吧！”
“周叔不是开车接你回来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周静安上下学都是车接送的，偶尔下雨天还会带着莫子桉和苏绽，那辆黑色小轿车常在学校门口出现，这会儿一个人在桥这坐着，实在不正常。
周静安捏了捏书包带子，低头往前走了两步才回话：“他加班去了，让我自己回家！”
“哦！”莫子桉拍了拍车座，莫兰只是销售部的一个普通员工，尚且经常出差、周末也不休息，周叔是纺织厂的老板，肯定更忙，“那我带你吧！能快点到家！饿死了！”
“不用了！”周静安突然抬头看向他，眼里带着怜悯神色，之后很快被平静掩盖，“我自己走回去，你着急回家的话先走吧！不过······”
她顿了顿，音量骤减，自言自语似的：“她可能也不在家。”
被这么直接拒绝，莫子桉面皮紧了紧，有点没面子，他的车只载过苏绽，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带人呢！
“哦！”他赌气似的往前紧推了几步，走到了周静安前面，也就没听见她最后那句话，往前走了两步，看看小巷子里实在是暗，又停下来等她。
虽然已经离家挺近了，他也不能把一个女生丢在这儿，而且周静安一时沉默一时显然有什么心事。
女孩子的心事不好随便问，就连苏绽，小时候什么都要跟他念叨，如今大了，也有了自己的秘密，前两天跟着同学逃课，被老师叫了家长，但怎么都问不出她到底干什么去了。
两人各自闷头往前走，赌气似的，直到岔路口要分开，周静安突然开口：“莫子桉你想要爸爸吗？”
莫子桉猛的转头：“你什么意思？我有爸爸！”
昏暗中看不清彼此的表情，但显然都不太开心，周静安没有被他吓退，语气平静：“可你爸爸不在了，你妈妈还那么年轻，你怎么知道？”
“我······”莫子桉一时语塞，原本的气都有点散了，他根本没想过这些，但与爸爸有关的事情，反驳几乎是本能，他很快找回了自己的立场，“关你什么事？”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但两人都不是会大声吵闹的个性，当下各自后退了半步，原地站了一会儿，周静安先道歉：“对不起是我管的宽，你当我没说过吧！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