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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旧事(下)

    土坯房太久不住人、也没有维护,边边角角都有些坍塌的迹象,屋后的排水干沟塌了一段,土石堆埋堵得严实,灶房屋顶角上的瓦掉了,摔碎在地上,瓦片间有枯丛和尚绿的野草,背阴的墙面被爬藤遮的密实,窗子都看不见了。

    所幸门窗都还完好无损,能严严实实的关好,不过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土灶、火塘、旧柜子、木架床,一样电器都没有,真真“家徒四壁”,不怕被偷。

    母子俩人简单收拾了灶房和一间睡房,简单做了点吃的就上床睡觉了。

    莫子桉三岁之后就自己睡了,天气不好的时候偶尔会爬到妈妈床上睡,比如雷声太响、下雪太冷的晚上,搬到青堤之后,这种情况就更少,两人房间都不在一层,他自觉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贴上去撒娇,虽然他有时候也很羡慕苏绽和周静安。

    难得躺在妈妈身边,莫子桉睁着眼睛睡不着,山里天黑的早,今天没有月亮,没有窗帘外面也没有光透进来,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这会儿是几点,家里没有任何一样表明时间的东西,墙上的挂钟早就坏了,一直停在九点一刻。

    家里的电路大概是坏了,灯打不亮,村里电压不稳,动不动停电,家家户户都备着蜡烛,晚上从灶房的柜脚找到一根烧了一半的白蜡烛,不过也没点多久就灭了。

    山里没有任何消遣,天黑就睡觉了,亮着也没必要。

    妈妈身上有一点淡淡的香味,和旧被褥的霉味混在一起,一开始难以分辨,而一旦捕捉到,就自动萦绕在鼻端,让人忽略了其他气味。

    比如不知藏在哪个角落的死老鼠,没有住人的房间,并不意味着没有别的生物,晒场前的小菜地里野草丛生,半人高的草丛密密匝匝,让人疑心里面藏着蛇,下意识的避而远之,傍晚那会儿绕着房子走了一圈,遇见好几只野狗野猫,一点都不怕人,梗着脖子龇牙咧嘴的冲人低吼,捍卫自己的领地。

    村里房子建的不密,几乎家家都有偌大的晒场和小菜园,房屋之间隔着山、隔着林、隔着田、隔着水,总归不会一抬头就碰见邻居。

    当初孤儿寡母没少受人白眼,说女的克夫、孩子克父,莫子桉还小,听不懂那些嘀嘀咕咕的难听话,却能看见那些人磕着瓜子挤眉弄眼,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小孩子们未必知道恶语伤人,甚至听不懂大人那些不怀好意又意味深长的话,但他们学的很快,莫子桉被狗追、被扔进水塘、被骗进山洞,带着恶意的小玩笑,大人都一笑置之,说小孩子闹着玩,又没出什么大事。

    时间一长,莫子桉就不去跟小伙伴们玩了,总是呆在家里,要么跟着莫兰下地干活。

    善意当然也是有的,住在坎下的老奶奶蒸了馒头会送几只过来,馒头白白软软的、松绵香甜,家里没了男劳力,耕地的黄牛是几家人合伙养的,耕田翻地这些重活干不了,隔壁田翻种的时候会顺便耕了。

    大旱那年家家都难,水渠干的见底,莫家的地在水渠下游,说好轮流灌水浇地,永远轮不到他家,争辩无果,没人讲道理,在农村,没有劳动力就没有发言权。

    莫兰也没睡着,但她一直闭着眼睛,脑子里闪过许多事。

    她下午去坎下那户邻居家看过,门窗紧闭,大门上一把大锁已经生锈,场边的草半人高,跟自家差不多,想来要么是搬走要么过世了。

    村里人都说李老太性子古怪,中年丧女、晚年丧夫,孤寡克星命,她也惯了独来独往,不把他人的议论眼光放在心上,精神矍铄的忙忙碌碌,将房前屋后都打理的井井有条。

    莫祥生厚道老实,尽管自家穷,也会在李老太需要的时候搭把手,砍柴挑水修房子,李老太不太领情,从不说什么好听话,直到意外发生,李老太主动上门,帮忙照顾病人和小孩,虽然那会儿她自己身体也已经不太好,时常走不稳路、久了就喘,干一辈子农活,倔的很,不肯承认自己生病,更别说去医院,整日忙忙叨叨的到处走。

    李老太还是媳妇的时候,蒸馒头的手艺远近闻名,她蒸的馒头蓬的刚好、麦香清甜,还会做各种形状,临近几个村子不论谁家办事,无论喜丧,只要开席就会请她去帮忙,或者冬天的时候蒸几锅大馒头,吃到开春。

    年纪大了以后,她就不太出远门了,顶多给住的近的村里人帮帮手,手艺传给了她女儿,她女儿和另外两个人一起组了个办席的队,开着一辆旧货车到处接活,某次晚归,山路没灯,被一辆大货车撞下路沿,跌进几十米的深坑里,两死一残。

    办席的生意是她女儿攒起来的,人没了债还得还,货车的借款、赔偿的钱、伤者的医药费,本就不丰厚的家底很快被搜刮一空,原本亲亲热热的亲戚邻居都变了脸。

    女儿过世之后,李老太就再也不蒸馒头了,找上门的不去、自家也不做,像是恨上了这门手艺。

    莫兰那会儿年轻,听妈讲那些事也只是过耳就忘,没什么实感,莫祥生去帮忙她有时候也跟着去,李老太念叨‘心坏’‘管闲事’之类,她总是气的很,争辩几句还是说不过只得作罢。

    直到那年李老太在田坎上摔了一跤,骨折卧床,莫祥生背她去了医院,回来卧床休养又是莫兰端茶递水送饭的照顾,伤筋动骨一百天,躺床上的人脾气就更差。

    莫兰也不惯她,难听话总是要顶回去,两人有来有回的反而热闹的很,开玩笑似的斗嘴也都不生气,倒像是闲聊似的。

    那会儿莫兰刚怀孕,肚子略略突出,冬天穿衣服多也看不出来,晚上脱衣服正要在临时搭的床板上躺下,老太太突然开口:“去上屋拿个厚褥子,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是,我小不懂事,比您一把大年纪还不吃药好!”莫兰习惯性的回嘴,将灰棉袄搭在脚那头保暖,大大的一件展开来,很是暖和,“快睡吧!明天家里杀猪,给你炖骨头汤!”

    “你愿意的?这么年轻就生娃,莫家那小子没欺负你吧!”老太太难受的动了动左腿,就当是右腿不能动的补偿,“自己还是个小娃呢!”

    莫兰抻被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摸了摸吃多了一样鼓起来的小肚子,她去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就没人再提继续上学的事,莫祥生比她大四岁,成绩很差,以前还说大了要挣钱供她上学。

    上学没等到,今年秋天在谷仓里,莫祥生不顾她的挣扎,夺取了她的第一次,她十六岁,青春懵懂,情窦未开,迷迷糊糊的从了。

    村里的女孩子很少有上高中的,大部分完成义务教育就回家务农或者出门打工,然后结婚生娃,同桌也没考上高中,但家里交了钱让她去了职高,莫兰很羡慕。

    但她一个“童养媳”,没资格要求这么多。

    莫老太是她婆婆,也是她的养母,那天两人在楼上的谷仓装稻子,老太太就在晒场收拾稻草,晒干了可以烧柴火也可以垫床。

    她应该是听到了,但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说。

    村里宣传“移风易俗”,童养媳是封建糟粕,是要被消灭的,但也阻止不了莫兰成了事实上的“童养媳”。

    村里十五六岁就嫁人的女孩不少,先生孩子再登记结婚,总归是有办法,偶有几个闹的也很快平息了下去。

    莫兰闹不起来,没那个资本,她在莫家长大的,没有父母不知来处,在一个冬夜被遗弃在公路边,被那会儿还年轻的莫老太领回了家,连姓都是随着莫家的。

    莫老太的命跟李老太差不多,莫祥生是遗腹子,生来就没见过爹,她再婚过,但跟人合不来就散了,之后养蚕、采山货、打零工,用丈夫的抚恤金带大了两个孩子,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儿子结婚生子承莫家香火。

    穷乡僻壤娶媳妇不容易,没家底没依仗,就算她把莫兰当女儿养大,也架不住儿子要娶老婆生孩子更重要,从小养大的知根知底、一起长大也有感情,顺理成章。

    她听到莫兰哭叫,但第一次总归是不痛快的,熬过去就好了,莫兰以后未必能找到更好的,只是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半安慰半祈求的哄了几次,怀孕之后,买衣服买肉买鸡蛋,一点不亏待。

    莫兰是真把他们当一家人的,家里虽穷,莫老太从来不会偏待两个孩子就连莫祥生,老实可靠,小时候救了落水的她,是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

    莫兰难受了很久,甚至想过要偷跑,莫祥生是哥哥,怎么能对她做这种事?她想不通。但没过多久,发现自己怀孕,想到莫老太,也就认了命。

    认命是一回事,不代表她心里没有怨恨,尤其是娃在肚子里越长越大,她时常觉得肚子里揣着颗炸弹,时不时的就要爆开来,焦躁又无助,但她无人可说。

    这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还说穿了她怀孩子的事:“愿不愿意有么用?娃都长在肚子里了!”

    她语气不算好,李老太没在意,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还小哪!生娃多累,以后一辈子就指着娃活了。”

    莫兰想到听过的传言,斟酌着开口:“你姑娘多大?结婚了吗?”

    “唉!”骨折绑着石膏,笨重的很,平躺着不能动,时间长了人难受,李老太伸手敲了敲墙壁,“要是还活着,这会儿也三十多岁,娃都两个了。”

    “哦!”别人的伤心事,不好问的太多,莫兰应了一声,“明天骨头汤给你放点盐,糖吃腻了吧?”

    “为了挣钱结婚才接远的活,说不能穷巴巴的过,其实只要人好,日子总能好起来,着什么急哪?急的命都没了!”

    李老太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难过的意思,倒像是随便感叹几句,莫兰也就放下心:“那个男人呢?后来怎么样了?”

    “哪有什么后来?一起干活的,都坐在车上,一块没的,家里也穷,人话不多但勤快,说再攒点钱就上门提亲,谁知道呢?就没了。”

    莫兰听的难受,心想被攫起一块似的,后悔不该起这个话头,但又想想,李老太可能跟自己一样,心里憋着许多事,找不到人说,好不容易开了这个口,说出来没准能想开些,也就没阻止,接着往下问:“他家里人呢?怎么样?”

    “家里有个弟弟还小,他爹身体也不好,指着他养家呢!没办法,我就把那点赔偿金全给了他家,两个娃一起也算是做个伴,互相照顾着,也不孤单。”

    莫兰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体会不到这种天崩地陷的痛苦,只觉得颇为不平:“他们怎么能都拿了,那是意外啊!而且家里还有儿子,您就一个女儿,都不想想您家怎么过!”

    “各过各的吧!我那会儿就说了,也别联系了,看着反而难受,不见还好些。”李老太躺着又叹了口气,“来帮我捶捶腿,麻的很!”

    “诶!”莫兰起身下床,盘腿坐在大床边上,双手一下下的按她完好的左腿,又将枕头往下推了推,“生哥是个好人,对人好也勤快,但我就是没想过,跟他结婚生娃,想起来就怕的很!”

    “姑娘啊!”枯藤般的手覆上她的胳膊,将被子往她身上扯了扯盖住,“日子还长,走下去总会好些,等我好了,教你蒸馒头,你自己挣钱,不用靠着他家里,到时候再看吧!”

    蒸馒头的手艺,莫兰终究是没有学会,但有一点李老太还是说准了:她再没靠着莫家,可以往前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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