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婢女动作很快,柳晚意才想了一会儿,他们一行人都过来了,他们停留一会儿就回府去了。
姜怀漠一连十几日都没有回来。
柳晚意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叫人去问,只说白日在军营,晚上就不见人影。
一开始她想了许许多多的借口去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但是元庭玉又找人对她传了许多话之后,她忽然觉得坦白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最初因为想知道他们过得怎样,她才会反复欺骗姜怀漠,如今元庭玉也见了,至于元莫晦——她见了大应如今的繁华,也就不用再去见他。
元莫晦娶了柳清姝,她在相府几个月也知道柳清姝为人如何,从此也不必担心他们过得不好。
夜深。
柳晚意在房门口等着姜怀漠。
其实她觉得今日姜怀漠也不会回来,只是她心里想着坦白的事,见不到人总睡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竟传来脚步声和铠甲交接的响声。
今日他回来了。
柳晚意有些期待地站直身子。
看见柳晚意,姜怀漠愣了一下,然后对她说:“在等我?”
她抬头看着他,“不等将军,我还能等谁呢?”
姜怀漠略点了点头,“以后不必等我,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柳晚意只是笑笑。
面对姜怀漠,她还是有些疲惫。
两人一同进了房间,姜怀漠没让下人们进来,关上门。
她转身看着他。
屋里略暗。
她好像知道姜怀漠又要做什么。
她已经不想再说谎坚持下去了,若是没见到元庭玉还好,可是他们已经在罗汉寺那样说好,她感觉自己心已经安定下来,不想再慌乱下去了。
姜怀漠正欲开口,柳晚意抢先一步,“将军,曾经你说的只要我开口就同意和离,现在还作数吗?”
他闭上嘴,仔细地看着她。
“你认了吗?”
“认什么?”
姜怀漠低声道:“我想了许久,你曾对我说王爷在皇宫也叫过你阿姐,我又想了许久,你是不是就是……”
他没说完,本以为柳晚意能够理解,但是她只是敛着眸子不出一言。
他只好安慰,“你不必瞒着我,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最初知道时,我只是一时没控制好情绪,才会那样生气。”
柳晚意承认,“是。”
姜怀漠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承认,愣住。
柳晚意问:“所以,将军,你要拿我怎么办?”
凭他的执着,应该会让她再偿命吧。
想了想,她抬眼,“将军,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没意见,只是能否别告诉陛下?”
她不想让元莫晦再为她操心。
初入狱时,姜怀漠还没来得及对她用重刑,元莫晦就匆匆赶来了。
那时他登基不久,先帝留下的烂摊子都等着他去解决,他本就身子羸弱,日夜处理政事还处理不及,就要来保她。
最后,元莫晦选了个最轻松的方式,将她流放。
现在她怎么也不想再让元莫晦操心了。
姜怀漠后退一步,“不怎么办。”
什么叫不怎么办?
柳晚意不敢问。
他看了她许久,忽然开口:“当初不知你真实身份,我才会说出那种话,如今知道了,料想当初你说出那番话也是理所当然,那么现在定不能和以前一样。”
柳晚意点点头。
她知道和离不会这么容易,现在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让她看不懂的情绪,不过更多的还是复杂,“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变成柳晚意的?真靠易容?”
“易容?”柳晚意觉得好笑,“将军,你真没查过柳晚意的底细?你不知她出嫁之前都在相府吗?我在你面前死的,哪里想得出易容成柳晚意这样的法子?”
姜怀漠无言以对。
他还是看着她,带着好奇。
柳晚意为他解答,“我不知怎么变成柳晚意的,只知道死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死了,醒来就成了柳晚意,这三年不知我去了哪。”
姜怀漠没移开目光。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从前认识柳晚意?”
“我从未出过宫,哪里认识什么柳晚意?”
姜怀漠微沉默,“那你和她还挺像的。”
柳晚意有些不解。
他补充,“至少在生活上。”
她微微一笑。
她曾经想过出宫,但柳晚意只想听从柳解的指示相夫教子。
哪里一样?
“我如今该叫你公主还是柳晚意?”他问道。
“我如今不是公主,哪里来的那些讲究?将军随意便是。”她道,“将军,所以你到底打算如何对待我?”
“这是以后的事。”姜怀漠问,“你知道我这么多天去了哪吗?”
她猜测,“醉香楼?”
大应最大的妓院。
“咳…”姜怀漠有些尴尬,干咳一声,“你怎会这样想?你不是……”公主吗?
公主说话竟然这么直率?
柳晚意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她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的笑意,“从前只听说过,知道男人爱去,什么王公贵族的尴尬事听了一大堆,你夜夜不归,自然往这里猜。”
他为自己解释,“我从未去过,那些女子也是命运悲苦。”
柳晚意歪头,“没有你,也有别的男子,没有那些人何来她们?”
姜怀漠沉默了。
最终他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我没去过那里,这十几日,我一直待在宋丞相旧居。”
她轻快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裂缝,“旧居?是宋丞相曾送你了吗?”
“我买下了。”他看着她的表情,“你想去吗?”
“我去?”
柳晚意觉得他也和元庭玉一样呆,总不可能去了十几日就忘了从前事吧?
“你既然回来了,总会想去探望探望,明日有时间我带你去。”
他这种语气好像不想让她拒绝。
柳晚意犹豫许久,还是答应。
两人沉默良久,姜怀漠的事都说得差不多,于是他想了想,拉开门,“今夜我歇在书房。”
他走路带风,锁子甲还没脱,被月光照着泛起了银光。
柳晚意看着他离开。
夜路如银。
那边,姜怀漠到了书房,熟练地脱下衣物,简单清洗一番,叫人撤水,准备睡觉。
谁知今日下人端木桶都端不牢,泼了一些出来。
那婢女连忙跪下谢罪。
“将军,今日奴婢跟随夫人走得太远,一时失力,竟不小心弄成这样。”
姜怀漠坐在床上看书,闻言连头都没抬,“无碍,出去吧,叫一个小厮来。”
婢女一听,愣住了。
就这样让她走了?
姜怀漠察觉到她没动,抬眼看过来,“还有事?”
婢女非常想说今天的事,但是她又觉得现在没到时机,只好退下。
房间打扫干净之后,房里的蜡烛也被吹熄了,姜怀漠躺在床上,竟左右不能睡着。
他干脆披一件外衣,又出门朝着后院走去。
后院已经漆黑一片。
看样子,柳晚意已经睡下了。
姜怀漠看了会儿,转身离开。
月色很亮,他借着月色找到路,最后停在一个院落前。
门开了,伴随着“吱嘎”一声。
院里冷清一片。
宋丞相住的朴素,丞相府小得可怜,简直就像有些闲钱的人住的院子,正对面就是石桌石凳。
姜怀漠走过去坐下。
他想起今天和柳晚意的对话。
他知道柳晚意是在宋丞相的嘴里。
大应皇室只有三个皇嗣,百姓却只知道两个。
一个是汉人正统大皇子元莫晦,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另一个是先帝宠妃异域人士格雅的二皇子元庭玉。
宋丞相说起公主,总是慈祥地笑,说她冰雪聪敏,机灵过人,他曾经也是对公主产生过好奇,只是这好奇没多久就被抛之脑后。
因为宋丞相太忙了,白日他总是走到百姓家里,夜晚他处理政事,连教导姜怀漠的时间都少有。
于是他第一次看见身上沾满宋丞相鲜血的女孩时怒不可遏,还道异域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谋杀朝廷重臣,他一剑指向她,怒斥:“你是哪个宫的婢女?”
女孩一边哭一边说:“我不是婢女,我是元忆。”
姜怀漠愣住了,下意识说:“抱歉。”
可是这理智很快又被愤怒吞没,宋丞相对公主寄予厚望,她竟然刺杀宋丞相,他怎么能容忍?!
“来人,将公主押入天牢!”
他本想严刑逼供来发泄怒火,只是他来不及做,元莫晦就得知此事,当晚召见,警告他不许动用严刑。
他想做,但是他不能弃百废待兴的大应于不顾,元莫晦初登基,政事上刚有起势,又要忙于柳晚意,他实在顾不过来。
于是姜怀漠强用大应压下自己的怒火,才终于想到疑点。
这些疑点,遇上落黄花,全都不重要了。
姜怀漠从石凳上起身,抹黑走进书房。
这里充斥着发黄的书页的味道,尽管他已经用心清理,可是霉味还是散布。
在这里,宋丞相教他四书五经,教他丈夫的道理。
他父亲早早战死沙场,拼尽全力才给大应留下了姓名,母亲是跟随父亲的糟糠之妻,教养不高,父亲死后,他更是没了束缚,整日吃喝玩乐,是宋丞相发现了他,将他引入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