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阮对芸烟安抚地笑了笑，“姑姑，我没事，只是身上有点没力气。”
芸烟心疼地看着她，借着力道将她扶起靠在床边，“小娘子，你一上午都没进吃食了，能不这样吗？小娘子你要爱护好身子 。”
说着她眼角就不自禁红了一圈，她急忙扭过身，打开放在桌上的食盒。
“小娘子，我们先吃午膳吧。”
江阮阮抬头看着如往日般的素食，她弯了弯眉，不过正合她意。
芸烟将盘子端出来，虽然是要小娘子守孝茹素，但小娘子还那么小，一直吃素怎么行，等戴孝这几天过去了，她得去膳房弄点荤腥。
二人坐在木桌边，芸烟一个劲儿的用公箸给江阮阮夹菜。
“小娘子，你太瘦了，得多吃点。”
江阮阮乖巧地弯着眼，“姑姑，你也吃。”
芸烟陪了林妍二十几年，也陪了江阮阮十三年，在她们心里，芸烟早就是亲人了。
*
小玖搀扶着苏斐然下了马车，青石板上长满了青苔，他沿着周边树枝上挂着的灯笼，小心扶着苏斐然向屋内走去。
后院，苏斐然的寝房内。
苏斐然倒在榻上，压在丝衾上，小玖转身端起回府前吩咐下人备下的醒酒汤，给世子喂下。
苏斐然喝下醒酒汤后，意识清醒了不少，他低声道：“下去吧。”
小玖弯下腰，随即关上门退下。
苏斐然半躺在榻边垂着眼 ，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玉佩，他沉思的时候总是有这种小习惯。
两日的午后，苏斐然换了身素净白玉长袍，带上云潇去了林平上职的官府。
苏斐然懒散地靠在红椅上，面上言笑吟吟，只是眉宇间却含着冷。
“林郡守竟如此勤恳，本世子给你捎了假，也要来点卯。”
林平恭身道：“世子有所不知，下官的侄女想要一手操持这灵堂之事，这才让下官得了空。”
但苏斐然等的就是这话，他顺势起身。
“林郡守这么闲，那就和本世子好好逛逛这徽州。”
不等林平拒绝，苏斐然便悠悠然走了出去，跟在他身后的云潇面色淡漠，“请吧，林大人。”
林平蓦的握紧拳，随即又松开，这苏斐然果真嚣张，连身边的小厮竟也这般无礼。
他甩了甩衣袍，换上笑颜，迎了上去。
云潇提脚，慢慢跟在林平身后，更像是监视他，防止他逃跑。
官府外，远处小贩吆喝声不断。
苏斐然翻身上马，冲着马匹下的林平高挑眉头，“要苦了林郡守与我的小厮一行了。”
说罢，骑着马慢慢向望月阁走去。
林平愣了愣，气愤地转身向后走去，云潇伸手提住他，将他甩上马，林平胸口抵住马鞍，被当作货物一样。
云潇语气淡然，“林大人，忍一忍很快就到了。”
林平黑着脸，忍了下来。
直到一圈又一圈，天色渐渐暗下，夕晖映在他脸上，他脸色发黑，正要开口。
这时，云潇驾着马停下，“林大人到了。”
“林郡守 。”
听见有人唤他，林平抬头看见苏斐然倚在窗边，笑眯眯地看着他，他压住火气，皱紧眉头往着阁楼内走去。
云潇下马将缰绳递给阁楼外侍奉的马奴，漠然地跟了上去。
林平胸口压得直痛，他克制着去揉的冲动，怒气冲冲爬上了楼，在门边徘徊片刻，才推门进去。
云潇接着上楼，守在厢房门口。
“世子这是何意，何故戏耍本官。”
苏斐然沏上茶，撩开眼，看着他，“林郡守说笑了，不过是下人不识路，多绕了几圈。”
林平心中依旧恼怒，他刚要张嘴。
苏斐然轻瞥他一眼，眼里弥漫冷气，却勾着唇角，漫不经心地扣下茶盖。
“林郡守，是要与我争辩。”
闻言，林平猛得清醒过来，吞回他想说的话，沉声道：“下官不敢。”
他垂下头，苏斐然你以为在京城能横着走，来了江南，还能有人护着你吗？
对于前些日里那人传来的密信，他明显对苏斐然起了疑心，毕竟这人总带着沈暮白来他府中闲逛。
苏斐然轻轻笑道：“林郡守是个明白人，想必清楚今日本世子带你来此是为何。”
林平面色茫然，弯下腰，“下官惶恐，不知世子所言为何。”
苏斐然抬眼，思索半响，将一份密信甩给他，“行吧，那我就直言了，有人参林郡守你治家不严。”
他话顿了顿，看向林平，言笑晏晏，“这不，本世子游玩至此，陛下便令我核查此事。”
这后院之事可大可小，闹到圣上面前，可就大了，连家都治不好，何谈治国。
望着手中握着的信，林平背后冒出冷汗，这苏斐然真是冠冕堂皇之辈，但那人决计不会因为这事放弃自己这枚棋子。
他这样想着，神色正了正，反讽道：“下官知错，不过世子多日来下官府邸就是为了探查这种事。”
苏斐然淡淡道：“怎么，林郡守不欢迎？”
林平哑然，还想反驳什么。
苏斐然不再看他，仰躺在椅子上，闭上眼。
候在一旁的小玖见状，默默上前，躬身道：“林大人，请回吧，我家世子累了。”
林平愕然，苏斐然累什么，不是他被人驮着绕了颖州城走了好几圈吗，他一张老脸都丢尽了，还换来苏斐然一顿奚落。
他气冲冲地甩了甩官袍，转身离去。
林平走后，小玖凑上前，沏满茶。
“爷，林大人好像连口茶水都没喝上。”他试探地问道。
苏斐然身子僵了僵，蓦的睁开眼，转头盯向他，“小玖你在旁边站那么久，为什么不给他上茶。”
小玖谄媚地笑了笑。
“爷，你当时那么严肃，我哪敢给他上茶。”
“算了，他也不配。”苏斐然摆摆手。
林平从望月阁出来后，已经入夜了。
他满脸怒容地回到林府，一路上的下人纷纷低下头退让在两侧，不敢直视。
月色照在他狰狞的脸上。
林平推开林家主母的房门时，她正用算盘清查着账本，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
“老爷，这是怎么了。”她迎了上去。
林平拂开她靠上来的手，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茶后，一口饮尽。
“一个妇道人家知晓那么多做甚。”他冲着林夫人发火。
林夫人面上愣住，但很快调整好姿态，在他旁边坐下，善解人意地握住他的手。
“老爷，是因为那个长宁世子吧，妾身瞧着他多半是看上了江阮阮那狐媚子。”
林平恍然大悟，目光看向林夫人。
“夫人这话可有依据？”林平反握住林夫人的手。
林夫人低下眉，轻笑两声，“老爷，妾身虽是妇人之仁，但你瞧这长宁世子哪次来不是因为江阮阮的事。”
林平脑海里许久的困惑被林夫人一语道破，他就说那苏斐然怎么一天到晚往他府邸逛，每次都还要多管闲事，遇到江阮阮的那点破事就要参他。
那人还因为苏斐然来了徽州，特地传信让他小心，要他说如果是这样，何须在意这种纨绔子弟，找个机会把江阮阮给他送去，说不定还能再给自己找个靠山。
所以长宁世子一开始说得交易就是纳了江阮阮这事，是他把一个公子哥想多了。
林平思索一番，“那照夫人所言，夫人有何高见。”
事情正如她所料般，于是林夫人慢慢勾起嘴角，温声细语道：“长宁世子不就是喜欢江阮阮那丫头，送给他纳了便是。”
“纳妾之计，实为良策。”林平想着将江阮阮送过去，长宁世子一高兴，或许还能解决被人参了这事也说不定。
林平站起身，“现在就将江阮阮给长宁世子送去。”
林夫人力道轻柔地按下他，摇头安抚道：“老爷，江阮阮那丫头刚刚丧母，一身晦气，皇家人最忌讳这个，过段时间再送过去也不迟。”
是这个道理，林平颔首，高兴地抱起林夫人，向床榻间走去。
正宁十八年初春，江阮阮的婚事被两人轻易决定下来。
江阮阮对此毫不知情，一心操持着母亲的后事，有了长宁世子的施压，她在府中办起此事虽然磕磕碰碰不少，但也算顺当。
她将母亲与父亲葬在一起。
徽州又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洒在山野间。
江阮阮跪在墓碑前，摸着上面的纹路，轻声道：“娘亲，爹爹陪着你呢，娘亲别怕。”
她磕下头，一行泪顺着雨水落下，溅落在石板上。
芸烟跪在一旁，替她打着伞，安抚着她，“小娘子放心，夫人一定很开心。”
江阮阮闷声“嗯”了一声。
芸烟搀扶起她，两人一路往林府走去。
二人穿过巷口，行走在斑驳的石墙中。
江阮阮本来想带着娘亲和姑姑一起离开徽州，但是她现在不想走了，林平那天一定是对她母亲说了什么，才让她气急攻心，明明太医说只要好生休养，还能……
她扭头，笑弯着眉，“姑姑，我母亲已经去世了，你没必要再守着我了，你走吧。”
江阮阮将卖身契递向她。
芸烟用另一只手推拒她，眼里噙着泪，“当年夫人放奴婢离开，奴婢拒绝了，小娘子如今也要奴婢走，奴婢更不可能走，只剩下小娘子一人，奴婢不放心。”
江阮阮垂下眼，看着芸烟日渐苍老的手掌，“我知晓姑姑与华安堂的李大夫有情，李大夫已经等了姑姑许多年，走吧，姑姑。”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停在华安堂门口，李大夫早早得了江阮阮的口信，剃了留了多日的胡子，换了身青衫，撑着伞在门口等着。
芸烟扭过头，恍如看到了昔日。
江阮阮将她轻轻推了过去，“姑姑，李大夫在等你。”
芸烟将伞柄放在她手里，一步三回头，在江阮阮的注视下，向李大夫走去。
见到心上人，李大夫握伞的手心直冒汗，急忙上前替她撑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