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话说完,佟曦晚自己先愣了一会。

    这番话倒还有点影射自己的嫌疑。

    季羡筝望着她,两人之间似隔着万水千山,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若隐若现的人,怀疑着她是否存在。

    佟曦晚不由得垂下头,心里浮上层淡淡的茫然和懊恼,以为季羡筝会抓住这个机会嘲讽她。

    可是他没有说。把话题揭了过去,“还有两个时辰天亮。”

    佟曦晚笔尖微微一凝。这转得也太生硬了。

    两个时辰,离天明还远得很呢,现在提醒只叫人记得这暗淡的黑。

    字写完,笔放在一边,她把纸从边缘拈起来,凑在灯下细看。

    “这纸张好呀。墨也好,笔也好。哪哪都好。”

    “季、羡、筝。”她轻轻念着写就的大字,“你是真凤凰还是假凤凰?”

    黄黄的纸在一尺之遥的油灯下显得更加古朴厚重。她写的这字并不算好看,只是一味的硬,横竖撇捺一板一眼,之间还顿了多次,黑色的墨点像堵在溪流中间的大石。

    季羡筝嘴一张一合,告诉她前因后果,可是话从口边送出便立刻被寂寂的黑夜怪兽吞没。

    佟曦晚凝神听着,伸手勾勒那黑色的笔划线条,恍惚间又觉得这是被判处墨刑的囚徒枯黄的脸上的字。

    果然像,简直触目惊心。

    她突然笑道:“窗外有人。”

    季羡筝被打断,睨她:“没有。这我比你清楚。要有人靠近我能立刻发现。”

    “那你这么小声,难道是怕我听到?”佟曦晚站了起来,“不想说就别说了。”

    不听不闻不忍。她很少有这种回避的时刻。

    季羡筝接过她递来的纸,懒散道:“以前你的字没这么古怪。”

    “……哪个以前?烧了吧。”

    佟曦晚声音虚虚浮浮,她等了一会,来到书架的机关处,有样有学,开启后又走向密室深处去了。

    到了这时候,她的精神反而更比之前好许多。

    再依次问接下来两个人,结果也大差不差。

    佟曦晚心里有了大概的成算,又站在那想是否还遗漏什么问题。

    最后那个黑衣人见她良久不说话,战战兢兢地问:“女侠,你说你满意的话会放了我……”

    “你觉得我满意吗?”佟曦晚回神,一低头就瞧见他讨好又惊恐的可怜模样。

    他的脸庞狰狞扭曲,沟壑之间却是深切的悲哀。

    那是一种刻在贫穷困苦的阶级里的基因,和他本人的个性并不相干。

    佟曦晚在他身上感到一种暮年的气息,站得离他更远了,道:“我挺满意的。但你怕我?”

    “有什么好怕的,不要做出这个样子。”她没有看他,“都已经到这个境地了,还能怎么差下去。最坏不过也就是一个死字。”

    那黑衣人听了这话,半天没言语,很久后才喃喃:“最终会怎么样呢……末了……”

    佟曦晚道:“你是你们这几个人里最老的,我看你是老糊涂了,掺和到这种事里。你的人生本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勉强再活个几年不好么?”

    不知道他到底是多少岁,先前面罩遮脸,以为他和之前几个差不多年纪,可看这张脸上的苍桑得有六十岁。

    “可是最终……”他完完全全露出了一个将死之人的昏态。

    不过朝夕间。

    佟曦晚头次注意到这人的眼睛,眼球里的浑浊,如同打碎的鸡蛋的蛋花。

    可是他又有希冀,哀求地看着她。

    背井离乡,流浪漂泊,老病残穷,悲哀了一辈子,临到头来,在绝路上,还在期待盖棺定论的最终结局。倘若这个结局是好的,从前种种苦难似乎便可以不算数了。

    “当然。”佟曦晚道,“你可以不死。可你活着似乎对我也没什么益处。”

    她沉思半晌,再次走到了外面。

    “雁然传书告诉我她五天后到。”佟曦晚看着季羡筝,“你去接她。让她快点回来。”

    “要拿什么?”季羡筝直接道,“兴许我有。”

    佟曦晚回:“那种可以把人毒成傻子的药。”

    “给他们用?”季羡筝双手抱胸,靠在墙边,“你不赶尽杀绝,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在想,要是以后我也落到别人手里,我摇尾乞怜,别人又会怎么做。”

    “这样的事并没发生。”季羡筝提醒她。

    “对。不仅因为它这次没能发生,还因为事情要发生时轮不到我去乞求他人,我根本活不到那一刻。”

    就像这次那个姓王的黑衣人的刀再往前那么一点,情形也许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把她当蝼蚁,当惹人厌烦的挡路石。杀之便后快。

    她却不能。

    “所以怎么不杀呢?”季羡筝扬了扬眉,“你也怕了?”

    将她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佟曦晚抬眼看了看他,平声道:“找个合适的日子,我们扮成他们回去。那人必要杀人灭口,我们便寻机将他拿下……”

    季羡筝听完,微笑道:“原来把这几人变成痴傻是这个用意。”

    但有那么一刻,他还真以为她是心生怜悯。

    虽则他也不希望她放过这几人,可是态度上她怎么就一点犹豫都无?

    “事事要利用得不留余地,你可真厉害。”

    佟曦晚知道他的别扭矛盾,只是不理会,微笑纠正道:“这你就想多了。我当时一心要把他们都解决了,并没想要问什么。你要是没来,就没有现在的事,大概也没有之后的计划。”

    季羡筝不语。

    “这具尸体。找个地埋起来,别把它忘在这里发臭了。”

    佟曦晚说完,环视一圈,“没什么事了。我先回去。”

    佟曦晚进了地道,瞥见他跟了上来,便回头道:“你不用来。我已经会走了。”

    季羡筝冷笑道:“我是不担心你走错。只是你倒在这里面了又会怎么样?”

    死在里面了又是怎样?

    佟曦晚没再吭声,默认他跟上来。

    一路回到客栈,佟曦晚直挺挺躺到床上。

    她睁着眼睛,偶尔眨一下,看着看着窗外外变了色。

    黑夜淡去了。

    这一夜便只在最开始短暂地睡了会。

    佟曦晚翻身起来,在铜镜里照见自己的脸,乌青的眼圈,鬼森森的。

    她杀了人,成了活的鬼。

    可她终究还是人。佟曦晚摸到自己的心跳。

    她看了一会,失魂落魄出了房门,走下木梯,楼下厅堂的大门已开,伙计在做着洒扫的事物。

    她站在那,招呼一个店小二过来,从袖中倒出几个铜板给他。

    “劳烦您去大理寺给我跑个腿,就说我要告假,我的名姓是……”

    店小二听完,惊疑不定地捏住鼻子:“你是葬仪师啊。”

    这也太晦气了,怎么叫这样的人混进来入住了?

    难怪浑身气质阴惨惨的。还这样穷,几个铜板就想指使人办事。

    他想着,就说了出来。

    佟曦晚面色未变,道:“我和你们掌柜的是旧相识,她也知道应允的,我并没隐瞒。况我如今便要离开回乡了。”

    店小二张大嘴,挠了挠头,讪讪答应了,也没接铜板,转身跑出去给她报信。

    佟曦晚就回头去收拾包袱,径直向城外去了。

    刚出城门,后头便一阵马蹄踢踏之声,佟曦晚刚一回头,恰恰便对上抬到脸高的马蹄,她急忙后退,马上之人也迅速拉住缰绳把马头调转了一个方向,朝另个方向落下。

    佟曦晚才站稳,那人又调转回来,俯身捞住她,一个不防,佟曦晚就糊里糊涂地坐到了马上。

    莽夫!莽夫!

    佟曦晚心里直骂,他已经调转马头又往城内而去,她回头喊道:“我的包袱!”

    眼睁睁看着它甩落在地,越来越远。

    身后那人纹风不动,只驾着马愈发加快速度:“我赔你。”

    佟曦晚早已看清这人是裴映辞,道:“裴大人这是有什么事?这样匆忙,我记得我已经告假了。”

    “你现在不能走。”

    “为什么?”佟曦晚抓紧马上的坐垫,满心怀疑自己会被颠下去。

    裴映辞道:“如今需要敛尸。”

    佟曦晚道:“大人是知道我遇到什么事了的,我也不怕承认自己胆小,现在只想躲回家中,先避避风头。”

    “你这是确定自己被盯上了?”裴映辞语气不咸不淡。

    “不敢。只是多当心总是……”

    “真有人要置你于死地,你躲回家也没用。”裴映辞冷冷打断她,“你回来。大理寺可护你安危。”

    佟曦晚怔了会,道:“大人这是许诺么?”

    “大概算。你可以试着相信。”

    “为什么?”她第二遍问这个问题。

    “暂时没人可以替你。”

    暂时没有。

    有的话倒也不至于半路拦下她。

    佟曦晚早已知道会有人来找她回去,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还是裴映辞亲自来。

    到了大理寺,直赶停尸房。

    李椹的尸体独自放在那。

    尸体极其古怪,皮肤变得透明,四肢却是黑色的,头则是红红的,肚子中间有一个洞,小肠流了出来。

    佟曦晚下意识道:“仵作解剖过?”

    “没有。”一个官吏站在一旁抹汗。

    “那这……”

    裴映辞直接道:“多久时间可以把他恢复成正常尸体的状态?”

    都不问能不能,直接就问要多久了?

    他到底在对谁自信,他了解她吗?

    佟曦晚迟疑道:“这不好说。可能需要有人帮我。”

    “我来。”有个人上前。

    “不行。”佟曦晚拒绝,“需女子来做,男子的手一般粗糙,不适合来。”

    裴映辞看了她一眼,忽道:“将后院的厨娘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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