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嫩叶小曳于清风之时,所有学员便被送到了第二次公演的演出场地。
比起第一次公演,这次的场地占地更广,更靠近市中心,也明显更为气派。
不远处高楼鳞次栉比,周围环境绿意秾郁。舒适便宜的地理位置条件,处处透露着节目组财大气粗的气息。
上班路上,还偶遇了路旁的岁月见证人们。
这天是周五,是节目固定的周更日。
播出时间会晚于视频内容的一周。现在新更新的,就是第一次顺位发布和第二次公演选曲的内容吧。
卫潇从车窗露出一颗脑袋来,同他们招手:“记得今晚看节目哦!”
到了场馆,不同小组纷纷散开,卫潇她们也随着工作人员来到相应的妆造间。
卫潇率先推门进入。
放眼望去,屋内一切井然,化妆台上也摆放着彩妆和各种饰品。
不过……怎么感觉有点空荡荡的呢?
卫潇战术后仰,猛地探头又迷了眯眼。
……衣架上怎么什么都没有?!
她们的服装呢?!
卫潇的舌头好像在狂风中自缢了:“节目组,我知道你们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拍着呢,我宣布你们赢了,赶紧把我们的衣服交出来……韩瑞秋你虚空索敌能不能别把后坐力给我!”
“呃,怪不得路上感觉忘干什么事,觉得想不起来肯定就不重要了。”
工作人员对上卫潇友善的目光,嘿嘿一笑:“忘了说,你们的服装是由广州一间工作室定制的,这可是本次公演服装的最高规格。他们有了新的设计、制作的优化想法,和节目组商榷后决定延时一天交付。别担心,明天你们彩排的时候,就能穿上惊为天人的服装了。”
“真是麻雀蹦极——没事找事。大差不离的,这改不改……”韩瑞秋从工作人员手中接过设计稿,“岂是我等鱼目可以议论的。”
工作人员颔首:“导演这个俗人都说好。”
有的人活着。
卫潇一看设计图稿,也觉得不错:“那我们今天就穿练习服上场?”
工作人员再次颔首:“我们会给你们做发型和妆容。不好意思啊。”
“延就延吧,别让我们穿不上就行。”谈浅大手一挥。
因是古风造型,妆容和发型都别出心裁,耗费的时间也久一些。
一番忙碌结束,她静坐,端眸,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舞台以青绿蓝白色调为主,她的妆容同样如轻风行云。
眉叶新裁,于泾渭之界伸展,将欲牵惹波纹于水空一线。洞然眼眸亦有分明睫毛相配,呷浪游走,在眼尾溶于松石绿的影。
青丝挽成凌虚髻,面庞白皙纤薄,贝齿藏于一片延展的双瓣中。
虽然没有白衣加持,这些行头与身上运动休闲风的练功服有些违和,但蓬莱仙人的影子已在朦胧间勾勒。
很好。卫潇望着自己微微一笑。
一旁韩瑞秋的化妆师哭天喊地:“小祖宗,一定要顶着这头绿毛吗,它跟古风唯一的联系点就是离离青草吧?”
“你知道把这玩意搞成绿的下定了我多少决心吗?”韩瑞秋抚膺长叹,“而且不是黑发又如何,我们是仙子啊!”
“这……”
“做造型正是你的工作,不能因为有挑战而止步不前。”韩瑞秋痛心疾首,“我很相信你的。”
韩瑞秋极为擅长理不管直不直气都壮的字母游戏。卫潇一边暗暗考虑着跟她对垒是否有把握取胜,一边侧过面去看她的面庞。
藻发梳成灵蛇髻,一双棕眸以自然黑美瞳替代,本立体迷人的长相倒是被婉约纤细的妆容遮掩了特色。
确实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卫潇赞同:“嗯,偏异域的风格更适合你。”
化妆师泪奔地迎接加班的前程。
韩瑞秋也注意到卫潇,目光接触到她的瞬间划过一分惊艳:“古典美人名不虚传。可惜今天没有演出服穿。”
卫潇也一笑:“就让惊喜在最后时刻揭晓吧。”
演出小组共九个,卫潇她们昨天抽到第六个上场。
下午轮到她们登台彩排。
舞台是一方坻台,灯光效果如同多云的白昼。
周围布置萋萋兰草,也引一弯道充当洛水,配了适当风量的鼓风机烘托飘飘欲仙的神话效果。四周前角陈着筝箫琵琶,背后摆一方画屏,为方便广袖古装起舞,中间做了防滑处理,并没放置其他杂物。
个人展示部分也提前与舞美、灯光、摄影老师沟通过,以各位成员的上镜角度为参考进行不同方向、色调偏向的打光,由专属机位特写。后两个八拍使用干冰,营造云雾缭绕的效果。
一曲作罢,四位导师已然惊讶地合不拢嘴。
魏森乔最先含笑点头:“完成质量很高,妆造和布景也很唯美。不过发型略显厚重,也不方便做动作,就改成半扎半披吧。”
“会产生很多近距离摩擦的旋转和走位动作,一定要注意裙摆。”
陆启尧倒是罕见地蹙眉,他低声又对工作人员交代,“舞台上经过的地方再多做点防滑处理。”
朱曼也颔首:“还有一些细节可以优化,比如间奏齐声吟唱部分可以设计和声,最后吟唱用头声更空灵。”
“我也这样想。同样是这段,合舞部分也可以安排得更有层次感。”
安然说着便奔向舞台上来,妖娆地坐在地上边说边示范:“一二三四五你们五人逐个甩发起身,第六拍时一同看前方遮半面然后七嗒八……对,对!就是这样。”
学员们尬笑。安然导师……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今天颇为顺利。一周多的成果得到验收肯定,诸位心情大好,彩排结束回到庄园就解散休息了。
加入百合精油,于温水炖自己中深度吸收。泡池洗漱完毕,卫潇迅疾地钻入被窝,将头蒙在里面,在里面开启手机,只有散在外面的长发微微翕动。
近期比较忙碌,许久没有这样静下来放松的时刻了。
还有电吗……还有一些。下次得去个隐蔽的地方充电了。
她絮絮地低声自语着。屏幕一亮,光点在黑暗中乍现。
她指尖触动,游走在手机按键上。
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后,便再也不曾与他通信,偶尔看着以前的短信记录,也颇生慰藉之意。
她已经学会自己宽慰自己,自己开解自己。在手机备忘录中将无形回转的心事记录成有形的痕迹,也成了她和内心深处自我好奇接触的新的小小树洞。
她喜欢不时从里面意外地掏出一颗松果的感觉。
“这一周过得很充实,尝试古风与创作,也得到能触及内心的作品。”
“我在慢慢发现更不同的自己。这个过程中,学员和导师们都会说道:‘新风格也做得很好。’我希望这些自我展现也能让更多人看到,而后他们会惊讶又肯定地说:‘这是卫潇?这就是卫潇。’”
“后天就是第二次公演了。我很紧张,虽然得到了大家正面的反馈,但还是忍不住反复思索是否达到足够的完成度、是否还有纰漏、是否还有能更精进的表现方式。”
“脚步迫近之时,居然生了几分无措和不确定来。”
“因为我太想证明自己,太期待这一天的到来。”
感觉有点急功近利了。
不行,卫潇,你需要冷静下来,心平气和。
她在被里一片蒸腾的热气中渐渐均匀着呼吸,平稳的步调也唤起了酣然的睡意。
熄屏,她钻出这方小空间,摸出眼罩,安然睡去。
先到这里吧。
余下的,就交给公演结束的那天。
卫潇感觉自己被丢进风暴旋涡里了。逆时针向中央自由飞翔的那种。
自己也要开启在阿卡迪亚湾的奇异人生了?
……好像不是梦。因为被蹂躏的好像不是灵魂,是□□。
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要再晃她了,当是在醒酒吗?
“我在醒你。”
……
卫潇遽然瞪大双眼,猛然冲破一宿眼部分泌物桎梏的酸爽刺激得她又狰狞着闭了起来。
一双手有力地撑住她飘摇的眼皮。
卫潇淌着泪,于一片模糊中渐渐看清面前人的面容:“韩瑞秋,你就是一夜没睡也不能拉我起来讨论人生……明明谈浅的宿舍离你更近。”
韩瑞秋一反常态地严肃:“快醒醒,我们组好像出问题了。”
此时才六点不到。
卫潇胡乱披上一件外套便夺门出去。
门外谈胡刘三人也已经到齐,由韩瑞秋带头,一齐朝一个方向疾步走去。
下了几个楼层后转弯,推开那个目的地的门,里面竟是站了十几个工作人员,面色焦急不等地或拨号联系、或聚集在白版面前对着各类古风服装商议。
“确定来不了了吗?”
卫潇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不是预计今天可以送达吗?”
导演也在场。
他转过疲惫的身子对上卫潇一行人的目光。
“台风在广东全境提前登陆了,广州现在正下持续性的大暴雨。铁路、航班绝大部分取消或推迟,无法运输,最早也要在明天早晨雨势减弱才能恢复。我们会持续关注天气和航班状况,一旦好转或恢复,对方会第一时间将服装寄送过来。”
韩瑞秋异常冷静地询问道:“如果采用公路或未取消的铁路运输呢?时间长点但也能到达。”
“如果路途发生拥堵更难转运,而且不排除短时间大量降水引发的积水、洪水问题,极有可能损坏衣物,得不偿失。”
谈浅连影子都有些不稳:“这是什么意思?”
他顿了一下,推开遮住重重担忧的眼镜,深深又含着一分歉疚地望着她们。
“我很抱歉,我们会加紧联系临时服装。但请做好心理准备,你们很有可能无法穿着这套定制演出服上场了。”
悬在绝壁中间树杈的那颗挣扎的心,此时终随着“嘎嘣”一声木折而坠落。
彻底沉了下去。
临公演前一天,她们的演出服却没有着落了吗?
卫潇她们都不敢相信。
这不啻于是个重大打击。
原本经历事端丛生下努力的一周,已经熬过最为艰难的部分。
于他人肯定中望见曙光,料想往后便是顺畅的青云梯,顾虑与束缚终将灵魂解脱,她们在期冀中含着丝缕紧张地等待收官日的来临。
但那引以为傲,不如说是有所依傍的支柱,于垂成之时折损了最为醒目光鲜的一角。
“服装出了问题,你们的表演还能成功吗?”
“舞台的视觉效果折损,你们还怎么跟其他的组比?”
“什么观众会投给连衣服都弄不好的小组呢?”
这些想法强迫性地植入她们的脑海,冰冷地钻入,不留喘息的余地。
那份建立得仓促的底气,仿佛也随着摇摇欲坠的残柱将倾。
事情太过突然,突然得没有一丝预料,也没有一分准备。
她们仿佛砧板上的鱼肉,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命运的刀俎不会那样冷漠地垂下。
——仿佛突然失去了安全感。
几人很早就从睡梦中被一头冷水浇醒,经此大落,又要驱车赶往现场参与第二次公演彩排,已经困倦不堪。
即便有心小憩,也被心头的沉重压得无法放松下来。
妆发发生了改动,发髻按照魏森乔的建议改为半扎半披。
造型师满意地说道:“既有风吹仙袂之感,翩跹时也更为轻盈,更适合你们了。”
但女孩们均是面上强撑心底萎靡,没什么反应,更别提注意到妆容上细枝末节的改动了。
彩排过程,很糟糕——卫潇很难得地给自己这样一个苛责的评价。
这在她的节目生涯中是从未有过的。
也是她从未想过的。
昨日技惊四座,今日就是海鱼搁浅。
“卫潇她们组怎么还是穿着练习服彩排的?”
“她们的演出服出了问题,恐怕不能及时到达了。”
“啊,她们组表演效果那么好,千万别被衣服拖了后腿啊。”
声音渐低。卫潇知道,她们的脸色一定很不好。
她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与《洛神》组其他成员一齐朝观众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学员们不再唏嘘一片,场馆静得令人生寒。
导师们知道临时发生何事。魏森乔、安然和朱曼不忍薄责,只投以她们理解与鼓励的目光。
而卫潇并未看清陆启尧的神色,只知道他的目光在身上停了很久。
彩排结束,节目组还未传来服装的消息。
既定的,临时的,都没有。
下台卸妆,不必更衣。她于妆间沉默着拥抱了相声组和香草美人,与《洛神》组其他成员提前返回了庄园。
来到大厅,谈浅望着卫潇,面如死灰。
“我们还能明天正常上台表演吗?”
卫潇摇摇头。
她不知道。
不提能否找到材质精美、风格合适的替代服装,不提风格上临时服装相对既定的会多么逊色,不提如何将服装剪裁修改成内部防滑、便于起舞又不会踩到裙摆摔倒的样子——
这是她最不愿意去想,却惶惶不可自抑的最坏结果。
与其说是在安慰她,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导演不会让我们走到这种境地的。”
谈浅沉默了。
大家一时间都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刘思宁出言打破了沉默:“那我先回去休息了。”
谈浅与胡菁也跟腔。
三人的面庞被鸦羽覆盖。她们拖着虚浮的脚步离去,瘦峭的身影如山鬼。
眼前的熟悉一幕定格,渐渐模糊,正在出现裂痕。
原来如此。
卫潇一瞬间清醒地了然,却又眼睁睁地看着一切正陷入无休止的悲哀。
颓靡,虚无,自弃,了无生气,犹如被冲到岸上的破船。
——那正是她们被调剂进创作组时最初的状态。
她们又变回那个样子了。
而程度更深的第二次打击,她要怎么才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