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黎杜衡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里，苏木才转过身走进商场。
自动感应门刚打开，一股冷气便冒了出来，和苏木扑了个满怀。冷气凉飕飕的，让苏木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百货超市位于商场的地下一层，苏木想着先把行李箱买了，顺便还能拿来装东西。能省下塑料袋的钱，还能省下提东西的力气。
苏木停在了贴在墙上的指示牌前，查看着包箱区的位置。超市的光线很亮敞，苏木头顶的灯光很亮，打在墙上，强烈的反光让人看不清墙上的字。
苏木吃力地分辨着墙上的字，没有注意到身后向自己慢慢走来的人。
向苏木走来的，是一个珠宝店的主管，西装革履，脚上的皮鞋锃亮发光。他的脸上，是鲜少的对于非顾客之外的人，所露出的恭敬而讨好的笑。
他看着眼前的人，虽然身上的打扮非常的朴素，甚至可以说廉价，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一点儿也没有穷人家的样子，反倒是有一番落难贵族子弟的模样。
想起刚刚接到的电话，他更加认同了“人不可貌相”这一说法。
“请问我们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吗？”主管伸手轻轻拍了拍苏木的背，说完把手交叠放回了腹前。
苏木闻声回头，警惕地看了主管一眼，默默地后退了一步。他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不买首饰。”苏木把男人当成了推销的人，说完便收回了视线，显然并不想理会身后的人。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主管笑了一笑，说话间的语气有些尴尬，“我看你是在找东西吧，我对这里很熟，可以给你指指路。”
“那麻烦问下，卖行李箱的是在哪个位置？”苏木转头说道，语气缓和了不少。
“请问你是要买RIMOWA呢，还是想买Eagle Creek？”主管一边说一边伸手指了指墙上的金属标识，“他们都在四楼，RIMOWA在楼梯口旁，Eagle Creek的话还要再往前走走。”
虽然苏木平时对奢侈品一点儿也不关心，但宋江篱对奢侈品还算颇有研究，耳濡目染之下，这几个名牌的名字，苏木也算听说过。他当然知道它们的价格，那可并不是现在的自己可以承担得起的。
“不是，”苏木说道，说着指了指墙上二楼家居的标识，“就普普通通的箱子就好，二楼应该有吧。”苏木的脸上神色自然，平静地看着主管，没有一点儿尴尬，反倒是主管脸上的表情有些崩裂。
按理说，像老板这样的人，应该看不上那些杂牌货吧。在刚刚过去的几秒里，这位主管把自己能想到的电视剧狗血剧情都想了个遍。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往四周望了望，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灰溜溜地走回了店里。
“怎么回事，你刚刚和那小朋友怎么说了那么久的话，”店里正在休息的女员工说道，她的一只手上，还戴着工作展示用的黑色的手套。显然，刚刚卖掉了一件贵货的她，讲话声音的底气都足了不少。
“你懂什么，财不可外露，人不可貌相。”主管说完便迈着小碎步往休息室里走去。
他畏手畏脚地伸头确认了休息室里没有人，才把门关上，关上之后还不忘把门从里面反锁，最后才从西装内兜里拿出手机。
清了清嗓子，他恭敬地播了一个电话。
二楼，苏木逛了很久，走到最里面，才发现了卖行李箱的地方。只是一眼望去，这些显然都是压箱底的货，款式旧，颜色也有些泛黄。
售货员阿姨自己都有些拿不出手。
“那个，这里就那么多了，”阿姨挠了挠头，“平时也没什么人买，就没有进什么货，你实在捉急用的话，可以到三楼看看。三楼也有一家，贵一点但质量口碑都不错。”
“我们普通人也用得起。”售货员阿姨见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贴心地提示道。这个商场算是一个综合型的购物场所，这里东西的价格，低可低到“跳楼价”，高，也可以高到普通人无法企及。
一般普通人，是不会往三楼以上逛。
“好的，谢谢阿姨了。”苏木点了点头，笑了笑，他的笑意很浅，却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让售货员阿姨这个阅人无数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了苏木几眼。
这小孩长得真标致，阿姨心里默默地感慨道。想着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摸鱼刷视频。
苏木乘着扶梯往上走，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并且一直保持着离他两三个台阶的距离，跟了他一路。
突然而至并且穷追不舍的阴影，让苏木不得不警惕地地回过头，看了对方一眼。
只见那人正戴着一副大大的墨镜，苏木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眼睛。
即便如此，苏木却还是下意识地总觉得，身后的这个人，隔着他眼前的墨镜，正在审视着自己。
这种被盯上的感觉，让苏木觉得非常不舒服，但又隐隐的，让苏木有种熟悉的感觉。
只是身后的这人，对于苏木的回视，无动于衷。
苏木也只能迟疑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只是之后的半小时，身后的人都一直跟在苏木的身后，如影随形。这让苏木的心里，蓦的警钟大响。
午饭时间快要到了，路上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身后的人还在跟着苏木，和他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大概两三个人的距离。
苏木转了转脖子假装放松身体，他的视线则顺着动作扫过了头顶的摄像头。他假装观察周边的店铺，从路旁镜子的反射里，默默地关注着身后的人。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动，就在准备这条路快走到尽头要转弯的时候，苏木突然一个转身，往人群里一钻，突然消失在了墨镜人的视线里。
他放低了姿态，低着头，逆着人群绕到了墨镜人的身后。
墨镜人原本打算加速追上苏木，但就在眨眼间，眼前的人就不见了，他站在了原地，视线往前方眺去。
“你是谁？”突然苏木的声音在墨镜男的身后响了起来，不带一丝感情，冷冰冰的，“为什么跟着我？”苏木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和那个人都暴露在了摄像头之下。
墨镜男听了苏木的声音，也不急着回头，突然笑了笑，低沉的笑声从胸腔里发出，很有磁性，却听着让人觉得很刺耳。
可是对于苏木来说，除了觉得刺耳，更多了一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过了好一会儿，墨镜男才缓缓转身，他伸手摘下了脸上的墨镜，把竖起的衣领折了下来。
“好久不见，我的外甥，”墨镜男开口说道，声音充满了磁性，又带了一丝笑意，“你还记得我不？”
苏木看清了墨镜男的脸，那双和妈妈如出一辙的眼睛，和两人几分相像的眉眼，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地出现了一丝皲裂。
苏木怎么会忘记他呢？只是印象中的他大概比现在要年轻不少，脸上没有皱纹，鬓角也没有白发，眼神清明，不像此刻，充满了污浊。
他会永远记住这个人，宋杜仲，他的亲舅舅。这个曾经刻在他的生命里，曾经疼爱自己，最后又把妈妈和自己推入火海的人。
原本尘封的记忆因为眼前人的到来突然鲜活了起来，记忆的碎片被拼接了起来，只是下一秒，却又被苏木重拳粉碎。
他还有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吗？
“小木，我们谈谈。”宋杜仲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又自顾自地戴上了墨镜，他的眼睛，似乎对顶灯发出的强光十分不耐受。
“我觉得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苏木显然并不想理会他，转身就要走。
“舅甥一场，你先别急着走，”宋杜仲突然拉住了苏木的手，“给你看个东西。”
苏木被人拽住了手，一脸不耐烦地转身甩开了手臂上的手，眼角的余光却瞟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个玻璃色的葫芦吊坠，它的质地像玻璃一样通透，在商场的灯光下折射着淡淡的光泽。美中不足的是包裹着吊坠的白银有些暗淡，甚至还有些变形，没有贴服在吊坠上。
苏木猛地睁大了眼，转过身，想看清楚宋杜仲手上的东西，只是宋杜仲却狡猾地把葫芦吊坠收进了自己胸口前的口袋里，然后往后一退。
宋杜仲一脸的笑意，这看在苏木的眼里，十分的讽刺。
那是宋江篱最喜欢的一个首饰，在苏木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脱下过，一直到她失踪，他都没有再见过这个翡翠葫芦吊坠。
只是它为什么出现在了这个人的手里？
“把吊坠还给我。”苏木猛地往前一蹿，握住了他的衣领，两个人撕扯，看得路人都纷纷侧目，默默躲开。
苏木突然爆发的力气，让宋杜仲一个不注意，脸上的墨镜被撞在了地上。
两个人的力气不相上下，僵持久了，他这个中年人自然是比不过苏木这个年轻人的。
“还愣着干嘛！”他突然朝旁边叫了一声，“还不过来帮忙！”话音刚落，一个身穿西装的壮汉突然从苏木的身后冒了出来，一把揪住了苏木的衣领，把他往后拖。
苏木自然是拧不过身后的壮汉，被挟持着站在那人的面前。
宋杜仲喘着气，微微平复了呼吸，才慢慢悠悠地从地上捡起墨镜，吹了吹镜片上的灰，又慢慢悠悠地戴上，说道：“现在呢，谈不谈？”
苏木还在默默使劲和身后的人拧着，手臂上青筋毕露，整个脸都是充血的红，琥珀色的眸子因为生气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他喘着气，恶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优哉游哉的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眼神，像是愤怒的雄狮看着自己的猎物，那副凶狠的模样，让人看着莫名感到害怕。
“谈。”苏木说道，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那走吧，到我车上谈。”那人说道，“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毕竟，我还有求于你不是吗。
说完他给了西装男一个眼色，率先走在了前面。西装男用力地押着苏木，推着他往前走。
“放手，我自己会走路。”苏木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声音里带着些用力过度后的沙哑。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明明灭灭，看得人心里发慌。
西装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这个男孩儿的话，总之就是下意识地松了手。
解放了双手的苏木站直了身子，他拍了拍身上刚刚拧打扯出的褶皱，面无表情地越过了西装男，走在了宋杜仲的前面。
苏木的浑身散发着一种非礼勿近的气场，让西装男下意识地远离了他，走在他的几步之后。
三个人的身影就那么前后消失在了商场的出口，商场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饭点的到来，让商场按部就班地热闹了起来，充满了人们的欢声笑语。
仿佛刚刚三个人的争执从未发生过一般，但，它却又确实而真切地存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