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看错了，我的身体靠在单元门上，使劲儿的喘气，我把自己放置在黑暗中，呼吸，呼吸，再呼吸，我的身体在剧烈的抖动，因为刚才不可思议的画面。

    我看到了什么？

    我问自己。

    把问题的答案在脑海里描摹了一遍，又马上对它置于否定。

    我的手里提着一大袋的食物，这是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食物沉甸甸的。

    因为我身体的抖动，塑料袋也跟着抖动起来。

    手指紧捏在一起，在虎口处蔓延出一条粗粗的纹路，我的心脏也开始嚯嚯地发出声响的跳动，那一抹背影从我的脑海里飘过，就像风一样，扫过这座城市。

    我的呼吸还在加速，只是身体的抖动减少了些，你一定猜不到我刚才是以多么快的速度从那家超市到小区楼下的，我的步子就像找了火一样，在这一路上的青石板砖上发出灼烧的声音。

    心脏慢慢的跳得有些慢了，我终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绵软下来。

    我刚才看到了刘铭晟的影子，他的影子从超市门口掠过去，身体还是那样颀长，走的还是那样快，即便我飞快地提着东西去结账，但出来后他已经不见了，只有午后的阳光灼烧着地面。

    我提着东西上楼，打开门，林薇坐在沙发上吃东西，见我进来立马招手“快过来，我们又有食物了。”

    她穿着睡衣，沙发下放着一双粉红色兔耳朵的拖鞋。

    我走过去“你男朋友又来看你了？”

    她撕了桌子上放着的烤成棕褐色的鸡翅，塞进嘴里“没有，是刘先生送来的，他说路过，顺便来替朋友慰藉一下我。”

    她的嘴满满当当的，嚼了两口后又说“他还说了，让我叫你一起吃呢。”

    我把食物放在桌子上，看着棕褐色的烤鸡的每一个毛孔冒出黄色的油水，它的肉松松软软，被林薇已经掘了一个大口，我微微从旁边拉扯了一块儿，喂进嘴里“这个刘先生对你们挺好的？”

    她没有停下吃的动作“是挺好的，他和我男朋友一个公司的嘛。”

    我的手指因为刚才扯了一点肌肉，瞬间染上油腻，在光线下金光闪闪的。我抽了张纸，把油腻擦干净，卫生纸上糊上了肮脏的黄色“他会不会也喜欢你？”

    林薇咳嗽了一声，把吃的东西全部都喷了出来“你乱想什么呢？”

    我把已经脏了的纸丢进烟灰缸，两只手互相搓了搓“我没有乱想，他都趁你男朋友不在的时候来给你送吃的了，这说明了什么？”

    林薇正襟危坐，把油腻的手在桌子上蹭了蹭“没有，他以前可从来没有来过，就这一次而已，可能真的是路过嘛。”

    我随便吃了两口就提着东西回房间了，刚巧天快要黑了，从天边泛出一道白色，隔着高大的楼房看见黑幕袭来。

    我拿着水壶浇了窗台上的花，心里始终惴惴不安，总觉得自己眼里看到的就是刘铭晟，即便时隔三年，他的背影我依然亲切。

    盆栽里的花伸展着它的叶子，室内总是保持着恒温，没有风没有雨，使得它的叶子娇嫩，每一片叶子都青翠欲滴的伸展开，戳穿浓厚的空气，带来一片盎然。

    夜色落下来时，城市的灯光渐起了，我把水壶放在墙角，看到手机闪烁，拿起来是吴伟嘉发来的消息，他已经放假了，最近跟着一个队伍做社会实践，他说没几天时间就要做完了，本来打算来看我，可是他的妈妈催他回去，说家里有点急事儿。

    我告诉他没关系的，之后再约。

    我们许久没见面了，自从他送我到火车站后，我们所有的联系都靠这小小的方块手机，他发消息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我做完手术后靠着铁皮柜子，看着他发的消息，呼吸着医院里浓重药水味儿的空气，长久的站立。我回他消息的时候，他又在忙。

    看他说自己忙，那就只能说下次再聊。

    这一句“下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尤其有一次，我是晚上跟的手术，凌晨才下的手术台，当时窗外漆黑一片，医生的办公室里安静的可以听见我的衣服相互摩擦的声音，我握着手机看到他说的五个消息。

    “我想你了”

    “吃饭的时候看见其他情侣的时候想”

    “一个人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想”

    “上课偷看闲书的时候也想”

    “你一定又在忙”

    我捏着手机，靠在铁皮柜上，一只手垂在身前的白大褂上，看到一个纽扣旁边有一滴暗红的血，光线昏暗，血渍却异常明显，像一只黑色的眼珠，直愣愣的看着我，看的我心里发沉，我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在缓慢的蜕皮，那种因为蜕皮而发出的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光线里传播，我低着头，手机的灯光开了又灭，灭了又开，最后终于灭了。

    因为他说想我而鼻子发酸，酸到了心坎里。

    我想想自己出了医院还要走五分钟的路程赶到地铁站，那五分钟的路程要路过一大片荒芜的路，那是一条黑漆漆的路，除了隔十来米有个路灯外，就什么都没有了，那里鲜少有人走着，偶尔三三两两的年轻人搭伴而行，我却是独自一人穿过去，手里捏着包，时刻提心吊胆，我在想如果有人靠近我怎么办？如果他是个魁梧的男人，喝了二三斤酒怎么办？他那硕大的身躯朝我压过来怎么办？我捏紧了自己的包，想着随时抡起来把它砸出去，还好我的包从来没有被自己砸出去，可是就算穿过了那大片荒芜的街，还要坐在明晃晃的没有人的地铁里，从我上地铁的地方，向两边望去，都是空荡荡的，地铁里刺眼的光不断地打在我的眼睛上，即便我低着头，也能感觉到在强烈灯光下我的渺小，这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要独自一个人坐在地铁上，从这个城市地下的血管里爬行，即便我又重回地面依然要走很长的路。

    所以他说想我了，我鼻子发酸，心里黏黏糊糊，像是一团没有融化的巧克力堵在那儿。

    我低着头，看着黑色的反光的手机屏幕。

    我想，我也是。

    我渴望有个人陪我穿城而过，抵御自己内心巨大的孤独。

    我日思夜想着吴伟嘉可以像刘铭晟那样，突然发消息告诉我他明天要来，那我该怎样的欣喜若狂，或者他突然发消息说他已经到了，我一定跳起来，从床上拉起自己的包，换上门口放着的运动鞋，乘坐着明晃晃的地铁，滑翔在城市的地下去找他。

    可是没有，他说他来不了了。

    我抱着手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又转过身侧着身子，整个身体开始弯曲，头靠近了膝盖，我做了一个孤独的动作，一个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样子。

    婴儿在生命的之初也像我这样，蜷缩着，感觉生命的混沌和孤独。

    在这个孤独的内心开始发白的时候，刘铭晟的身影又开始浮现，他是穿着一身西装的，笔挺，但有些瘦了，从侧影可以看出，他有些瘦了。

    我呼吸。

    他是没有过多的变化的，从侧影来判断，除了有些瘦了，是没有过多的变化的。

    可是他的侧影那样模糊，我依然不敢确定，我看到的就是他。也有可能是因为慕晓晓的一封邮件使我的内心有了点变化，因而对刘铭晟有了一丝想念，才会看错人的。

    世间哪有那样巧的事。

    我想到了这里，身体已经困乏了，连被子都没有动，就这样弯曲着睡着了。

    等我醒来时，是十一点钟，爬到了床的顶端，又拉开了被子，继续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