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觉

    我疲惫极了,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动弹不得,不想出这间办公室,不想进手术室,不想见人,我突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想找个地方离群索居,可以远离人群,一块田地,自己种植粮食,把沉甸甸的谷物碾成米和面,供自己食物,这样不用接受死亡,可以把看日出和日落作为自己毕生追求,而日出和日落周而复始,从不会怕它们有一天会消失不见,这种思想出来时,我是悲伤的,我的眼泪淌下来了,流过鼻梁,落在木桌子上。

    我听见外面走路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医院里安静的让人惶恐。

    我的心脏在这个接近死亡的地方也要死去了。

    今天,这家医院又令我伤心起来,我的心脏简直快要受不了了。

    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儿吗?

    她死了。

    就在今天。

    阳光这样明媚,很多居住在中国的人都兴奋地计划着自己将要去哪里旅行,可她死了,身体僵直的躺在冰冷的病床上,等着别人来收拾她的尸体。我原来替她高兴,因为他的爸爸打算救她了,她有了活的希望。可是就在手术的前两天,她的爸爸突然不见了,妈妈着急的不知所措的哭泣,打遍了所有的电话,却遍寻不到他的痕迹,他就像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最后她呜呜咽咽的责骂,她骂狠心的丈夫,骂老天爷,凡是这个世界上没有给她女儿活下去的机会的人她都要骂,因为她不知道怎么办了,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人,可偏偏疾病的是她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生病痊愈的人,可偏偏她的女儿要被疾病折磨致死。

    终于一切尘埃落定,小女孩儿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她开始等待死亡,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看不见这个世界,依然单纯的趴在窗口向外望。

    她的妈妈问她需要什么,或者想吃什么,小女孩儿摇摇头说“妈妈,等我病好了,我们去公园里玩吧。”妈妈点点头,眉头微皱,额头的青筋渐渐暴起,她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冲出房间。

    我看到她在走廊里哭成一个小孩儿,却不敢放出声音来。

    小女孩儿病情好转的早上,说想要吹泡泡,我拿着那瓶放在床头的泡泡,顺着窗口吹给她看,小女孩儿惨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笑容,那个笑容顺着脸颊洋溢到了眼睛里,她的手微微抬起来指着泡泡,轻微的发出了欢笑的声音,小女孩儿的妈妈问她还想要什么,她摇摇头,轻声说“我想吹泡泡。”

    这是个多么卑微的理想,我颤抖着手把泡泡瓶给她,她慢悠悠地接着,对着空气吹泡泡,她没有力气了,泡泡刚成形便又破裂。她的手在颤抖,连泡泡瓶都拿不稳,可是她却执着的吹着,最后实在没力气了复又躺在床上,她问妈妈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她的妈妈弯腰抱着她,说“孩子,你会好起来的,你放心,你只是生了个小病而已,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下午三点,小女孩儿抢救无效,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她的妈妈撕心裂肺的哭,明明早已料到的结局,等到真的发生依然心痛的要命。

    我把自己中午摘的一片绿叶塞进她冰凉的手心,这个向往绿色的小姑娘终于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可以不必忍受病痛对她的每一分折磨。她的离去未尝不是件好事,此时此刻,我只能这么安慰。

    我疲倦地等待今天的工作结束,我的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他们问我怎么了,我只说累了,没有休息好。其实我是悲伤了。

    我如何艰难的乘地铁回到那个小房间,在步入客厅的那一刻我靠着门,一声不吭,林薇问我怎么了,我摇头。

    我问她愿意出去喝酒吗?

    她高兴的答应了。

    我们在露天的酒吧里喝酒,一杯接一杯,她说着她的事儿,我说着我的事儿,我们谈八卦新闻,谈最近新出来的电视剧,谈中国某个神秘作家的秘闻趣事,可我始终没有谈到我的伤心。

    我许久没有喝酒了,没喝多少就醉了,林薇劝我不要喝了,我却不停下来。

    我没办法告诉她我现在就像一片漂泊在陌生城市的叶子,在风里飘飘荡荡,不知道将要落到哪里去,小女孩儿的死让我觉得生命这样不可靠,而我至今依然漂泊异乡,我突然想回家去,待在妈妈身边,随便嫁一个什么人,把姥姥也接到身边来,把自己所有认识的亲人,还有要好的朋友都接来,找一根绳子把大家捆在一起,就这样捆在一起,哪怕一起死了也好,也好过我如今飘飘荡荡,一个人在外,远离妈妈,远离姥姥,远离要好的朋友。

    有一天我会不会也突然死掉,就像鸟儿突然从空中掉下来那样死掉,我会走着走着突然死掉,所有的一切都会失去,就死在了这个陌生的无所依靠的城市。

    林薇夺下我的杯子,问我怎么了?

    我没有理会的拿起面前的啤酒罐子,直接对着嘴喝,酒水从嘴角流下来,直直的灌进我的脖子里。

    林薇红着脸,夺下我的罐子,朝我吼道“你怎么了?被男人吹了,喝成这样,不要命啦,亏你还是医生呢。”

    她拿着手机打电话,我听得不清楚她在说什么,感觉她的声音就像从风里吹来的一样,她好像在说“喝醉了,要来接”之类的话。

    我脸上火辣辣的,看到眼前桌子上的啤酒罐被拧的扭曲的歪着,还有几个躺在桌面上,被吃了几口的菜放在桌子上,有些菜被挑出来了,乱七八糟的堆在桌面上,从挂在帐篷上的灯里漏出几滴可以数的清楚的灯光,没有几滴,恰好都落在了啤酒罐上,使得啤酒罐上镀了一层银色。

    林薇挂了电话,走过去跟服务员要了水,灌给我喝,我稀里糊涂的喝了两口,她找来纸巾又替我擦嘴角流下来的水。

    我叽里咕噜的嚷嚷了一些不清不楚的话。

    她把纸揉成团丢进垃圾箱里。

    我摇晃着身体看向身后,看到一只巨大的龙猫,站起身来,蹒跚着走过去,林薇在后面喊我,我依旧往前走,感觉到前面的东西再晃,晃得太厉害了,是那种左右移动的晃,林薇抓着包,往这边跑,地面也开始晃,所有的垃圾都在混凝石板上跳来跳去,我的腿一抖,差点跌倒,我用力是自己的身体撑得高高的,在林薇跑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扑在了那只龙猫身上,眼泪沾湿了它毛绒绒的身体,这个龙猫是人扮的,被我这一抱吓住了,扭着身体要挣脱我。

    林薇还没来得及跑过来,我的手已经被人抓住了,那个手有力的把我从龙猫的身体上扯下来,我被他使劲儿一拉就倒在了他的怀里,我看到了他的脸。

    是刘铭晟。

    他用两只胳膊紧紧怀抱着我,我窝进他的怀里,啜泣,眼泪乱飞。

    他说“我在,没事儿,我在”

    我哭得不停,觉得抱着他腰的手都僵了,脸已经发麻了。

    我不愿离开他的怀抱,我这样依赖着他,我觉得离开他的怀抱就又要面对这个世界了,我今天有点累了,不想面对它。

    我低声说“我错了,不管你有谁都没关系,只要你可以给我一个位置就行,哪怕在你的生活里苟且偷生都行。”

    我听到他沉沉的嗓音“林叶,我不需要你的苟且偷生,我只希望你可以在我身边。”

    我抱着他依旧不肯松手,嗅着他身体的味道,那种味道是布料和着汗水的味道,我使劲儿的呼吸着这种味道,就像中了毒一样,可能我真的中了某种毒药。

    在我极力的呼吸着这种味道的时候,酒精在我的体内不断地融化、分解,最后我睡了过去。

    我清醒了,看着白色的天花板,窗户半开着,风从外面透进来,吹着我白色的窗帘在飞舞,像女孩子的裙子。我拧着身体向门口看去,门开了一个缝,我隐约的记忆着昨天晚上刘铭晟在,他抱着我的身体,我在他的怀里哭,真是个不真实的梦。

    我起身,开门,走到客厅,看见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他的半个脑袋露在外面,头发浓密而黑,如同墨水一样。

    我第一感觉他是李立遥,但是很快被我否决了,如果他来了,是不会睡在客厅里的,但又想,也可能是他们吵架了。

    我转过身,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漱,把洗面奶挤在手心里,两个手掌开始摩擦。

    我突然觉得昨天晚上那个拥抱那么真实,那绝对不是梦里的拥抱,那是一个实体的拥抱,我的手一哆嗦,把洗面奶揉成的泡沫扣在脸上,又用清水冲洗,洗完之后,对着镜子刨头发,把压坏了的头发用水重新拉直了,我注意到自己鼻子上有些黑头,虽然不明显,但在镜子里仔细观察的时候它就被无限扩大在我的眼睛里,我翻找自己的化妆品,一边慌乱地翻找一边想我们要怎样开始这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嗨,刘铭晟,好久不见”

    “嗨,昨天晚上谢谢你”

    各种乱七八糟的话像水一样往我脑子里涌,然后翻滚成海,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淡定,第一次见面一定要淡定,让他觉得三年了,我们彼此生活的好好地,我们成年了,可以坦然面对彼此了,不再像以前一样小孩子家家的,对于关系一定要黑白分明。

    我的手碰洒了一瓶香水,它白色的液体留在水池的边缘,在卫生间白炽灯的照耀下,闪烁着水的粼粼波光。我把它拉起来,把盖子扣上,想把它拧紧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想拧起来,越不大容易,它的盖子总是在拧的过程中脱了,我的手心全是汗,索性把它放在架子上,想来林薇也不是毛毛躁躁的人,应该不会把它再打洒了。

    我照着镜子重新对了对自己的妆容,把头发一部分分到前面,我的头发已经长了,快到腰部了,怎么觉得留这么长的头发显老,还是扎起来的好,我翻找着梳子,但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自己刚才到底把梳子放哪里了,抽屉,对,是抽屉,我拉开抽屉,拨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梳子,我把头发盘起来,盘成丸子头,最近丸子头倒挺流行的,而且会显得年轻,等会儿见面了,他总归是比我大的,当初分开总归合适的。

    我吐了口气,把水洒在头顶上,把毛躁的头发又理了理,现在好多了,我打开抽屉,想把梳子扔进去,但是它却掉在了地上,“咚”的一声,像定时炸弹一样,突然令我一惊,额头上都渗透出了细细的汗水,我又转身找纸擦汗,手却磕到了刚才打开的抽屉上,正好碰到尖角,刺了一个小口,有小血滴冒出来,我轻轻掩上抽屉,转身抽纸,把纸按在伤口上。我又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又觉得把头发绕起来后额头这么大,而且汗水那么明显,像紧贴着一层油,我又抽了一张纸,把额头上的汗水吸了吸。

    我吐了口气,仔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儿几点了,手机落在房间里了,应该还早,他应该还在睡觉,如果醒了,我一定会听见他的脚步声的,他的脚步声很重,我从小听到大的,一定可以辨认出来。

    “你醒了。”

    我脑子轰的一下,身体僵硬了。

    “你要出去吗?这么早起来就化妆。”

    我转过身,看着吴伟嘉趴在卫生间的门口,我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走到里面来,打了个哈切,对着镜子刨了刨头发“我们十一放假,就想来看你,”他转过身体,明亮的眼睛像钻石一样闪烁“我们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不想我吗?”

    我一笑,他突然从后面抱着我,吻我的脸颊“林叶,我们都好几个月没一起吃饭了。”

    “那等会儿一起出去吧。”

    林薇从门里走进来“你们起这么早,早啊,林叶的小男友。”

    她欢快的朝吴伟嘉打招呼。吴伟嘉松开我,看着林薇点了点头。

    林薇挠着脖子走出去。

    想必昨天晚上抱着的人也是吴伟嘉吧,说的那些话也是被吴伟嘉听到了吧,我的手指抠着水池上指甲油留下的印记,“吱吱”,那种被指甲刮的声音尖锐,像是一根羽毛在心头挠来挠去,令人痒痒的。

    “昨天,我喝醉了,有说什么话吗?”我的手指没有停下动作,刮的声音更大了,似乎是故意掩盖自己说话的声音。

    “没说什么呀,挺好的,比我第一次见你喝酒的时候好多了。”他的身体靠着卫生间白色的墙壁。

    我点头,拿毛巾又擦了擦那片指甲油印记“真难收拾,沾上了就下不来了。”

    我的声音很大,他弯下腰也看着那个指甲油,抠了抠“之后用开水试试吧。”

    “我去找开水。”我转身欲走出卫生间,却被吴伟嘉拉住了“林叶,昨天那个男人是谁?”

    我一顿,林薇趿着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拖鞋在地板上“咚咚”作响,倒像是木板敲击的声音。

    刘铭晟昨天真的在,我抱得着的真的是刘铭晟。

    客厅里的脚步声停止了。

    “朋友,老朋友,很老了。”我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气管被捂住了,发出的嗡嗡声,我可以感觉到手掌心皮肤下的血管里,血液在滚烫的流动,头皮上像有个虫子在爬行。

    “本来你在这儿,我就看不见,”吴伟嘉把身体又靠在了那堵白色的墙壁上,墙壁是用白色瓷砖铺就的,灯光一照就会发亮“你现在和什么人在一起,我也管不着,”他的胳膊盘绕了起来,做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好了,你想和哪个男人一起喝酒,一起玩,我也管不着了,反正没我,你乐得逍遥自在,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客厅里突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我都不知道林薇在哪儿,她是在阳台上站着,还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或者正对着墙壁发呆,我要不要伸手把卫生间的门关上,我的手动了动,但发觉那个卫生间的门好远,我怕吴伟嘉看见我关卫生间门的动作,他会怎么想,认为我觉得他丢脸,不不,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真要吵架,最好不要让别人听见,可是,这不就是我觉得他现在跟我吵架太丢人吗?

    “你说话呀,你现在是和我摆谱吗?对呀,你现在工作了,我还是学生,是不一样了。”他继续说着,而我依然在纠结着要不要把门关了,我觉得有关的必要,林薇现在就在客厅的某个地方,这会儿这么安静,像是她整个人蒸发了一样,说不定她就在离卫生间很近的地方,我们争吵什么,她听得一清二楚,她会像议论那位刘先生一样,在李立遥面前说起我们的争吵,我把手伸的高了点,碰上了门的边缘,我试图把它推向外面,吴伟嘉突然把它一把扯开,我的手又缩了回来。

    “好,我不管你了,你随便。”他走出了卫生间,我的手耷拉在身侧,听到外面有穿衣服的声音,听到林薇说“这么快就走啊,再待一会儿吧。”

    吴伟嘉笑着说“不了”

    “哐”门被扣住了,一阵从门外面流进来的冷气飘来飘去,客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我又不知道林薇在干什么?站在什么地方?

    我看像卫生间的一角,一个蓝色的水桶上面搭着拖把,黑色的拖把上沾满肮脏的小块垃圾,水桶里还有乌黑的脏水,静静的躺在那儿,我把手靠近了一点身体,觉得脑袋上瘙痒的感觉又突然没了,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如果有一阵风,那我一定会飞起来,顺着窗子飞出去,在城市充满二氧化碳的空气里飘荡着。

    我拿出手机给吴伟嘉打电话,但他没有接,连着打了四五个,他都没有接,我只好发消息“对不起,昨天喝酒是我的错,但是我没有请任何男性朋友,你看到的那位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发了之后又觉得说的不够明白,又再补发一条“我和你看到的那位男生没有不正当关系,我们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我是爱你的,这是不会改变的,除非你不爱我了。”

    等我走出卫生间,看到林薇在阳台上练瑜伽,她看到我后,站了起来。

    我终于没有觉得自己在飘飘荡荡了,九十五斤的体重压在地面上,真实的像早上喂进嘴里的面包。

    “林薇,我问你个事儿。”

    她走过来,指着沙发,让我坐下来“你说吧”

    我的手指捏着沙发的布料,那种布料松松垮垮,我可以把它揪起来,又放下,揪起来,又放下,空气总是莫名其妙的安静,觉得连人的呼吸声都被氧气给吸收了进去,只剩下空洞洞的一个立体的多维度的空间,人都是像固体一样,被固定在这个立体的空间里“昨天我们喝酒喝到最后,是不是有个男生来,你认识他吗?”

    她顿了顿“认识,他是刘——”

    “昂,认识呀,那就行了,我不想知道别的。”我站起身,慌慌张张的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很重的被关住了,我整个人是跌倒在床上的,闻到床上一股潮湿的味道。

    一定想不到,我们会最终聚集在一座城市里,我每天经过的街道他有可能也走过,我坐过的地铁座位,他可能也坐过,我站过的橱窗前,他可能也站过,我看到的天空,他每天也看着,我呼吸的空气,他也呼吸着。

    我的手指在床单上蜷缩,又放开,蜷缩,又放开,它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用这种动作来寻找自己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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