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餐

    出于礼貌和好奇,向南在大众点评里搜索了一下那家法文餐厅,人均消费1200。

    “真给我面子啊陈省。”她惊呼出声,大脑彻底恢复了清醒。

    想想那是开帕拉梅拉上班的陈省,合理。

    想想这几年牛马一样的生活,无比合理。

    向南忍不住在心里感慨,陈省在做人的时候,还挺是个人的。

    不想浪费人生中大约不会再有的出入高级餐厅的机会,向南在出门上班前,给自己做了一番精装修——

    白开水妆容配不上一千二的餐厅,向南再度打开美妆视频,新学了一手“富家千金妆”,睫毛还是一样贴,多了一道眼线的工序,眼尾要往外拉还要上挑,眼影要红棕色,好像有点不太夏天,向南犹豫了下,不想出错必然得按图索骥,有钱人特立独行一些似乎也可以理解。

    富家千金的唇妆比白开水简单太多了,只需用唇釉把嘴刷得油光锃亮,向南其实不喜爱猪油般的嘴唇,也不理解为何富家千金吃完饭竟然不选择把嘴擦干净,想到今天吃完午饭总归是需要擦嘴的,便简单抹了个奶茶色的口红,把唇釉塞进迷你版的Fendi托特包内。

    千金是不会披头散发的,她从梳妆盒里翻出了许久不用的鲨鱼夹,还好,鲨鱼夹的金属光泽没有因为长期的封存而变得黯淡。

    对于战袍的选择,向南感到有些为难。她有一条很漂亮的橙色无袖连衣裙,在价格方面倒也小小契合了富家千金的主题,但她上一次穿是在全所的表彰大会上,陈省当然也在表彰大会现场,向南奇怪的自尊心不太允许她使用同一条战裙。她最终选择了一条白底碎花连衣裙,富家千金当然会有乡村别墅,合理。

    喷完香水,向南才意识到,与陈省吃完饭,好像还得去医院赴会。

    呀。

    盛装打扮似乎更能引人浮想联翩。

    向南提前扬起了微笑。

    她袅袅婷婷地步入办公区域,连七鳃鳗们的作品都懒得品鉴,知乎搜索西餐礼仪。

    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陈省一整个上午都没出现在办公室,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向南忍不住担心起来,他要是临时出差,那预订的餐厅会作废吗?还是她得一个人去吃那人均一千二的法餐?向南认为,凭借陈省的人品,他一定会给自己报销这次的餐费,但她只是虚张声势的呀,她哪里敢独自走进那名字都不会念的法式餐厅。

    向南给陈省发消息:你今天不在所里啊?

    陈省很快回复:对,在证监局。

    向南:是德尔亚动力的事情吗?

    陈省:嗯。

    向南犹犹豫豫,终于被自己矫情到了,直接问:那今晚还吃吗?

    陈省:我应该能准时到。

    陈省还是靠谱的。

    五点半,向南对着洗手间的镜子最后一次整理着装,用散粉轻轻盖住了脸上泛出的油光,抹上烂番茄色的唇釉,补喷香水,脑子里回想西餐礼仪。

    法式餐厅!冲冲冲!

    陈省预定了一个靠窗的包厢,窗外是一池波光粼粼的浅水。

    很轻易地,向南从陈省眼里看到惊艳,她同样也被陈省惊艳到,陈省西装革履的样子让她迅速回忆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她忍不住偷偷打量新上司俊朗的眉眼,心中窃喜——向南,你的福气在后头。

    美好的面庞总是危险,这是向南走入社会以后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但是辞职了,爱恨也就两茫茫了。

    “帅啊陈经理。”向南发自内心露出灿烂微笑。

    “你也很好看。”

    向南入座,陈省推来菜单,修长食指点在3088双人套餐上,询问她可不可以,向南欣喜点头。

    人均1544哪里还有不可以的道理?这都超过1200了。

    高级餐厅的Waiter在上菜前会对菜肴的食材和烹制手法作简单介绍,高级餐厅的盘子一个赛一个的大,食物永远只有中间一口,高级餐厅的海鲜竟然可以出现在甜品里,面对高级餐厅,向南觉得自己像只井底的蛙。蛙,倚靠捕食昆虫为生,显然不懂如何品味回甘、尾调和层次感。

    陈省问:“怎么样,还满意吗?”

    向南含蓄答:“吃不太明白。”

    陈省在摇曳的烛光中笑了,向南忍不住问:“陈省,你为什么要来干审计?我一直以为只有苦哈哈的穷孩子才会来干审计。”

    陈省第一次对外展示隐私:“我爸,是航天工程师,从小说我天赋不行。”

    向南共情能力极强,忍不住抱不平:“他pua你。”

    “不能这样说,他只是用他的标准衡量我,在他那个年代能读到博士是很不容易的,跟他比起来,我确实不够聪明。”

    陈省说的天赋、聪明都让向南觉得很抽象,他说自己不够聪明,向南不是没在职场里遇到过“没天赋的”,学东西慢,不懂变通,沟通困难,他们都不是陈省这样的。陈省每次鼓励向南都说向南有天赋,但是向南做得远没有陈省出色。

    陈省认为他们所处的行业,外部审计,门槛是足够低的,是少数的“平凡人”通过“努力”就能“混出头”的行业。向南认同也不认同,审计的门槛是低,算是金融鄙视链的最底层,但平凡人,向南自己就是平凡人,她认为自己也很努力,那她难道就有本事混出头吗?如果按照陈省的说法,她比陈省还多一个天赋加持,她应该感到更加轻松才对,她怎么会坚持不下去?

    向南没敢说自己不堪重负,只是评价陈省谦虚过头。

    “那你呢?辞了职有什么打算?”

    向南坚持要照顾家人。

    “一开始是被你糊弄住了,”陈省笑,“我不太相信一个心心念念要回家照顾病人的人,上班时间能那样沉迷于恐怖小说。”

    向南脸唰地红了,嘴硬:“还不是因为我没有事情做。”

    陈省说:“你可以适当休息一段时间,但是这个时间不宜太长,如果你愿意继续干这行,你可以回到我这里。”

    陈省说:“我始终觉得时间是最宝贵的财富,所以向南,不要耽误太长的时间。”

    陈省说:“当然你也可以考虑别的行业,但是同样也需要考虑试错的成本。”

    向南认为陈省的态度足够真诚了,但说出来的话不知道怎么就压迫感十足。

    又有点扫兴。

    向南说着“我明白的”,垂下眼,将食物塞进嘴巴里,用蛙的舌头品味五分熟的兔肉,品到了某种大自然的野生气息。

    是她向南不配了。

    她抬起头,吐出一口浊气,看到陈省朝服务生点了下头。

    她产生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然后就看见服务生用小推车推来了一捧鲜花,那是一束牛皮纸包裹的橙色的郁金香。

    花被推到餐桌旁,陈省问:“向南,可以跟我试试吗?”

    向南觉得这一切都有点过于离奇,前一秒她才觉得话不投机,后一秒陈省就问可不可以试试,是他把握的时机,他向服务生点头示意的时候难道就感觉不到气氛是有点尴尬的吗?

    而且这好像不仅仅是时机的问题。

    向南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问题在哪,但迫切地想要说点什么,于是向南问出了一个对她来说也非常重要的问题:“我的回答会影响我今晚的现金流吗?”

    陈省的表情,凝固住了。

    向南生怕他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迅速补充:“我不用蚂蚁花呗,也不用信用卡。”

    向南就是想知道如果她说不,她需不需要a这顿饭钱。

    1544,比1200还多344呢,她现在可不再是月月有工资入账的项目经理了。

    陈省无奈:“怎么会呢?”

    他皱起眉头:“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

    向南赶紧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就是觉得不太好。”

    如果拒绝了,还让陈省负担餐费,向南会觉得自己处理得不妥当。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本不应该抛给陈省。

    陈省问:“那如果我说会,你就会答应吗?”

    向南又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

    在这捧橙色郁金香出现之前,向南从来没觉得陈省可能是喜欢她的,这捧花被人推出来,陈省说的不是“向南,我喜欢你”,甚至不是“向南,我有点喜欢你”,他问的是“向南,可以跟我试试吗?”。

    就这么突兀地。

    向南强迫自己镇定,仔细地感受了一下心底的情绪,她觉得她可能是有点生气。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复杂,但她也没工夫整理表情了。

    向南直接问了:“陈省,你是觉得我还不错,还是喜欢我?”

    陈省看着她说:“喜欢你。”

    行吧。

    被看狗都深情的眼睛注视,向南脸色微微发红,她觉得陈省不至于骗她,但也觉得陈省定义的喜欢跟她定义的喜欢似乎不太一样,于是她又问:“喜欢我什么呢?”

    她都想好了,如果陈省的答案是“年轻”“漂亮”“负责任”之类的,她就直接拒绝。

    陈省作出思考的表情,很久才回答:“你很特别。”

    “我不太擅长描述,你跟其他人不一样,会让我很新鲜。”

    向南也觉得新鲜,她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被表白的人,也是会觉得无语的。

    但他的回答首先是“特别”,他又长了一张让人觉得可以爱一下的脸。

    所以向南有点拿不定主意。

    明艳动人的假千金看起来有点自暴自弃,她放下手中的餐具,手肘支在桌上,托着脑袋为难:“你多说两句吧,这个事情有点太突然了,我得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陈省也犯了难。

    劝学的时候嘴巴叭叭的挺能讲,表起白来屁都憋不出一个,向南在心中吐槽,想着想着,竟然有些释怀,这就是陈省了,她好心给出提示:“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等到这种时候?”

    “我不想影响工作,我不知道这种事情说出来之后你会有什么反应,我还是你的直系领导,如果你感觉到有压力,可能会申请去别人那里,也可能会辞职,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影响我们的配合;如果你答应我,我也不知道我们应该怎么保持上下级的关系,我该怎么对待你呢?而且,你是一个漂亮女孩。”

    陈省没有再说下去,但向南理解他的意思,漂亮会让碎嘴的人忽视她的硬实力。

    陈省是很理智的,他的分析也很客观,但向南听完,内心却生出一个巨大的空洞。她26岁了,单身了26年,无比渴望爱,渴望亲吻,渴望性和亲密关系,她什么都没经历过,所以她的渴望美好而纯粹。

    陈省的表达是让她失望的。

    她说:“你是想挺多的。”

    陈省回答:“我比你大七八岁,这些是我应该要想的。”

    走出餐厅时,陈省帮向南拿着花,落在向南身后,迎面走来一对年轻的情侣,女孩紧紧挽着恋人的胳膊,半个身子都倚靠在男孩身上,仰头对他说话,声音嗲嗲的,眼睛弯弯的,她忽然注意到向南和向南身后的陈省,眼里的笑意更甚。

    享受着甜蜜爱情的人眼睛里能看到的都是甜蜜的爱情。

    向南知道她显然是误会了什么,但人家只是朝她笑了一下,笑容里蕴藏的甚至是美好的祝福,她没理由冲上前去解释。

    而且能怎么解释呢,一对男女,在高级餐厅,享用价值3088的套餐,喝了各种各样的葡萄酒,男士彬彬有礼地给女士捧花,花也那么漂亮。

    如果硬要解释,向南得说什么呢?

    “哦,小姐,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他是我原先的上司,他提出想和我试试,我没有完全拒绝,他让我再考虑考虑。”

    陈省叫了代驾,执意把向南送到医院,两个人都坐帕拉梅拉的后座,陈省还是帮向南捧着花,陈省说这花有点滴水,就让他先拿着吧,不然水会滴到向南的裙子上。

    在医院楼下,陈省问:“我能上去打个招呼吗?”

    想到林嘉乐,向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拿这里。”陈省把郁金香移交给向南,让她捂住蝴蝶结绸带的位置。

    从服务员把花推出来的那刻起,陈省就默认了向南一定要带走那束郁金香,他帮她代持了一路,到了目的地才小心翼翼地把花归还给美丽的主人,

    向南说:“那就谢谢你啦。”

    陈省笑了一下,在夜色里,那双眉眼看起来含情脉脉,他说:“上去吧。”

    向南转身,她想走得不疾不徐,留下美丽的背影,没走几步,听到陈省叫她,一回头,率先看到陈省被花水濡湿的西装裤。

    这花是真漏水啊,她想。

    手上的潮湿感变得真切起来。

    “向南,不要逃避问题。”

    她气恼,拔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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