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跑到电梯里，向南的心脏怦怦直跳。

    高跟鞋哒哒地砸在住院部的瓷砖上，砸得她心烦意乱，安静的走廊里到处回响着她制造的噪声，向南觉得无地自容，赶紧变换了走姿。

    她想走得又快又轻，这样很费力气，等她终于走到林嘉乐的病房，全身上下都冒出了热汗。

    “对三。”

    “不要。”

    掼蛋小分队的其他三人都抱着手机斗地主。

    向南想喘口气，却听到隔壁小卷儿阿姨说：“小向，这么晚还来探望领导？这花真漂亮。”

    还有这出呢。差点就忘了。

    向南赶忙应：“对啊，阿姨，才忙完公司的事。”

    斗地主的三人交换眼神，林嘉乐清清嗓子，“来了啊。”

    向南喊了声“林总”，从林嘉乐的床头柜里找了个塑料饭盒，将滴水的花束插进饭盒里，装点林嘉乐的床头。

    他们显然是打完了一局，显然李博凯作为地主取得了胜利，他站起身，面带愉快微笑：“看来林总还有工作要处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陶枝也跟着站起来，“有机会再来看望你哈！”

    林嘉乐演：“小向你推我出去送送他们。”

    李博凯会意，把林嘉乐从床上架起来，安置到向南推来的轮椅中。

    “怎么样，哥们儿演技不错吧？”一进电梯，李博凯就开始兴奋，被林嘉乐不屑：“你一共就发挥了一句好吗，我好歹说了两句。”

    “你爹我靠的临场反应，你拿的剧本，能一样吗？”

    陶枝哈哈大笑，从电梯的反光里欣赏向南，看不够，侧过身来从上到下打量：“南大美女今天漂亮极了。”

    向南摆摆手：“容我先缓缓。”

    向南把林嘉乐推到住院部东边花园的小凉亭，累瘫了，懒得去看长椅脏不脏，一屁股坐下去，靠到椅背上。

    陶枝亲亲热热地坐向南旁边，八卦道：“说说吧，刚刚干嘛去了，有约会？”

    林嘉乐和李博凯也好奇得很，眼神意味深长。

    向南叹气了，长长一声，“我觉得我能去知乎开个帖子，提了离职被上司告白，我该怎么办？”

    林嘉乐：“你离职了？”

    陶枝：“被告白了？”

    李博凯：“牛逼！是你领导啊？”

    三个审讯官内部意见尚未统一，但都表示向南得仔细说说，于是向南从帝都项目开始说，说到离职当天的事情，她有点上火，把十恶不赦的王光明喷了一顿，却有意没提中午来看林嘉乐，最后说法式餐厅的表白。

    听完向南自述，李博凯率先发问：“你这个领导，陈省，家里条件怎么样？”

    向南照搬陈省在餐厅的陈述：“爸爸是航天工程师，妈妈原先是单位的会计，后来当了家庭主妇，说是赶上了网购兴起的潮流，自己弄了个店，然后发展成商贸公司，还弄到了国外哪个牌子独家代理权。”

    向南越说越觉得奇怪，她忽然发现她对陈省家庭的了解甚至超过了对在场其他三人的，而这些，都是陈省在餐厅告诉她的，那时她也就是听个乐子，丝毫没意识到陈省是在做铺垫。

    如果陈省不说，向南就只知道他开帕拉梅拉上班，帕拉梅拉还是同事教向南认的。

    向南懊恼于自己的后知后觉，小小声补充：“他的座驾是保时捷帕拉梅拉，我今天算是坐了一次豪车。”

    李博凯的脸色严峻起来，感叹：“很不错啊，那他自身实力呢？”

    向南更没底气：“他马上就是所里最年轻的合伙人了。”

    李博凯呼了口气，陶枝脸上的窥探欲也消失了，倒是林嘉乐，神色一直如常。

    向南的脑海里骤然蹦出陈省穿西装的样子，衬衫一丝不苟，皮带系在腰间，脸是大帅哥的脸，眉眼是她会喜欢的眉眼，他看向她，倒也称得上深情款款，这样一个人，家境还那么好，自身实力也强，又努力又谦虚，还会尊重人。发现陈省原来是优质男，向南整个脸皱成个猴子：“我都觉得我在吹牛了，怎么回事啊。”

    李博凯竟然还幽幽开口，“我要是个女的，我高低得穿婚纱去他家求婚。”

    陶枝赶紧救场：“不不不不不不，话不是这样说的，这个男的首先让南子在外面漂了一个月，然后还叫她加班，把活儿都扔给南子，这个人是个变态，咱们不能因为他有钱，忽视他其实是个变态的事实。”

    向南赶紧点点头。

    陶枝话锋一转：“关键是，你对他是什么感觉。”

    向南有气无力，甚至闭上了眼睛：“你可能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能长什么样？”陶枝不信邪。

    向南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21点07分，登上所里OA系统，通讯录里找到陈省，点开他的头像，拿给陶枝看，林嘉乐摇着轮椅凑上来。

    屏幕被两颗头挡住，李博凯直接站起来了，急不可耐：“我瞅瞅我瞅瞅。”

    陶枝看完选择沉默，林嘉乐一直没说话，李博凯评价：“这哥们儿帅的。”

    空气都寂静了，只剩夏蝉在鸣叫。

    “但是你对他没有感觉，对吧，你没有直接答应他。”陶枝大义凛然地发起最后挣扎，“向女士，说说你的想法。”

    “我是有点害怕他的，他让我把花拿着我就拿着了，让我考虑考虑，我们现在就是在考虑的吧？他自己也说我跟他关系是不平等的，我已经习惯了他当我领导，”向南招招手，模仿陈省在现场最常说的话，“‘向南，来一下’，我就得去一下。”

    陶枝笑点一向很低，她被向南逗笑，笑容人传人，两位男士也笑起来。

    李博凯说：“但你已经辞职了。”

    向南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感觉我与生俱来怕老师怕领导，毕业了做梦梦到物理老师还是觉得好恐怖。”

    她瞥了一眼林嘉乐，林嘉乐手撑在轮椅上，乐在其中的样子，向南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抬手看手表，九点一刻了。

    陶枝和李博凯为了向南该不该答应陈省争论起来，向南听他们辩论，时不时看下时间，九点半，向南止住了这次的凉亭会议，“林嘉乐该回病房了。”

    李博凯临走时对向南说：“虽然上位者不好控制，但他的条件是很不错的，你可以试一试，向南，我觉得女生在结婚前是应该多谈几次恋爱的，一次都没谈过就没有体验，有了体验你才能知道什么样的人最适合你，他喜欢你，你就有主动权，你可以不投入太多，这样也不会有损失，你懂我意思？”

    陶枝长长地叹气：“这样就不纯爱了呀。”

    向南感受到她的妥协，那一声叹息的意思是——多遗憾啊，成年人的世界不赞同也不包容纯爱。

    向南推着林嘉乐的轮椅，与他们告别，“我再想想。”

    穿过花园的鹅卵石小径，回到住院部大厅，光线明亮起来，向南低头，看到林嘉乐头顶有个发旋。

    她好像从来没有俯视过林嘉乐，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这个旋。她听说发旋越多越容易秃发，林嘉乐的头发挺茂密的，只有一个发旋，那他以后应该也不会秃发。

    向南问：“林嘉乐，你怎么想？”

    她憋了一路，还是把问题抛了出来。向南很害怕林嘉乐也叫她试试，虽然她现在有点明白，试试是一种真心为她考虑的善意的建议。

    林嘉乐仰头，向南没有准备，撞进他的视线，盯人发旋的行为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样的，迷茫？忧虑？困扰？总不能是深情的吧？

    她想别开脸，又怕欲盖弥彰，硬着头皮与林嘉乐对视，解释：“你，头发长得不错。”

    “谢谢，”林嘉乐显然得意极了，笑着挑了下眉毛，“不过啊，你怎么一直没有谈恋爱？”

    向南被问住，移开目光。

    她想了很久。

    向南高中时喜欢上林嘉乐，她信奉“明人不搞暗恋”，对林嘉乐告白，被林嘉乐拒绝，她自尊心受挫，非常受伤，但因为信奉“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很快收拾好心情，再次告白，再次被拒绝，向南认为“事不过三”，于是又一次告白，又一次被拒绝。

    然后她发誓，让林嘉乐滚蛋去吧。

    但始终没遇到下一个心动男孩。

    “专业男生少吧，事务所男的也少。”向南犹豫着回答，但想到自己单着，林嘉乐却crush个不停，胸中难免愤懑，阴阳怪气道：“我哪像林男神魅力四射。”

    林嘉乐脖子酸了，笑着捂着脖颈摇晃脑袋，“不会。”

    他认为长大的向南是极富魅力的。就刚刚那一下，向南抱着花，冒着热气儿气喘吁吁地冲进病房，头发跑松了，摇摇欲坠，给林嘉乐看得差点轰出王炸。他觉得向南泛红的面颊看着比她身上那件白底红色小花裙子还要俏丽得多。林嘉乐自知男人都是下半身生物，他也想提醒自己非礼勿视，但向南是忽然出现的，太快了，他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就看到裙子V型领口延伸到的胸口，有沟，是饱满莹润的，她好像是热得不行，那块儿皮肤也泛着浅浅的粉红色。

    高跟鞋更是衬得小腿纤细笔直。

    光看身材根本想不出她长着一张嫩生生的小圆脸，眼睛也是圆圆的，瞳仁很黑很亮，像可爱的小动物或者毛绒玩具。

    病房十点就熄灯了，向南是九点五十离开的，林嘉乐睡不着，想到向南所说的，帅气多金的领导，心里不免升腾起家里的白菜将要被猪拱走的失落感。

    她问自己怎么想。

    林嘉乐其实觉得李博凯说得没毛病，向南不能一直不谈恋爱，她是非常倔强的，又很要强，这样的人更应该被爱护，没有男朋友，受了委屈难道自己忍着吗？想到送皮肚面那天，向南惨兮兮的样子，恐怕就是那个上司造成的，林嘉乐觉得那人不懂怜香惜玉，不可能成为向南的良配，但他又不能直言，这样会戳到向南痛点。

    很烦恼。

    隔着帘子，听到隔壁阿姨和陪护的女儿的鼾声，林嘉乐打开手机闪光灯，照亮床头的花束，想不通为什么表白会用橙色郁金香。

    虽然花是挺好看的。

    林嘉乐忍不住拨弄起郁金香的脑袋。

    他忽然找到一张卡片——“你穿橙色的裙子很漂亮，会让人心动。”

    噫。

    林嘉乐给卡片拍了特写，找到向南的头像，发送图片，在对话框里输入：你这领导满肚子骚话。

    觉得不太好，他撤回了图片，删掉文字。

    改口问:到家了么？

    又发：到家跟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