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

    住酒店和住家里感觉不一样。

    因为付费,觉得不吃早饭会亏,向南每天准点起床,去餐厅吃早饭,吃完早饭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好客的北方阿姨喜欢聊天,向南不好意思赖床上跟她聊,早起加上不睡回笼觉,向南每天上午就能写出一章来。

    中午她喜欢溜达到医院,跟鹿鸣一起吃午饭,吃完午饭溜达回酒店,消完食正好睡午觉,下午两点半,她又会溜达到公园,杨瑊在这个时候会把呦呦从家里牵出来,向南就负责遛狗。遛完狗回酒店,向南还能再写一章,等到林嘉乐下班,如果向南能把两个章节都修整完成,她就会花点时间跟他在微信上扯淡。

    向南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是实质好像也还是那个实质,换个地方写书也还是写书,做林嘉乐的异地嘴友和做朋友好像也没什么区别,林嘉乐还是那个林嘉乐,不着调却意外地贴心,偶尔地睿智一下,发生改变的是向南,她更加敢于和乐于跟林嘉乐分享生活,只是“更加”的幅度不怎么大,她习惯了一个人观察世界。

    向南没说什么时候走,鹿鸣和杨瑊也不问。三个人谁也没提修改合同的话题,不改文风这一点杨瑊好像是默许了,他每天只跟向南说几句话,催稿和催还狗,向南也不想跟杨瑊说话,他话越少向南越自在。

    向南在酒店写得很丝滑——

    欧阳翎的故事结束,彭宥在银杏树下看着顾盼盼哭,他感到心疼,却不知道心疼是因为心动,最诚实的心动发生在运动会,顾盼盼800米跑进决赛,拿了倒数第二名,她一点都不气馁,秋日的晴朗高天衬得她的眼睛和额边的汗珠子都闪闪发亮,她站在草坪上,灌了一大口矿泉水,随意拿手抹掉汗,骄傲地跟纳西索斯说:我只练习了半个月,能跑进决赛,还没拿倒一,我觉得我好厉害喔。

    纳西索斯说:确实很棒,但你不要膨胀。

    顾盼盼哪能不膨胀,她膨胀极了,笑意盈盈,两眼弯弯,眼睛在笑,嘴巴在笑,卧蚕和两颊的婴儿肥都在笑。

    彭宥不远不近地看着,眼神挪不开,饮料举在嘴边都忘记喝,同班的男孩儿从他背后偷袭,勾上他的脖子问“看谁呢”,彭宥吓了一跳,功能饮料全洒在草坪上。

    他心跳得厉害。

    彭宥看到的顾盼盼好像在闪闪发光。

    顾盼盼是那么地鲜活,直白勇敢,冲动善良,她会坚定地守护她想守护的信念,也会坚定地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人。

    训练的时候喘得像个小狗,真上了赛场却能跑进决赛,决赛只有8个人呢。

    谁能不喜欢顾盼盼。

    彭宥捏了捏饮料瓶,朝顾盼盼走过去,纳西索斯就看着他,看着他脸上带着青春期男孩特有的笑,拍顾盼盼右边的肩膀,然后从左边出现,他说:恭喜你啊顾盼盼。

    纳西索斯觉得自己如果有实体,那她一定露出了姨姨的笑。

    纳西索斯感慨,嗑cp还是得嗑十年前的自己。

    还没感慨完,她感觉到耳边出现一种磁带快进的声音。

    她在酒店的办公桌上醒过来,面前是她的电脑,她迷蒙地输入开机密码,看到没编完的报表。

    她的领导给她打微信电话,他问:“顾盼盼,周六能撤场吗?”

    纳西索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线,手指上有抠掉一半的美甲。

    她不知道这次世界线的紊乱是一场梦还是真实存在过的,如果是真的,小孩儿发现她不见了,会不会有点失落。

    写到这里,向南觉得纳西索斯有点过于惨了,在新世界线养孩子,新世界线里,她爱过的男孩儿终于心动,却直接导致紊乱,她被强制拉回旧世界线,一边打工还得一边担心另一边的孩子。

    这可能就是成年人的担当吧。

    向南给林嘉乐发微信:我的女主好惨哦。

    林嘉乐:怎么说?

    向南:不知道怎么说,算了,不说了。

    林嘉乐:?欲言又止是吧

    林嘉乐:你写到多少了?

    向南:70%,在这个房间到期之前我一定可以写完【拳头】

    还有一个小副本,按照大纲是要写顾盼盼的家庭纠纷,这个纠纷就是向南亲身经历过的,纳西索斯得要回去的,她得回去帮顾盼盼救火,也得回去了向南自己一个心愿。

    向南一直觉得,她这人活得还算比较洒脱,对林嘉乐,她忘不掉,但她愿意释怀,但她的大舅王朝刚借高利贷赌博,王春兰迫于压力拿出赔偿金和家中积蓄帮他还债这件事,向南一生都不愿意释怀。

    自向南有记忆以来,她的妈妈王春兰就在家里搞独裁。向南很小的时候,王春兰的超市有几个店员,都是王春兰家族的亲戚,有一个年轻的男孩专门负责开车进货,后来王春兰鼓励他回去念书,他走了,家里没有人会开车,进货变得麻烦起来,王春兰不愿意在外面雇人,就让向耀祖去驾校学车,她认为向耀祖同时需要兼顾照顾向南的责任,于是向南就只能跟向耀祖一起去驾校呆着。

    向耀祖人很随和,脾气极好,王春兰搞独裁,向耀祖也不反抗,在向南高中以前,爸妈很少吵架,家里如果发生争吵,那一定是向南在跟母亲进行抗争。

    王朝刚借钱这个事,一开始也是向南发觉,她偶然看到王春兰取出许多现金,放在一个登山包里,第二天这个登山包就不见了,向南问包哪里去了,王春兰说给了大舅。

    那钱呢?

    向南看王春兰反应平常,便也没多问。

    后来家里的店没了,王春兰开始克扣向南的零花钱,禁止她买花里胡哨的胶带和漫画书,向南反抗无果,跟爸爸打小报告。

    向南放学回家,第一次听到爸妈争执,向耀祖说:“本来能拿那个钱再开个店,现在你把钱拿给你哥,店怎么开?”

    王春兰说:“那开了店谁来顾啊,还不是我来顾。”

    向南开门,夫妻二人鸣金收兵,向南假装没听到这个事。

    再后来矛盾升级,向南在家,两个人也要吵,向南心烦,大叫着:“能不能让我安静安静。”

    最后文斗变成武斗,向耀祖和朋友喝酒回家,王春兰骂骂咧咧,向耀祖气不可耐,两个人嗓门越来越大,动起手来。向南在房间里听到厨房里叮呤咣啷,碗摔了好几只。

    断断续续地,向南也听明白事情的原委。

    王春兰被娘家施压,为了救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动了家里积蓄。

    外面声音越来越可怕,摔烂的东西除了锅碗还有花瓶和凳子,伴随着扇耳光和挥拳头的声音,还有不堪入耳的脏话,她的爸爸妈妈打起来了。

    向南躲在被子里捂住耳朵,咬着嘴巴淌眼泪。

    她听到王春兰说“要死一起死啊”,不敢再怕了,冲出房门,看到王春兰披头散发,脸肿了,手里提着菜刀,向耀祖也好不到哪里去,面红耳赤,脸上脖子上都有抓痕。

    向南心脏狂跳,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她指着自己的房间说:“别打了,再打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这个事情是一个转折点,从那以后王春兰的日子就变得很难。

    她要写纳西索斯的际遇,却不太知道怎么帮顾盼盼破局。

    如何才能让母亲不把钱借给大舅?

    没有钱就借不了了。

    向南忽然意识到,她一直让纳西索斯做顾盼盼的朋友、家长和引路人,却忽略了纳西索斯最开始最开始说的,她是顾盼盼人生的金手指。

    在那个时候,向南怎么才能让王春兰心甘情愿地掏空积蓄呢?

    答案昭然若揭。

    买房。

    买王春兰梦想中的坐北朝南的房子。

    还得买尚未交付的新房。

    回忆双亲斗殴的场面实在是让向南心情不佳,但她写《买房记》,又觉得爽的不得了——

    长大的顾盼盼在自己的世界线里吃尽苦头,工作永远做不完,上司和客户永远难缠,拿到工资才发现辛辛苦苦一整年,买房只够买四五个平方,如果想买那种1%契税的89平方米的商品房,她得再工作20年,前提还是不吃不喝不花钱。

    她开始理解母亲刘秋菊。刘秋菊一生都在为买房奋斗,辛苦半生却依然买不起,因为有一个倒霉弟弟。

    纳西索斯叹了口气,可能是怨念过重,她又被送去新的世界线。

    到达的一瞬间,她几乎管不了顾盼盼置身何地,立刻呼唤小孩儿:顾盼盼,现在是几月几号了。

    顾盼盼先说她好想念纳斯,然后才回答说,她消失了整整一个月,现在是十一月十五号,期中考试都考完了,但是她考得很好哦,考进了物化前五十名。

    还来得及。

    纳西索斯问:你妈妈的超市,最近生意怎么样?

    顾盼盼有点惆怅:妈妈说整条路都设了围挡,没多少人光顾了。

    顾盼盼问:我们家会不会破产啊?我爸爸赚钱很少。

    纳西索斯郑重问:盼盼,你相信我吗?

    顾盼盼被吓一跳,路都不走了,抓着书包带子,认真点头:我当然相信你呀,你不在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呀。

    纳西索斯对顾盼盼预言未来,顾盼盼目瞪口呆,震惊完了小脸苦得要命,问:那我能做什么呀?

    纳西索斯:你听我的话,你妈妈一定不会把钱借出去。

    纳西索斯让顾盼盼去君悦府隔壁的百紫园售楼处拿传单,放在饭桌上。百紫园走的亲民路线,整个楼盘没有110平以上的房型。

    顾盼盼不理解:这样就行了吗?

    纳西索斯:可能还差点儿力度,如果你妈妈认真地考虑这件事,你就问她,我们家能不能买得起这里。

    顾盼盼听话照做,她刚问完,刘秋菊扒了口饭,又去看那张传单。

    刘秋菊说:买还是买得起的,但是买完家里就没钱了,你明年不上大学了吗?

    顾盼盼撇撇嘴,觉得好像没成功,纳西索斯说:你跟她说,可以贷款买呀,大家都是贷款买的。

    纳西索斯让怎么说顾盼盼就怎么说。

    刘秋菊让她好好吃饭,小孩子不要操心大人的事情。

    顾盼盼急起来,不等纳西索斯提示就开始胡搅蛮缠:可是我想住这里嘛,能买得起为什么不买,我想住大房子,大家都住大房子,我的房间那么小,什么都摆不下。

    她差点被刘秋菊揍了,刘秋菊说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攀比。

    顾盼盼心里着急,她明明是在努力拯救自己的家庭,刘秋菊竟然还说她攀比,那不买房子,妈妈爸爸不就要打起来了吗?

    顾盼盼把自己急哭了,一边嚷嚷一边冒鼻涕泡。

    场面是蛮好笑的,纳西索斯觉得她这样说不定有奇效。

    刘秋菊被她磨得没办法,答应她明天去售楼处问问。

    顾盼盼问:明天就买吗?

    刘秋菊被气笑了,顾盼盼从小就还挺懂事的,这次不知道受谁影响,撒泼耍赖要买房子。

    刘秋菊说:你当是买菜呢。

    顾盼盼又问刘秋菊:那我期末考试考得好,你能不能买这里的房子?

    纳西索斯真的乐了,忍不住说:我就是打个样,买别的小区也行啊。

    刘秋菊没办法,糊弄她:你要是还能考年级前五十,就买。

    顾盼盼产生了一种信念,再一次进入头悬梁锥刺股的状态,纳西索斯不忍心告诉她刘秋菊只是糊弄她。

    纳西索斯觉得凭借自己对刘秋菊的了解,刘秋菊这次应该会认真考虑,刘秋菊也有自己的梦想,虽然买房子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顾盼盼,但买房子这个事情本身已经成为了刘秋菊的执念。

    果然,期末考试之前,刘秋菊就把一份教育保险摆在顾盼盼的面前,刘秋菊说:顾盼盼,你马上也是个大人了,这次让你自己选,我的超市现在生意不行,如果买房子,以后上大学,这份保险只够你交学费的,你得自己挣生活费,不买房子我和你爸还能供你生活费,供你买那些漫画书,胶带和墨水,还有那堆破烂。

    顾盼盼毫不犹豫要买房子。

    刘秋菊把家里存单都取出来,把钱汇到一张卡上,带着卡和顾盼盼,去售楼处买了一套房,房子还要两年才能交付。

    刚买完房不多久,刘秋菊的小超市就被征收了,刘秋菊毫不犹豫地签了补偿协议。她失去了一个超市,但又获得了一笔钱,这样女儿上大学就不用全指望教育保险。

    顾盼盼失去了超二代的身份,站在学校小卖部门口长吁短叹:我以前根本不需要来这里买东西。

    彭宥从后面拍她:站这干嘛呢?

    顾盼盼笑着说:彭宥,我家超市破产啦。

    彭宥疑惑极了:破产这么高兴?

    顾盼盼神神秘秘地笑。

    虽然超市破产了,但买了新房子呀!妈妈也没有钱借给舅舅了,爸爸妈妈就不会为了这件事打架。顾盼盼太为自己和纳斯骄傲了。

    看她笑,彭宥也笑了,拍她后背:走,既然你家破产了,那哥请你吃零食。

    顾盼盼还客气呢,彭宥直接拿着她最喜欢的瑞士糖在她眼前晃,顾盼盼立即失去骨气,说:那好吧,就这个,够了够了。

    元旦放假前,高三的学生也要开元旦联欢会,彭宥跟顾盼盼说自己会表演弹吉他。

    于是顾盼盼在自己班上的联欢会上开心不起来了,伤心地吃掉了彭宥买给她的那条糖的最后一颗。

    纳西索斯看不得她愁眉苦脸:这么想听彭宥弹吉他?

    顾盼盼说:对呀,他在班上弹吉他,那罗清怡不也能看见?

    纳西索斯不太能理解前因后果,俩小孩已经双箭头了,罗清怡也就是个路人甲而已,她怎么还在在意罗清怡?

    纳西索斯问:罗清怡看见了又能怎么样呢?

    顾盼盼说:那她要是喜欢上彭宥……

    纳西索斯:你也别太恋爱脑了,就你把彭宥当成个香饽饽。

    顾盼盼不解:你之前就说我恋爱脑,恋爱脑到底是什么呀?

    纳西索斯忽然意识到,恋爱脑原来是一个新词,她都用习惯了。她给顾盼盼解释什么叫恋爱脑,还说了王宝钏是怎么挖野菜的,纳斯告诉顾盼盼,爱情一定不是最优先的考虑。

    顾盼盼点点头表示明白,明白了却还在担心罗清怡会成为强大的竞争对手。

    纳西索斯真的很无奈,小孩儿现在成绩也挺好的,胡思乱想也不是个事儿,鼓动顾盼盼:那你问问呗,你让彭宥单独给你弹吉他,你看看他答应不答应。

    顾盼盼脸红了。

    纳西索斯问她:那他要是喜欢你,你要不要跟他早恋?

    顾盼盼摇头:我不是恋爱脑,我要考宁大的。

    纳西索斯忽然好欣慰。

    联欢刚结束,顾盼盼书包都不收,就去一班后门探头。

    彭宥看到她,走出来,笑着问:有事儿?

    顾盼盼说:我没听过你弹吉他,你可不可以弹给我听听。

    彭宥说:我正要去找你。

    纳西索斯被甜得不行,再次听到那种快进的声音。

    她又被强制传回去上班了,这一次比前一次更担心,刘秋菊的弟弟过年时就会盯上刘秋菊超市的补偿款,后面顾盼盼的外公和外婆还会给她妈妈施压,新的世界线上的刘秋菊会怎么选择呢?

    纳斯看着自己白忙大半辈子的老妈,深深地叹息。

    顾盼盼百日誓师那天,纳西索斯才再一次出现。

    纳西索斯问顾盼盼,后来小舅舅的事情怎么样了。

    顾盼盼叹了口气:外公和外婆真的很过分,不仅跟我妈妈要超市的赔偿款,还想让我妈妈把家里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给卖了,那房子卖了,我们住哪里去呀,太过分了。

    纳西索斯赶紧追问:那你妈妈怎么说的?

    顾盼盼学刘秋菊的语气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倒也符合刘秋菊的作风。

    刘秋菊强硬惯了,但有时候也会心软,也就是心软,才会掏出家里多年的积蓄去帮助弟弟填窟窿。但她不会在有关顾盼盼的事情上退让。

    她是一个长姐,更是一位母亲。

    她要让女儿有家可回,还要供女儿上大学,她不可能真的让家务都不会做的顾盼盼自己打工挣学费。

    纳西索斯这下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她又赶紧问:那你跟彭宥呢?没早恋吧?

    顾盼盼说:我都说了我不是恋爱脑,我跟他约定,一起上宁大。

    纳西索斯这会儿又觉得彭宥是个恋爱脑了,但想到彭宥夏令营失利,凭高考裸分也上不了更好的学校,一起上宁大算是一个合理的规划。

    纳西索斯忽然预感到自己这次的旅途,可能就快要到达终点。

    最开始她只是填了一份调查问卷。

    你的青春有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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