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杭斯祁回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云舒刚坐上回暨阳的高铁，车慢慢加速，漆黑的夜景飞速掠过，云舒看着他发过来的“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12月5号”盘算着要不要送他点什么。

    暨阳离钱塘很近，高铁20分钟的事，但两个城市的氛围却天差地别。钱塘是浙江的省会，二线大都市，每人都是车水马龙，上班高峰期的地铁人挤人挤人，晚上九点多还有人刚下班回家；但暨阳是县级市，经济发展远比不上钱塘，整座城市的节奏比钱塘慢得多。

    出站的时候刚到九点，云舒左右手各拖着一个行李箱往外面走，远远就看见停在马路对面公交车站前的粉嫩欧拉猫，在暖黄色的街灯下让云舒产生回家了的感觉。

    “咚咚咚”云舒曲起手指敲敲车窗，贴了防窥膜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驾驶座上的人。

    “阿云！”她看起来是个高中生，白白嫩嫩的脸蛋上没有一点毛孔，长到锁骨的头发被规矩地扎成低马尾，干干净净的手放在方向盘上，说话的声音却是低沉的，甚至有点像男人的声音。

    “你好呀，涵涵哈哈哈哈”无论听多少年，她总会被苏卓涵身上的反差感逗笑。

    苏卓涵无动于衷地下车，和她一起把行李放到占了二分之一空间的后备箱：“你这回来的也太急了，我啥都没收拾呢，你等下可别说我啊！”

    自从接到解聘通知，除了刚开始哭了会，后面一直都没事，可是她说的这句话让云舒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滴下来：“涵涵……我被开除了……那个王八蛋还让我马上走……我……要不是给了我2N，我真的……会发疯……”

    苏卓涵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拉到车上坐下，翻箱倒柜地找出被压扁的纸巾盒，塞到她手里：“没事，钱塘那个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你，你这么怕人多车多，在那里也过的不好，我看你比之前瘦的多，比高考那会儿还瘦！回来也好，你就安安心心地在我那儿住着，找房子的事慢慢来，工作也可以慢慢找。”

    车开起来的风吹拂在云舒脸上，11月中下旬的夜风经过脸上是温暖的，云舒把头靠在车座上，认真地观察沿途的建筑。

    “哎，这里以前不是一家早餐店吗？”

    “早拆了，前两年暨阳全程改造，拆了好多呢。”苏卓涵飞快地往窗外瞥一眼，又专注在开车上，9点多的暨阳城路上开着的车零零散散，甚至都比不上钱塘凌晨的车流量。

    “啊——我真的太久没回来了……”云舒有些难过地关上车窗，看着前面空去一车的街道，两侧的路灯成对的延伸到远处。

    “是啊，从大学到现在，都7年了……说实话，我都没想过你会回来……”

    苏卓涵的话让云舒也陷入沉默，对啊，曾经她像一只折了半条命才逃出笼子的鸟雀逃去了钱塘，在异乡呆了七年，可是今天她又回来了，像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逃回妈妈的怀抱里。

    “你奶奶那边还是不松口吗？”苏卓涵是唯一知道云舒全部家事的人，即使在她们俩一个在钱塘一个在暨阳，也一直保持着联系，彼此都知道对方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

    “她觉得我忤逆她，根本不听她的话，一直在生气……”

    “没事，你奶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过段时间你回家一趟，再和她好好说说，会好的。”

    云舒点点头，“叮咚”电梯到达指定楼层发出警报，在门打开之前，云舒直视电梯门反射出来的人影，灰败的脸、没有生气的眼睛、因为收拾东西又长途跋涉而皱巴巴的衬衣，心里的疲惫无以复加。

    “你就睡这间，被套、被子、枕头、枕套还有床单都是新的，我还特意用紫外线灯照过了，很干净的，放心！”苏卓涵把她的一个箱子放到那房间里，两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弯腰，直视她的眼睛，“阿云，我们以前就约定过，苟富贵勿相忘，我是个小拆迁户，也算富贵了，所以你千万不要用心理负担，想住多久住多久，千万不要觉得是在麻烦我！”

    云舒被她的认真感动，很用力地点点头：“好！”

    “好阿云，今天我们一起睡吧～我想听你说你和杭斯祁的事情嘿嘿”温情的氛围还没持续一分钟就被苏卓涵打破了，她一露出贱兮兮的表情马上就让云舒笑弯了腰。

    “好啦好啦，你先洗澡，我去给煮个泡面，一起吃宵夜～”苏卓涵也笑起来，“鲜虾鱼板面对吧！”

    “对！”云舒终于变得鲜活起来，像一条回到了池塘的小鱼苗，重新获得生机。

    “你快递地址填的是这儿吧？”苏卓涵把一大口面吸溜进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云舒点点头：“嗯，我还特意校对了两遍。”

    “OK OK，我就怕你寄到别的地方去了。”

    两个人在2023年的11月一起在晚上吃泡面，生活又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时候，两个人在熄灯之后摸黑泡泡面躲在阳台吃，云舒在烟雾缭绕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种安定。

    “哎，阿云，你和杭斯祁……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吃了半天的面终于进入了正题，苏卓涵兴奋中带着好奇地看着她，颇有一种你不说我就一直问的霸道。

    “就昨天他说要追我，今日给我买了千层……我看到那个外卖单的时候心在滴血，你知道吗？两个35的一个45的，我什么公主命啊，吃这么贵的千层！”云舒先有点不好意思，说话的声音也小小的，眼睛看着碗里的泡面，说到千层的时候明显激动起来，眼睛张得又大又圆，眉毛皱出一个尖峰，不知道的还以为受欺负了。

    “这不就说明他喜欢你吗？你想，他这么有钱，这点小钱可能在他眼里都不算钱。”苏卓涵一本正经地给她分析。

    听到关键词，云舒又变成霜打的茄子，肩膀塌下来，脖子也支撑不住头了，头歪倒在一边：“对啊，他随随便便就是100多的东西，我羽绒服都巴不得买十几的，你说他喜欢我什么呀？”

    “你这就钻牛角尖了啊，云舒小姐。喜欢就是一种感觉，它很奇妙，说不清道不明，它的产生不需要很多理由的~“

    云舒不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喜欢就可以在一起吗？那后面要是喜欢消失了怎么办？”

    苏卓涵恨铁不成钢地点点她的额头：“感情不是需要经营的嘛！光是喜欢肯定不长久啊，在相处过程中就产生爱情啊，通过你的经营才能让这段感情长久啊！你说你看那么多书都看到哪里去啦！”

    “可是两个人三观都不一样，行为处事也有很大的差别，怎么经营啊？”云舒眼里的疑惑太真诚了，看起来是真的对这个问题很好奇，苏卓涵看着她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阿云，这种都是可以磨合的，《父母爱情》还记得吧，那里面的江德福和安杰三观一样吗？行为处事差别不大吗？那人家不是也过了一辈子！两个人不管三观多一样在相处过程中都会产生摩擦，难道你一遇到摩擦争吵就分手吗？”

    云舒看着只剩下面汤的碗出神，苏卓涵知道她听进去了，叹了口气，想起上次在讲座上听到的“习得性无助”，这不就是对面这个死脑筋的人吗？

    “阿云把碗放到洗碗机里，让洗碗机洗，你千万别洗，赶紧上床休息一下，我去洗澡啦~”苏卓涵把碗留在桌上，施施然地往楼上走。

    云舒听见她的话回过神，把碗垒在一起端进厨房，挽上袖子，麻利地把两个碗洗了。

    “我没听到洗碗机的声音，你是不是自己洗啦？”苏卓涵带着潮湿的水汽扑倒床上，云舒伸出的手臂又收回来。

    “就两个碗，手洗洗就好啦，不用出动洗碗机啦。”

    “哼，洗碗这么烦的事也就你喜欢做了。”苏卓涵钻进被窝，亲亲热热地搂住云舒，“你在和杭斯祁聊天吗？“

    云舒摇头：“不是，岳佳。”

    看她的样子苏卓涵就猜到她肯定是在苦恼怎么和那几个人说已经离职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没和他们说你离职的事情啊？“

    “嗯……我今天走得急……又收拾东西又寄快递的，没来得及和他们说……”

    “那你准备和他们说吗？”苏卓涵冷不丁问出这个问题，果然看见云舒一脸为难的样子。

    “等时机成熟吧……”

    “你这怎么搞得和你做错了一样？阿云，这就是正常的人员流动，不是你的错，岳佳他们和你是朋友，也不会因为不是你的问题的问题怪罪在你身上，哎我们俩之前约定了啥啊？”

    苏卓涵跟上课似的，拉长最后一个字的的尾音，点名请云舒同学回答。

    云舒规规矩矩地把两只手上下叠放在一起，拖长了声音回答道：“报告苏老师，我们不应该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在自己身上，要正确认识事情的根本，拒绝自我消耗。”

    “嗯～”苏卓涵满意地拍拍被她抱住的手臂，“阿云同学记得很牢，希望能理论联系实际。”

    “谢~谢~苏~老~师~”

    “不过说起来好奇幻哦，我的闺蜜的朋友是大明星？！天哪！我的闺蜜的追求者是杭斯祁？！OMG~”

    直到睡觉前，苏卓涵还在念叨这句话，云舒进入梦乡前耳边还有这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云舒梦到自己和杭斯祁在一个公园里拥抱，牵着手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场景突然变化，变成两个人一起走红毯，只在视频里见过的长长短短的摄像机都怼到她脸上，此起彼伏的闪光灯配上“咔擦咔擦”的快门声让云舒呼吸困难，眨眼间那些机器都不见了，只有一个记者站在她对面，手上的话筒伸过来，语气冰冷：“云小姐，您的家庭不美满也不富有，为什么选择和杭斯祁先生在一起？是因为您知道杭先生家里很有钱吗？”

    她忘了梦里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只记得一睁开眼，背后黏糊糊的全是汗，苏卓涵一只手放在她肚子上，一条腿压在她小腿上，把她整个人抱得紧紧的。

    小心翼翼地推开她，云舒拿起手机一看，6:05，时间很早，云舒又把手机放回原位，强制自己闭上眼睛，再睡个回笼觉。

    但意识太清醒了，云舒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又翻了一次身，就从旁边伸出一条手臂，苏卓涵睡得迷迷糊糊的：“阿云，睡……睡……”手还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云舒看着她被枕头挤压得都变形的脸，心里暖洋洋的，又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没人了，云舒摸到手机，上面还有一张便签：“阿云，我去上班啦！楼下有一家很好吃的早餐店，记得去吃哦~苏苏”

    云舒笑着坐起来，把便签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夹在床头柜的笔记本里，打开手机，吴桐香、岳佳、许宏和杭斯祁都给她打了语音电话，其中吴桐香还给她打了5个电话，云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点开微信，几个人的聊天框都是10条未读消息及以上，这……

    吴桐香：你离职的事情没有和星星讲吗？

    吴桐香：天哪，他今天送了一束花和一箱零食过来

    吴桐香：[图片]

    吴桐香：那快递小哥送来的时候碰巧钟狗在前台

    吴桐香：他声音大的楼上楼下都要听见了

    吴桐香：他说：“我们公司没有这个人！云舒昨天就已经离职了！\"

    吴桐香：他这个大傻逼

    吴桐香：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事情的内幕啊

    吴桐香：现在整个律所都知道那个孙倩倩嫉妒你，找她爸开除你

    吴桐香：啊啊啊啊啊啊

    吴桐香：我真的要疯了

    吴桐香：什么傻逼地方

    吴桐香：钟狗他妈还有脸说代你签收，他都说了你离职了，他还代你签收

    吴桐香：妈的真不要脸啊

    整个律所都知道了？云舒越想越奇怪，约谈的时候钟华还特意嘱咐她不要出去说这件事，难道有人听见了？云舒担心了一下钟华来找她麻烦，转念一想现在自己都不在钱塘了，他还能过来不成？！

    但云舒还是想弄清楚，给吴桐香发消息：“你们咋知道是因为孙倩倩我才被开除的呀？”

    吴桐香估计在摸鱼，没两秒就回过来了。

    吴桐香：说出来我都怕你不信

    吴桐香：孙倩倩昨天下午回公司了

    吴桐香：就站在钟狗办公室门口

    吴桐香：声音超大

    吴桐香：她说云舒走了啊 钟总做得好啊 明年我爸爸肯定会投资的放心吧

    吴桐香：钟狗打开门的时候脸都是绿的

    吴桐香：你说怎么会有她这么没脑子的人

    吴桐香：妈的气死我了

    云舒给她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包，又安慰了两句，问起那束花和零食箱的下落。

    吴桐香：那快递员说不是本人签收就原路退回

    吴桐香：钟狗的如意算盘落空我看着他都尴尬

    吴桐香：这么大的事 你都不和星星说是不是真的不想和他在一起啊

    生气成这样还不忘八卦，云舒真服了香香了，生怕她继续往下问，赶紧打断她的施法：“昨天太急了，忘记和他说了，我等下就说，香香放心吧”

    吴桐香：那就好我还以为我嗑的显示cp要be了呢

    都不知道星星长啥样就开始嗑，云舒云弹她的脑门。

    那岳佳他们应该就是问这件事了，云舒点进他们的聊天框，挨个解释离职的事情，没提孙倩倩，就说是公司觉得自己能力不行。

    许宏是第一个回复的，岳佳和杭斯祁估计在拍戏，没有回应。

    许宏：那就好，今天早上祁哥听那个快递员说你离职了，都生气了

    许宏：阿云，你咋都不和我们说啊

    云舒看着这两行字，泄气地躲进被窝，感受着这密闭狭小的空间中慢慢流失的氧气，不知道怎么回答许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