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疼

    \"发什么呆?你在想什么?\" 雨辰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轻轻拉着我的一只手，把它放在他的手掌，这个举动把我从年少的时空里拉回到现实中来，年少的桑树，桑树下的小孩子，刘雪，欧阳晴，凹凸不平的泥泞小路，凤凰牌自行车，萤火虫，瓜藤架，渐渐远去，原来在现实中早已远离我而去，成了封存在我记忆里的美好事物，却历久弥新。

    从回忆中苏醒过来后，我的身体似乎感觉没那么疼了，症状减轻了许多。人也没那么迷糊，清醒了一些。

    空中中弥漫着潮湿气息，又有薄荷的气味，淡淡的，凉凉的，像儿时踩入鸡姆沙的树林和田野里，满眼的清新怡人，绿意盎然，那么热烈，那么浓郁，我问雨辰有没有闻到薄荷气味，他说没有，难道是我幻觉幻化出的味道？如此的真实？

    我们很快就到了医院，急诊科大楼扑面而来，慌乱中的雨辰把他的黑色小轿车，霸道地停在医院大门口的侧边栏边上。

    急诊科里的医生们，打开了医疗灯光和透镜，开始对我不急不缓的检查，以及详细病情咨询，医生专业的手掌在我的身体疼痛处各种按压，都会让人升腾起生命的美好。

    \"\"我有子宫腺肌症\"  我虚弱的声音说着，给我接诊的其中一位女医生，圆圆的脸蛋，眼睛大大的，肤色粗糙黝黑，像是乡村干农活的妇人，但说起话来，就知道知识丰富，专业业务水平了得，她听到我说的话，“这就对了，这就是你疼痛的原因，” 她语气平静地说着，看着她的眼睛，我想起顾城的诗句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她温柔却坚定的语气对我说：“去药店买一种藏药膏，浓稠状，饭后开水服下，一天两次”  然后，她在纸上写下的药名，递给我。

    当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的心中顿时踏实起来，不安隐去。

    这一切熟悉的场景，倒是让我被迫想起了三年前，那一场早已忘记的手术，被迫想起，是因为内心无法忘记，所以习惯用遗忘掩盖记忆。那年心脏突然像着了魔似的狂跳不已，我不小心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在长乐三峰街上遭遇死神，乱了的心跳，画地为牢。救护车呼啸而来。铺天盖地的眩惑，心脏要离开我的身体，离开我的胸腔，它要飞出去，在我头顶的上空盘旋，它要呼吸自然的空气，它需要独立。

    我在医院躺了一夜，空荡荡的那间病房，只有我一个人，我的灵魂在游离，下半夜，一位被肾结石折磨的病人被搀扶起来，躺在我隔壁床，嘴里一直痛苦哼哼道 “结石疼死人，没想到”  他的家属在安慰他。我一夜无眠，我听到杂乱无章的心跳声音，心脏在我胸腔要飞出来，它要离开我，我没做好心理准备，我惊慌失措，我只能不断安抚它，直到它慢慢平抚，最后安静下来。

    然后，我感觉精神与身体被框住，无法自如活动，在它的阴影笼罩下。开始去福州各大医院做过各种检查，各类仪器在我身体上探索，该做的检查都做过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心脏没有器质性的病变，所以最后医生建议，要么做个手术，纠正你乱跳的心，要么就经常服药，服药没有期限，不能保证它康复的日期。

    我一度怀疑自己有疑病症，社恐症，空间幽闭症，因为思虑过多才造成的病痛，或者，民间认为的是撞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其实，我是再正常不过的人。我想我年纪轻轻，一辈子携带药丸在身上，而且提心吊胆过着日子，还不如直接躺上手术台，接受审判，来的痛快。

    思绪万千，穿越到三年前，驻足良久，却由于雨辰的进来戛然而止。

    我在急诊室的时候，雨辰则是跑上跑下，挂号建卡交费，从楼上到楼下大厅，从楼上到楼下，急诊室，反复数次，不用电梯，跑楼梯。

    疼痛感慢慢地消去，医生们退到隔壁去忙其他的事，四周突然寂静下来。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望着窗外，窗外已是斑斓一片，深夜的城市，霓虹灯依然闪耀。但是，我一如既往的寂寞。

    我的身体就像刚打过仗的战场，一片狼藉，等待收拾。等待复活。等待修复。

    我蓬头垢面地躺在病床上,稍作休息着，没过一会儿，雨辰进来，他静静地坐在床旁的小凳上，眼眶满含疼惜。

    没有人会去怀疑一个眼含疼惜感情的男人的诚意，至少此时此刻。至少我不会，在我狼狈赢弱不堪的时候，有人为我担心为我分担痛苦，给你安慰，给你温暖。我觉得内心柔软处，似乎要被打动了，真的要被感动了。

    他心疼我的处境，担忧我的身体，一再说着：“以后你一个人待在房间，万一病了，如何是好？”  “我保证尽其所能照顾你一辈子。只要你愿意。”他无限柔情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淹没我，迎着雨辰的目光，他坚定却温柔的眼神，我不忍直视，转过头。头歪到一侧。背对着他，“你说我该怎么办？”雨辰刚毅的脸庞，在灯光光线下被勾勒出一种线条美，他的语气却坚定诚恳的，略带激动。又带着一丝苦楚。

    “你知道吗，每次与你说话都放低声音，生怕吓着你” 这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是无限付出而不求回报的情感。无杂质纯净如水。

    然而我是软弱的，是有着与年龄不吻合的不世故。

    我惊慌失措。我想逃避。我想象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用右手去拿，揣在怀里温热的纸杯，红肿皱巴巴的手皮，是在医院开水间倒热水时，被滚烫的热水烫了，我不好意思说道 “非常抱歉，让你的手烫伤了” 说完内心隐隐不忍。但是他觉得他愿意这样，他认为他为我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他小声笑道：” 我的皮肤再生能力是很强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你是没有资格再谈情说爱的，别人有，但是你是没有的” 非常理直气壮，

    我又是气他。内心不易察觉的一丝快感，又像故意似的说道。

    他激动回应：

    “难道因为我有未婚妻的事实，我就不能喜欢你？”

    \"而且我会处理好我的事情\"

    转而又温柔道：“因为你独一无二，即使有一万人说我的不是，只要你一人说我好就可以”

    他停了下来，不再言语，只是看着我，带着点微微的笑容。孩子般的无邪。

    一时沉默。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不动声色的挣扎。

    我注意到他没穿袜子，一向以整洁面貌示人的雨辰，因为我的病痛而鞋袜不整。

    我又觉得要被感动了。我开始质疑自己的冷漠。我在想到底如何是好？如何才是完美的解决？

    坐在我床边椅子上的男人，庆雨辰，比我小两岁，有着软糯性感的声音，棱角分明的嘴唇，笑起来带着孩子般的无邪，我与他仅一床之遥，却隔着一个俗世。我们有着无法跨越的无形障碍。

    我单身，带着孩子生活，住在福州。我努力生活的全部意义，在于认真活着，平凡地过日子，虽然我住在城东，但工作在城北，每天倒3班公交车，生活一地鸡毛。

    城市就像上了发轫的大机器，每天不停运转，不知疲倦，每个个体在旋涡里沉浮，上升或下降，人山人海，行色匆匆，忙碌的街景，嘈杂的声音，穿流不息。

    我说，＂雨辰，你知道吗，很多人的一生，拼尽了全力，只能做到平凡地生活，只求平安地活着。那些所谓的＂成功＂或＂优秀＂，与他们无关。比如我。雨辰，你不是我。我们，天壤之别。你从小生活优渥，衣食无忧，一帆风顺。＂

    雨辰的家世，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代长乐人。尼克松访华时期，中美关系趋于正常，长乐人有着勇敢闯荡的天性，雨辰的爷爷在那个时期去了北美，雨辰的父母在雨辰快高考时移民去了，原本雨辰可以跟父母一起去，他想参加高考，想读国内大学，后来读完大学以办理留学的身份出去。

    我是不相信男人的，主要源于男人是不长情的动物，在现实，在金钱，在名望面前，在权衡利弊之中，男人是现实的，也是理智的，远比女人现实很多。

    我想，他没有可以为你舍弃一切的勇气，

    更没有孔雀东南飞里焦仲卿“自挂东南枝”的决绝。

    在起承转合中，也许我与他的故事才刚刚开始。也许不用开始就注定结束。

    雨辰问，“你是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在感情世界里，没有对与不对，只有爱与不爱。”

    “你要勇敢走出来，接纳新的感情，新的开始”

    “你的心中就是有个无形的障碍，这是你自己设置的，你必须勇敢地去打破它，脱掉你身上的桎梏”

    他一句一句说，话语从他的嘴巴里缓缓而出，字字像珠玑。

    也许雨辰说对了，我是一次感情失败，就不相信还会遇到美好的人。理智永远战胜情感。

    我问他 “ 雨辰，你知道绿野仙踪里善良的北方女巫吗，用占星术来预言命运的走向”

    但是，我还是没能幻成为欧阳晴心中的女巫，后来的经历证实，我不但无法正确感知自己的命运，且让它多舛，屡受挫折。

    20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当教师，日子波澜不惊，不痛不痒，日复一日。

    谷雨节气，春天快接近尾声时，下了几天雨，连绵不断，难得在黄昏的雨停止后，难得还能见到雨后天边绚丽多彩的虹。

    那天，我穿着一条薄款的棉质连衣裙，鹅黄色，细格子纹，站在教工宿舍楼狭长的走廊上，看天边的夕阳。雨后的黄昏，绚丽的彩虹，我竟一时看呆了，就那样站着，我的前夫泽来学校找他的朋友，一位体育老师，从小跟他玩到大的，泽遇到了我，他见我站在走廊的尽头，望向天空，他很好奇，对我一见钟情。按他后来的说法，有霎那间地老天荒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