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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成为一名教师

    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

    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

    依然热爱生活。

    ——罗曼罗兰

    1997年。L县。

    日历翻到处暑这一天,一切尘埃落定。工作分配文件下来,一张白纸打印着几行字,看似简简单单,握在手里,却份量沉重,它决定你的未来,限制你住在框条里,会过上怎样的人生,大概已帮你描摹好。

    我被分配到一所中学教书,家里的亲人十分开心,我们家世代务农及捕鱼为生,出了一个捧到铁饭碗的,能不高兴嘛,我的母亲在灶前忙碌,要煮挂面给我吃,她的身影轻松自如,煤气灶的火焰,黄中含着紫蓝色,忽上忽下,往上蹿,焰火的光影映在母亲的脸上,她的脸早已笑开了花。

    祖母颠着她那三寸金莲,颤巍巍地从里屋出来,自从祖父去世后,祖母就很少参加亲戚间的喜事与丧事,一半出于悲伤,一半活在他人的目光中,乡村里,丈夫去世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甚至说余生里,如果不表现出一些悲凉,那么,必招来非议,也不能过多打扮自己,不能穿红戴绿,所有的快乐好像要隐藏起来,你才算正常人,祖母的苦楚,是上一代女性的写照。

    年老后,她更是很少走出过里屋,吃饭梳头都在床沿边,听到我要参加工作后,她从里屋出来,“丫好”  她颤巍巍的声音,经过岁月的洗礼,早已爬满深深皱纹,在老房子里回荡, “丫好” 本地方言就是很好的意思。全家人都说女生当教师是端到铁饭碗,旱涝保收,我却没有一点喜悦感,我从小有点厌世,又有点孤僻,我行我素,跟喜欢的人总有千言万语,讨厌的人,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所以我母亲总说我没礼貌,不够圆滑,而且我向往自由,海边野惯了,从记事起,就经常住外祖母家,开门就是一片汪洋的海,那时我不是在沙滩上疯跑,就是捡海螺。

    想到一只野兔子,要进笼子里,受到各种制度约束,恐惧油然而生,想到那种一眼万年,看穿未来尽头的一生,不免悲由心中来,抵触情绪滋生,无心恋战,时刻谋划着如何逃离。

    但是最后不得不向生活的现状妥协,想着先生存下来,养活自己,而后谋求生活。

    通知书下来后,新教师开始集中进修校进行岗前培训,为期5天,包括教师素养,业务能力,合理合法惩戒学生等内容,每位老师分到一份资料,一个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片,前排坐满了人。大家都往前面挤,我坐在最后一排,离门口两步之遥,方便碰到不喜欢的内容,可以伺机溜出去。

    进来一个女教师,像是从热带雨林来的,肤色晒成古铜色,个子瘦小,脸部瘦削 ,颧骨颇高,眼睛很美,整张脸,好像只有两颗眼睛,在闪闪发光,头发烫成棕褐色的,穿蓝色斜肩紧身裙,径直坐在我旁边位置上,她摊开的笔记本,学习材料上的名字一栏,写着”符立美“三个字。

    放眼望去,有的老师奋笔疾书,有的昏昏欲睡,有的教师认真盯着讲台,我想到了一个词:众生百态。

    一小会儿,先是坐在我旁边的符立美老师传呼机响了,然后我的传呼机机也响了,我瞧了瞧,是陈大胜在呼我,他想追我。

    坐在讲台上的老师,往上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镜,眼里余光瞄向后排的我们,语重心长的说 “ 请后排的老师认真听讲,把传呼机关掉,最后一天要交学习的书面材料” 若无其事似的严肃表情。

    我与符立美立即关掉BB机,相视而笑。我想到陈大胜,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陈大胜高中没念完,就出社会做事,他干过各种活,贩卖过假药  ,倒卖过电子表,卖过牛仔裤,现在又卖西瓜,前几天在金峰镇商业街上遇到他,他在卖西瓜,西瓜刚从大卡车上卸下来,扔在街边的地上,堆成山,旁边的喇叭重复吆喝着,“ 西瓜一斤5毛,又大又甜,包熟  ”  已经录好的声音,跟其他店铺的叫卖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陈大胜的喇叭声盖过了周边店铺。所以,街上的人群一拥而上,很快,堆成山的西瓜销售一空。

    陈大胜初中时就追过我,他说小学就知道我,他说对我印象很好,可我对他没任何印象,小学我是没见过他,初中也不在我同班。

    “你像是横空出世,降临于眼前” 我对那时陈大胜的印象,我对他突然冒出来,感到意外,但是后来慢慢明白,你不去关注的人或事,未必就不存在。

    “用这个词语过誉了”  站在西瓜堆旁边的陈大胜大声笑道。没想到他还有幽默细胞。

    记得初中期末考,他送我一本书,是一本课外数学题解析,书本里夹着一张陈大圣本人的照片,以及一张纸条,大概意思是他姑妈家与我家很近,算邻居,放假想找我玩之类的话语。

    我心情受到影响,情绪有些波动,那天上午期末考数学,我一向数学不错,那次发挥失常,数学考了不及格。

    后来我就不理他,一开始我就没理过他,陈大胜也不再惹我。

    进修校讲台上老师 ,聚精会神在读手上的讲稿,如果过于专注一件事,就变成敷衍样子,像是念经,又比不上念经,念经可以使自己和受众修身养性,心情平和,不再烦躁。而我却坐立不安。

    加上房间里没有空调,只有头顶几个电风扇在嗡嗡旋转,闷热不已,我开始想象去街上溜达。

    那时不是每个教室都有监控,签到也是手写,可以代签,几天的培训,中途两天人数不到三分之二,也不能让培训老师太难堪,所以前后一两天坐的很满,老师或是自我陶醉,或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溜出去,倒显得他可爱起来,我是集中上了两天小课后,在大课开始逃跑,交代符立美老师帮我签到后,我就开始漫无目的在街上走,那时房地产行业开始展露苗头,许多老房子被拆掉,开始要盖新房子。推到老旧破败的房屋,夷为平地,空地上起重机架起来,百废待兴。街边两边,店铺林立,很是繁华,生意都不错,人来人往,充满烟火气。在街边,有个小贩在摊子上烤红薯,虽然是夏天,我还是买了一块,剥开皱巴巴的皮,吃起来,烫嘴,太甜,吃了一半,而且烫手,到处找垃圾桶,不知不觉,在街上混了半天,华灯初上,人越来越多了,摩肩接踵。但我却陷入孤独中,对未来充满渺茫,又无所适从。

    8月29日,是教师到学校报到的日子,走过一小段尘土飞杨坑坑洼洼的路,便是学校大门,几个生了锈的xx中学字样赫然映入眼帘,周围除了几个厂房,便是田地,教工宿舍是八十年代建的一栋五层楼,板楼结构,每层10间,有一个长长的走廊,我分配的末端的房间,所以要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许多教师的门口,有年轻的老师,与另一位老师谈恋爱的,正在做饭,感觉像办家家似的,两位青年教师安排住一间,我拿着钥匙开门,没多久,符立美拿着行李箱进来,原来我们同一间宿舍,符立美海南人,很健谈,谈过几场的恋爱,武夷山的,南平的,都有男朋友,前任现任都对她很好,让人眼花缭乱,我曾开玩笑问她用何魅力,让他们记得她,符立美黝黑的脸上,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偏厚的嘴唇,呼出咯咯的笑声,表示也没什么。

    隔壁房间住着年轻的林教师,早我们两年毕业,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气质儒雅,在教师队伍的男教师中,算比较出众的长相,我们私底下评价他:帅哥一枚。

    我第一天来学校,在宿舍清理东西,门敞开着,林老师悠闲走到门口,很自然的说了一声, “这位女老师长得不错”  他微笑着呵呵道,

    被人夸,我高兴了两天,人之常态。忘记了当时有没有,心花怒放。

    林老师有时会在宿舍放音乐听,他有一台半导体袖珍收音机,路过他的宿舍,那台海燕牌袖珍机放在桌上,虽然声音不大,但房子隔音并不好,所以,好像是我们宿舍放音乐似的。

    学校的食堂设备简陋,饭菜吃来吃去就那几样,重复到你的味蕾麻木不仁。

    我们几位老师先是在食堂吃了两周饭后,几位教师一致认为不好吃,四五位老师就开始搭伙吃饭,早饭自行解决,中饭晚饭,轮流做饭,每人每餐出两元钱,荤素搭配,自认伙食不错,买菜烧饭洗碗分工细致。

    晚上如果碰到第二天没课或已备好课,开始打麻将,二角五角的分值,我从不会麻将到学会。这成了重要娱乐之一,也只有打麻将,时间才能过的快些。

    几个老师的房间,只有一个老师拥有电视机,晚上我们就挤在小空间里一起看电视,房间有电视机的老师也是刚工作一两年,如果边看电视边打麻将那是至高无上的娱乐了,日子是单调的,重复的,机械的,一成不变。

    晚上有时候我没出去,一个人待在宿舍,四周几乎静悄悄,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滞不前,阳台有一个坏掉的水龙头,仔细听,在滴答滴答掉水,似乎要流光所有的水。

    连田间的青蛙叫声,一浪高过一浪,有节奏的鸣叫,像是一场音乐会,那么悦耳动听。

    陈大胜找过我几次,开着一辆桑塔纳,停在校外,车身落满扬起的灰尘,我在上课,他就坐在我宿舍门口一张长凳子上,等我,像守望一场今生遥不可及的爱情。他请我与符立美下馆子,我建议在学校附近,有家餐馆不错,一桌子菜点下来,50元不到。

    仅有一次,深夜他带我去兜风,不知不觉,行驶到空旷的田野,有一栋旧仓库,孤零零地矗立在边上,我们下了车,靠在仓库门上,田野的那一头,是房屋密集的村庄,陈大胜嗓音不错,他说:“叶舟轻,我唱一首歌给你听吧”  说完他唱起张学友的《吻别》,在尾声处,他的唇落下来,覆盖我的唇,柔软而湿润,如浮云,轻飘飘,眩惑袭来,心慌意乱,又简单粗暴,馋彼此青春身体,探索无穷尽的快乐奥秘。

    突然,一阵阵杀猪声从村庄那边传来,划过上空,刺耳凄婉,我们停了下来,大笑起来,然后什么也没做成,就坐在田野上,才发现天色已现鱼肚白。

    这是我与他走的最近的一次。

    平时,陈大胜爱揶揄道,“叶舟轻,你跑的比聊斋里的狐狸还快。”

    聊斋里狐狸幻化成人形,经常出现在书生里书房里,倏忽间又消失不见。

    我不是狐狸连城,陈大胜也不是书生乔生。

    时常有教师莫名失踪,昨天还看见他们在校园里,第二天就没来上班。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他们或是请假,或停薪留职,无意中打听到,都下海淘金去了,或者去外省工作办厂,或者去国外谋生。大家都嫌弃学校当老师工资低,当时月工资三四百,每月伙食费去掉一两百,如果再买件衣服或一双鞋,钱包就几乎空了。每月捉襟见肘。有时到了月底,我就想着改善伙食,去朋友处蹭个饭,想着何时才是个头。符立美时常憧憬道,“要是每月能领到一千五百元工资就好了”  “不知道十年后这个目标能不能实现”

    有天,突然发现隔壁很安静,没有了音乐声,也没有林老师哼着流行歌曲的声音,冷清了许多。问了符立美,“怎么没见林老师来上课,宿舍门也是紧闭”  想了想又关我啥事,符立美回答说,“可能家里有事。”

    过了好些天,隔壁宿舍搬来新的老师,一个外校调过来的老师,而且从年长的老师嘴巴里才知道林老师已经停薪留职,去外省做生意去了,林老师这种情况是走的悄无声息,另一种是兴高采烈地离开。比如有一次下课后,傍晚的会议,看见王老师穿着一条淡紫色的衣裤在发喜糖,以为她好事将近,原来要出国去了,自费留学,实际去国外打工,收入是教师的几十倍,能不兴行于色吗,终于脱离苦海了。其余教师都来道贺,说些祝福的话语。

    林老师离职后没多久,隔壁宿舍搬进来是一位中年女老师,我称呼她高老师虹,他们都说高老师虹精神不正常,所以学校给她派了轻松的课程,比如生物或历史,起先他们只敢在私底下议论,窃窃私语,后来明目张胆,若无其事。虹的母亲,不断给虹买安神补脑液,虹的丈夫经常带她去看心理医生,去各大精神病院就诊,开了舒必利,劳拉等药品,开始的时候,虹挣扎说,她没病。虹抗拒的眼神,充满无奈,虹的挣扎无声无息,他们都不相信她。不久,虹的丈夫与她离婚。虹彻底疯了,这是后话。

    虹年纪三四十岁,偶尔住学校里,离娘家也近,况且除了学校与娘家,她没有自己的住所,所以时常回娘家住,原来教主课语文,因为精神有点焦虑,正常人眼中的不正常,学校为了照顾高老师虹的身体,给她派了历史课程,后改为生物课程,课业轻松了许多,虹还是感到莫名的压力。

    虹年轻时身材很苗条,我看过她的相册,可以看的出来,是个高挑的大美女,后来开始吃药,听说是丈夫外遇,走不出来,靠药物控制,虹性格很好,为人很和善,对我们很友好,经常来串门,送些小零食给我们,虹让我感到亲切,虹与我关系很好,她像欧阳晴又像刘雪。

    翘首以待,到了每月发工资的日子,到总务处领工资,四百二十二五毛钱到手,总务处通知,要交一张一寸的红底彩色照片,我又去房间拿照片,总务处,助理说,“看,叶老师照片,长相像不像明星,小小的脸蛋儿,巴掌鹅蛋脸,如果上镜的话,在镜头前很上镜”,

    总务处说,“叶老师本人就长的好看的。”

    我接着回答,

    “大家轻松点,开开玩笑,算是对我的一种表扬与肯定。”

    高老师虹拿了工资回到宿舍,算了算,被少了六元,原来有一节晚自习漏掉,赶紧蹭蹭下楼,去办公楼的总务办公室找总务,虹看见我,“小叶,我刚刚还去找过你,原来你在这里。”

    总务认真地对了一下账目说,“对,高老师,之前算错了,给你补6元,按个章,签个字” 这事就顺利解决了。

    高老师虹想请我帮忙代课两天,她想回娘家休息,虹隐约感到自己不对劲,症状比之前又重了一些,之前是焦虑症,虹打开抽屉,拿出药瓶子说,叶,你看我吃的这些药,我看到有“舒必利”,“劳拉”等字样,虹说,她已经对药上瘾,已经形成依赖性,如果没吃几天,就会出现幻听,恐惧,头晕目眩,最近出现了幻听。她担心自己支撑不下去。

    我劝她读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对自己的病情有所帮助,高老师虹说书是看不下去,拿着书就会头疼,除了要教课的教材书本,其他的书一律读不进去。

    虹支离破碎的精神状态,以及伴随着身体痛苦,已经支撑不起除了维持基本生活状态以外的事物,哪怕一点小梦想,混人生,度生活罢了。她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张与她女儿的合影,那时虹还很年轻,身材苗条。没有人逼她吃药。

    她从抽屉里翻出相册,我翻看着,有许多虹年轻时侯的照片,眉清目秀,笑靥如花,

    印证了诗经里一句形容女子美好容颜的词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如今的虹身体臃肿,虚胖,是虹长期吃药造成的,让人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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