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明廷城,驿馆。

    一夜未睡,许之脉的包袱还放在床榻上,这几日一直说启程,偏偏左一耽搁右一生事,总没走成。

    “聚阴黄泉,你怎么去的?”弋忘欢问。

    果不其然,这事还没完。

    “我问了坤城。”许之脉坦白道。

    弋忘欢一双眼淡淡锁在许之脉身上,似笑非笑着问道:“奇了,坤城你又是怎么联系上的?”

    许之脉倒吸一口凉气,惨了,不知不觉把祁涂给卖了。

    见她不答话,弋忘欢也串的起前因后果,冷哼一声道:“看来祁涂确实是在人间呆得太久了些,都想跟着你混了。”

    难得听见弋忘欢也能如此阴阳怪气的说话。

    “既然去了,总归还活着,便罢了,毕竟还没找到倏忽,你自己要多管管自己,爱护这具羸弱肉身。”

    习惯了弋忘欢对凡人的轻蔑,此话倒是有了些别的意味。

    许之脉估摸着他这算是在软话硬说,她竟还有些欣慰,“那必须,我万是不会动摇爱惜自己这条原则的。毕竟,复仇事大。”

    “你想怎么复仇?”弋忘欢问道。

    这好像是弋忘欢第一次询问她的打算。

    “要让刑致才,史书千古,罪名永存。”

    许之脉抬起头来,正好有一束光穿透窗,轻轻扫过她本就嫣红的眼角。

    清晨的虫鸟啼啭,也在配合她的美好。

    *

    “你还知道回来?!”虽然受了棍棒刑罚,高崖依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直指着刚踏入屋门的梁卉吼问道。

    临行之前,许之脉去找梁卉告别,集市上打了个照面后,许之脉顺便送她回家,却不曾想,刚进门便是这样场景。

    梁卉习惯性地弯腰致歉,“夫君,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耽搁的。”

    “梁卉我跟你说。”高崖大声道,“我现在是病患,你得好生照顾我,我高兴了,这病才好得快。”

    诬陷的事情已经查明,高崖杀人的罪名已洗清,而其他罪责,都是赵县令牵头吩咐,仔细论罪,做了降职处理,关押几日,最终以棍棒二十为罚,便将他放了出来。

    只是可惜这俞国的律法中,丈夫责打妻子,竟是连分毫可依据的刑罚都没有。

    许之脉立在旁边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高崖出狱后毫无悔改的对妻子的态度,只恨那二十棍罚没将他直接送上黄泉路。

    梁卉还有为他奔波伤感之时,可他看妻子,简直与见抹布无异。

    许之脉跟在梁卉身后出声道:“看来你夫君也没怎么受着牢狱之苦,你四处奔走的,怎么还轮到你来道歉了?”

    见许之脉来,高崖立马换了个颜色,“这不是许姑娘,啊不对,许大小姐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洗清了嫌疑,也算是救命恩人吧。”虽是见到高崖这嘴脸就不甚愉快,但许之脉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接下话来。

    高崖此番也不是坐在凳子上了,站起身子不停鞠躬,“当然当然,许姑娘大恩,我定不会忘!”

    “是有恩的,那如何报呢?”许之脉歪头问道。

    高崖是怎么也没想到许之脉的话会往这处拐,一时也愣住了,只好继续尴尬地陪着笑脸问道:“许大小姐如此金尊玉贵,还能请得动国都裘大人判案,不知我等小民,能帮得上您什么忙?”

    许之脉对他这话术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是“帮忙”二字是听见了,便是笑意散漫道:“那就,让梁卉走吧。”

    “走?走去何处?”

    “你且写封休书,还她自由。”

    “什么?!”

    高崖的双目都瞪得再不能大,停顿片刻后似是反应过来,恼羞成怒道:“好你个死婆娘,你翅膀硬了是吧,你傍上大腿了!”

    正是说着,高崖拿起一旁的笤帚又要往梁卉身上招呼。

    暴躁可怖之相,不经遮掩地表露出来。

    许之脉一脚踹飞笤帚,吓得高崖和梁卉都愣在原地。

    许之脉却笑意盈盈道:“不好意思,脚滑了一下。”

    高崖毕竟是被许之脉收拾过的“败将”,也不好发作,旋即又指着梁卉唾骂起来。

    许之脉将梁卉拉至身后,朝高崖问道:“你见她的时候,是见青山江海,还是见瓷器珠翠?”

    “你在说什么?”高崖的脸面还完全找补回来,现下又被许之脉突然一问,直接懵然了。

    许之脉道:“没什么,形容一下吧。”

    高崖清了清嗓,故作明白道:“我懂,你们学过点东西的就喜欢掉书袋嘛。形容梁卉是吧?她就是我的东西。我说她是扫帚锅碗,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扫帚锅碗?”许之脉冷笑一声。

    梁卉和高崖正是对她这问话无解,许之脉牵着梁卉的手便往外走,“与他多说些什么。”

    *

    余婆婆知许之脉要离开明廷城,提早闭了店,与她们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梁卉匆匆吃了几口便想要离开,“我还得回去给夫君做晚饭。”

    许之脉叹气,“他说什么,你便听什么?”

    “他,他喜欢我,我也是。”梁卉似乎十分不好意思,但还是鼓足勇气道。

    喜欢?这能和喜欢扯上什么关联?

    许之脉不好开口,即便是学习过多年的女子,如果童年和少年时都没在感受过爱意的时候,她们或许就是会将这爱误当做人生中唯一或最重要的希冀。

    “爱会让人变好,你觉得你如今怎样?”许之脉问。

    梁卉思忖片刻,不知该如何作答。

    许之脉拉着她絮絮数起她的优点,“你女红很好,家务又拿手,性格沉静又仔细……”

    “许姐姐谬赞,我,我是木讷,上不得台面……”梁卉道,“阿爹阿娘都说,若是我可以再灵巧活泛,能言善辩些,也不会总惹夫君生气。”

    梁卉非常低姿态地缩了下身子。

    她自己应该没意识到,但许之脉捕捉的很快。

    怎么能使一个花季之年的少女压抑到如此地步。

    许之脉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是我不够好。”

    “他打骂你,还是你不够好?”

    “他会认可我的。”梁卉小声嗫喏道,“待我好了,”

    许之脉不吭声。

    余婆婆也不干涉她们俩的对话,只是一人给她们夹了一筷当季蔬菜。

    沉默半晌后。

    梁卉开始低声啜泣起来。

    “姐姐能带我走吗?”梁卉哽咽诉说,“我愿一辈子追随姐姐,当牛做马!”

    “若你的追求是当牛做马,那你此刻便已经是了。”许之脉道,“就算我能将你从此地带走,但肯定不会一直带着你。”

    “我若说为你好,实在是令人听之生厌,倒不如说,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对此世间的理解与你不同。你觉得离了他似乎就活不了了,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我们生来就是独立的个体,离了食物活不了还更可信一些。

    “虽说我们确实需要群体生活,可群体生活的意义难道不是在合理有序的规则下尽可能使自己快乐吗?

    “你觉得被殴打辱骂也快乐的话,那倒无妨,可分明你已痛苦不堪,还要自我说服来去接受,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们的腿是走不动了吗,我们不配去行万里路吗?

    “我们的可能性明明比想象中大得多,嘴上说的做不到,不过是为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找粉饰的借口罢了。

    “小卉,你可能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试错。”许之脉道,“当然,我也双标,我说着你倒是喋喋不休,口若悬河的样子,也许真到了自己身上,还指不定会如何处置,我们既是围城中的人,也是围城外的人。”

    “话说到此,你仔细想一想,可好?”许之脉说的是酣畅淋漓,端起酒盏向着天上的月亮,“敬我们自己!”

    余婆婆笑着端了清粥和她应和。

    梁卉似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待她们喝完了酒,这才撩起自己的袖子对许之脉道:“许姐姐,我起鸡皮疙瘩了。”

    袖子下面有被打过的伤痕,虽不明显,但伤痕一旦留下,总是看得人心生怜惜。

    许之脉又端了一盏酒起,朗声道:“敬小卉!”

    梁卉抢过许之脉的酒盏倒了满杯,端起后一口饮尽,连连咳嗽,呛得双颊通红。

    许之脉夺下她的酒盏,“好啦,一杯就行,你头回喝这玩意儿,尝个味道便是。”

    梁卉一边擦嘴一边紧皱着一张小脸,明显还未从那味蕾的刺激中缓过来,换了几口气,“这味道,委实不好喝!只是吧,也确实有趣!”

    许之脉与梁卉又推杯换盏几次,梁卉就已躺在屋里角落,沉沉睡去。

    许之脉酒量尚好,但喝得太多,有些发热,便坐到屋门口吹吹风。

    吹了没多时,又打了个喷嚏。

    偏僻的房屋,好处是屋外的空地也能使用,可以生起火堆。

    余婆婆端了萝卜汤出来,“醒醒酒吧。”

    许之脉点点头接过,一饮而尽。

    余婆婆道:“脉脉啊,其实小卉跟着你也没什么不好的。”

    许之脉摇摇头,“这世上谁能陪谁一辈子呢。”

    “你小小年纪,倒是比我这老家伙还通透。”余婆婆哈哈笑起来,“我记得前些日子在寺庙里遇见的时候,你不还有个宠物陪着吗?至少,你可以陪伴它的一生。”

    “我前些日子,是有一只……”许之脉话一顿。

    怎么说欢欢,他也不是猫也不是狗,现在还是个活生生的少年样。

    说起来,不是我陪他一生,是他可以陪我一生倒是真的。

    “当然,前提得是他愿意才行。”许之脉模棱两可地笑着应道。

    毕竟神君的寿命,源远流长。

    余婆婆也不追问,只是笑,“那你一定很依赖它。”

    余婆婆拉着许之脉的手,倒春寒的夜里,是暖的。

    许之脉像一只犬一样窝在她的膝盖上,静静地匐睡在天地之间。

    远处花树,弋忘欢坐在枝干上,望向此处静谧,枝叶繁茂,遮住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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