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落棠低垂下眸子没再说话，符条之上安静异常，二人一前一后靠得极近，却各怀心思。

    转眼间，已是飞过了千山万水。沈落棠看着脚下逐渐熟悉的风景，眸中不免也掺入了一丝温情与想念。

    几日不见，不知师父与阿呜可安好？

    沈落棠看着谢权野驶入那个分外熟悉的入口小道。绿草茵茵，藤蔓缠绕，无数古怪的枝丫交错在一起，编织成一个巨大的黑洞，深不见底。

    黑洞的尽头奇石林立，它们像是怪兽的獠牙，仿佛只要有人再向前走一步，便会被骨肉分离，死无全尸。

    山重水复疑无路，这其实才是人们难以进入虚无之境的原因。

    他们畏惧、退缩，即便找到了这个路口，也没敢再向前踏出一步。

    但事实上，沈落棠看着面不改色的谢权野，他们并未有任何的降速，直冲怪石而去。

    在触碰黑暗之际，周身灵力一阵剧烈波动，而在幻想破碎之后，是世人梦寐以求的桃源。

    二人在虚无之境中兜兜转转，最后符条在一处古朴的小院前停下。

    “你们来了。”

    小院前门被推开，一只白玉雕琢般的手先为探出，而后便见那白衣青年衣袂翩翩，淡笑着走了出来。

    衣着淡雅，面容清秀，虽是眸中含笑，却不似三月的春风，眉宇间平静而淡漠。

    天上神仙不落红尘，地下阎王无意人间。他是佛子，亦是修罗。

    谢权野下了符条，看向面前的男子，点头轻“嗯”了一声，言语动作间皆是熟稔。

    这让跟在后头的沈落棠更为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谢权野与师父果然是熟识。

    睫羽之下，一丝异色一闪而过，但交友是个人私事，对方不说，沈落棠向来也不爱多问。

    她缓步上前，轻唤了一声：“师父。”

    白衍闻言，越过谢权野的身影望向走来的少女，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眸色柔下几分。

    “阿棠。”

    她又瘦了，白衍想。

    他抬步上前，想要揉揉女孩的头，却被身后一阵激动的吼声打断了动作。

    “嗷呜！！！！”

    沈落棠和白衍皆是一愣，没等二人反应过来，一道黑影就已经从白衍身旁疾驰而过，“噌”地一下扑向了沈落棠。

    “阿呜！”沈落棠惊呼一声。

    她退后两步稳住重心，却也任由那黑狼趴在她肩头，对着她的脖颈奋力舔舐。

    闻到熟悉的味道，阿呜极度兴奋，沈落棠承受着它的欢愉，有时它会不小心以利牙相碰，沈落棠便拍它咒骂，但面上的笑意却只浓不减。

    小狼崽子长得快，虽然只有几日不见，但她觉得它又壮了不少。

    “阿呜一直在等你。”白衍看着眼前抱着女孩，摇着尾巴的大狼，不免也是感慨地笑了笑，同沈落棠说道。

    沈落棠神情温柔，她轻轻地抚过阿呜漆黑透亮的毛发，像是一种无声的安慰。

    她也很想阿呜。

    听着耳畔的呜呜声，沈落棠不由得想起她走那日，方圆千里都能听到阿呜期期艾艾的呼唤。

    它在挽留，但她不得不走。

    她擦干眼泪，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回来，也不知道这小狼崽子还会不会记得她。但没想到，重逢这天，竟会来得这般快。

    谢权野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面色无常，眼眸之中却浮出一抹暗色，他淡淡望向一旁的白衍，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冷冷地说道：

    “白衍，你变了。”

    听到传音的白衍身形蓦地一僵，藏于白衣之下的手指轻微地发颤。

    谢权野幽幽的声音又再次传来：“你明知道，她不喜欢。”

    不远处是女孩灿若朝阳的笑，但白衍却如坠冰窟，他本是淡然的眸子里竟也难得带了些恼怒。

    “阿棠。”白衍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眼底的愠怒已是消散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沈落棠熟悉的寂静与温和。

    “先回房歇歇罢，一路过来也是劳累。”

    白衍的话语并无异样，但沈落棠却听出了几分躲避的意味。

    她拉下阿呜放在肩头的爪子，在谢权野与白衍之间隐晦地望了一眼，笑意略微淡下，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随即，带着阿呜，朝着自己从前的住处走去。

    白衍目送着女孩离去的背影，在其完全消失不见的时候，面色倏地苍白，唇瓣霎时失色，他抬手掩住嘴唇，一口鲜血涌然而出。

    “咳……咳咳咳。”

    谢权野看着他突如其来的虚弱也是微微有些诧异，他蹙了蹙眉，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你时日无多。”

    白衍听着他那直白到残忍的话语扯了扯嘴角，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没有谈及自己的事情。

    转身踏入小院的门扉，他的眸中已是平淡到再无情绪，他开口，嗓音哑得厉害：“随我走罢。”

    白衍说完便也没等谢权野，独自向着内院走去了。

    谢权野注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了些许，抬步也随之跟上。

    -

    西厢是沈落棠居住的地方，整个院子算不上小，却极度温馨。

    她亲手种下的棠树，她练过的剑，她闲暇时雕刻的小人，她在原野上捡到的风铃，甚至她练功时失手差点炸毁的墙，都还如昨日一般展现在眼前。

    沈落棠坐在干净的木阶之上，心底不由得淌过一阵暖意。

    她不在的这些时日，这里依旧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而她在这里留下的点点滴滴，也始终被人保护得很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女孩的好心情，阿呜也低低叫了一声，用鼻尖蹭了蹭沈落棠的脸。

    沈落棠笑了笑，伸手顺着它的脊背抚下，低头时，却不经意间瞥到了那已经空无一人的院门口，脸上的笑意又蓦地轻敛。

    想起那些盘绕在心头的问题，沈落棠不禁垂下眸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了几下阿呜尖尖的耳朵。

    她不傻，方才在门口，师父和谢权野显然是有话要说，这才借口支开了她。

    要说自己一点儿都不好奇是不可能的，但往日里遇到这种情况她向来不会多去深究，可今日也不知为何，她竟是会莫名上心，以至有些心烦意乱。

    清风吹过额前的碎发，却没能抚平沈落棠微皱的眉心。

    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重了些，阿呜甩了甩头低叫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痛得紧了，竟突然直起身，猛地朝外奔去。

    沈落棠起身，看到阿呜向着师父的住处飞奔，不免有些头疼和无奈，小跑着也追了上去。

    “阿呜！回来！”

    白衍的院子里有一片珍贵的灵药圃，从前阿呜闯入过，但是刚踏进两只脚就被白衍训斥着赶了出来。

    那是沈落棠第一次见到白衍动怒，一直以来，白衍对她温和如风，唯有那一次他的脸色极度难看。

    直到如今，沈落棠依旧能记得当时内心的恐惧。她抱着阿呜坐在师父的院外，一夜未眠。

    她怕师父不要阿呜了，她也怕师父不要她了。

    她怕那个来之不易的家，又要再一次分崩离析，消失不见，而她却又一次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即便后来她所害怕的一切并未发生，但从那时起，沈落棠就拘着阿呜，不允许它再踏入师父的住处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