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是谢权野之前就叫人安排好的,不好不坏,看着还算干净。
“好好休息。”谢权野将沈落棠送至房门前,只低声留下这一句,随后,便要转身离开。
沈落棠站在门口没动,她望着眼前那如松如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住了,无形的大手肆意拧巴着,叫她难受至极。
她抬手扯下了头上的棠花玉簪,在开口叫出谢权野名字的时候,沈落棠只觉得恍惚,有种轻飘飘的不可思议,仿佛身处梦境一般。
“月儿,到底是谁?”
深藏已久的问题脱口而出,沈落棠盯着面前男人闻言后微怔的身影。
但令她惊讶的是,那曾以为的紧张、尴尬、难过竟是通通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难以言喻的平静。
谢权野袖中的手缓缓捏紧,沈落棠背对着他,并没能见到其眼底寸寸渐深的墨色。
就在沈落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谢权野突然转过了身,露出了一丝柔和到连沈落棠都觉得诡异的笑。
他的声音清和而有力,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落棠抿了抿唇,脑海之中一闪而过那座冰窟与师父白衍的脸,终究垂下眸子,选择了沉默不语。
时间像是那剧烈跳动的心脏,一次一次沉重地击落而下。明明不是很长的时间,却叫人如度春秋。
“你就是她。”
“什么?”
像是一道惊雷,沈落棠几乎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回答,那低沉的嗓音一晃而过,她瞬间愣在原地难以动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月儿,沈汐月,那是你的前世。”细长浓密的睫毛在眼帘之下画出一段阴影,几乎遮掩了他眸中所有的情绪。
沈落棠看过去的时候,只剩下刀剑难破的坚定。
“你即是她,她即是你。”
我即是她,她即是我?
沈落棠在心底念了数遍,却久久难以消化。
也许确实如此,她好像没有理由不相信这番说辞。一个世界,两个一模一样却并非孪生的人,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荒唐?
“我没有必要骗你。”看出沈落棠的犹豫,谢权野沉了沉声,“如今的元灵大陆,不过是一个陆中陆。”
沈落棠闻言心头一震:“陆中陆?什么意思?”
“原先并不存在如今的元灵大陆,人们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名为‘神灵’的大陆。”
仅差了一个字,在谢权野心底却是天壤之别。
“然而,乱砍乱伐、滥用资源使得神灵大陆快速异化,最后只好由神女献祭,创造出一个陆中陆,带着大家逃离原来的世界。”
谢权野望向沈落棠,神色忽明忽暗:“元灵大陆就是那个创造而出的新世界,而神女沈汐月当年陨落,转世而来,便是如今的你。”
看着面前那双深邃的黑眸,沈落棠有一瞬间的茫然。突如其来庞大的信息量,让她如同坠入一片幽暗的深海,悬浮其中,不知方向。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抿紧了唇:“但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对于人们来说,不过是一场再正常不过的复苏。”
谢权野扯了扯嘴角,眼尾微微上扬,漆黑的眼眸之中似有一缕冷色闪过。
“忘的忘,死的死,几乎已经无人再会去过问这段历史了。”
昔日牺牲自我、拯救大陆的神女,终究被世人遗忘,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如今的安逸,当年的恩者却是无人问津。
“我一直在找的,就是你。”
谢权野望着沈落棠,熟悉的面容让他有些恍惚,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过很多东西,叫沈落棠难以读懂。
或许,也不需要她读懂。
沈落棠被那一晃而过的炙热灼了一下,她很快地低下头,藏在袖中的手不自在地抚着腕间那串被谢权野找回来的银链。
“为什么,要找我?”
她觉得喉咙干涩得紧,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甚至感到后悔。
有些事情永远不知道就永远有退路,可一旦问出口,她就不得不去面对选择。
但沈落棠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关于自身的一切,她无一不是通过旁人在了解。
没有主动权,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可是谢权野没有给她回头的机会,他直白地将一切戳破。
“你是我的未婚妻。”
话语落下时,像是把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沈落棠看着他,谢权野也望向她,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很久,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做出其他多余的动作。
他们像是一个在思考,一个在等待,但又没有一个人的眼中有方才那句话的倒影。
未婚妻。
这个身份对沈落棠来说,或许有震惊,或许有不解,但绝对没有认同。
其实在谢权野坦白起从前时,她就隐约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和初见谢权野时很像。
但无论如何,对现在的沈落棠来说,神话还是神话,故事还是故事,再如何熟悉,她都难以去代入那个伟大的神女。
如果是现在的她,她会这么做吗?
这个问题刚冒出来,沈落棠就把它甩掉了。毫无意义的假设,她并不喜欢。
没有的记忆,丧失的经历,就算是转世,还会是一个人吗?
“但我是沈落棠。”她有些倔强地说道。
谢权野蹙了蹙眉,他并未多言,但沈落棠还是察觉到了几分不悦。
“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又是这样。
谢权野说完这一句便转身离开,沈落棠盯着他渐渐缩小的背影,直至消失在眼前,这才收回目光,阖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很乱。谢权野在时,她方能做出平静的样子,但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很多心绪压都压不住。
她回想起今日谢权野的反常,再咀嚼刚才的那番谈话,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她或许应当高兴?
可沈落棠怎么都笑不出来。
温柔始终是属于“月儿”的,冠上这个名字,她才得以获得那些特殊,那“阿棠”又算是什么呢?
沈落棠躺上床铺伸手遮住了双眼,恍然间,她心底腾起了一股偷走别人人生的羞耻感。
-
入夜,客栈之外很寂静。
与沈落棠说完那些话的谢权野也并不好受,心烦意乱之时,他独自站在夜幕之中,感受着沙风刺入脸庞,好看的眸子眯了眯。
但我是沈落棠。
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女孩坚定有力的话语,每当想起,他面上便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
“呜……”
兽类的低语被风吹来,谢权野蓦地低了头,便见沈落棠身旁的那只小狼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他的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居然破天荒地在一只牲畜眼中看到了一缕隐隐约约的嘲讽。
谢权野心中微微腾起一抹不适,他皱了皱眉,转身想要回去。
刚走两步像是想起什么,略微迟疑后,伸手,一根糖葫芦便凭空出现。
是沈落棠给他的那根,但他向来不爱吃这样的甜食,在拿到后便将其放在空间袋里。
如果不是见到阿呜,他估计都不会想起身上还有这么一样东西。
“拿去吃。”他回身走去,将糖葫芦放在阿呜面前,随后才起身走进客栈。
阿呜歪了歪脑袋,看了看谢权野离去的背影,又低头闻了闻地上的糖葫芦。
想吃,但是……
阿呜那张狼脸上,露出了一抹怪异却极度人性化的嫌弃。
他伸出爪子把那糖葫芦滚到一边,昂起头,高傲地走开了。
被狗男人污染了,不吃!
-
“让!让!都让开!”
“不想死的都让开!”
清晨,几位身着盔甲的大汉不由分说地闯入,打破了客栈的宁静。
耳边吵杂的声音让沈落棠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她立刻起身,简单地梳妆好,带上面纱走了出去。
楼下,谢权野已是带上面具,墨发飘飘,身姿挺拔,一手背在身后,像是翩翩如玉的富家公子。
沈落棠愣了一瞬,但很快回过神来。她走下楼,向着闯进来的大汉走去。
“就是你们?”
其中一位留着山羊胡的汉子拿起手中的画卷,拉开来仔细对比。
而他身旁的另一位矮个子的大汉见到此举,不免翻了一个白眼,随后看向面前的沈落棠与谢权野,直接问道。
“二位可是养了一只黑狼?”
闻言,沈落棠与谢权野不禁对视一眼,眸中都有一晃而过的了然。
是西戎皇族,没想到这么快就找上了。
“阿呜。”
沈落棠叫唤一声,阿呜便适时出现。威风凛凛的黑狼一来,那两个汉子的眼神瞬间亮了。
他们冲着二人一狼作了一揖,连声音都恭敬了不少。
“吾皇请狼王一叙。”
说着,他们起身便要将阿呜带走。
“且慢。”谢权野伸手,冷言将二人拦住。
那山羊胡的面色蓦地一黑:“公子这是何意?”
“小狼怕生,恐要主人陪同才好。”谢权野缓缓说道。
山羊胡与矮个子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到阿呜藏在沈落棠背后,一脸凶狠地望向他们二人。
思索片刻,二人点了点头道:“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