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寄4

    “砰!”

    水波纹下传来一声闷响

    阿七心有余悸地低头,看见女人以头撞水波纹,鲜血溅在了水波纹上,而她则倒在地上,一命呜呼,死不瞑目。

    手头的绳子迅速上升,阿七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终于也升空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洞。

    这……这怎么可能是地神!

    明明就是邪魔!

    来到地面后,阿七才发现天色已昏暗,他惊魂未定地坐在地上,眼中一片困惑与后怕。

    “先知?您在下面见到地神了吗?”

    伙计好奇地问。

    阿七摇摇头,一言不发。

    沉思半会儿后,他搬来一块巨石,将洞口死死地堵住。

    这天晚上,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浮现了女人死亡时的模样,那双眼睛,还死死地盯着他。

    不。

    这,绝对不是地神。

    难道是被天神封印在地底的怪物?

    他开始回忆女人背后的场景。一座雕花木床,灰旧的帐幔,封死的窗子……看起来,竟像一个女子的闺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决定,明天天一亮,再下去仔细看看。

    第二天一大早,他挪开那块大石头,深呼吸一下,又嘱咐帮手一摇铃铛就赶紧拉他上来,才爬下洞去。

    这时再看,女子、鲜血都没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个房间。阿七细细打量,这的确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只是有些他这个世界没有的奇怪东西。

    忽然,房中走进来一个人,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她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径直走向阿七。

    经过一夜的思考,阿七猜测,这像冰块一样的水波纹或许能分隔彼此,再加上这次出现的是个小女孩,他也不那么害怕,只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果然,小女孩垂头坐在水波纹面前,一言不发,眼角却慢慢流出泪水。

    忽然,她抬头看向阿七,掀开了右脸眉骨上的碎发,露出一块紫青色的胎记。

    难道这小女孩……与那疯癫女子是同一人?

    阿七感到大为震惊。

    她……昨日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今日又返老还童、死而复生?

    他再看向房间布局,发现有些改动,家具摆设都更崭新一些。

    难道,这是回到了小女孩小的时候?

    小女孩越哭越凶,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半晌又安静下来,用剪刀把右侧头发全剪短,厚厚地盖在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有这个胎记?呜呜呜,我不是怪物,我只是想和大家一起玩儿……”

    阿七看了半天,见她只是自顾自说话,自顾自哭泣,想了想,试探地说:“你别哭,你不是怪物。”

    狭小的地洞中只飘荡着他的声音,小姑娘似乎并未听见,依旧哭泣,自暴自弃地说着伤心话。

    阿七壮大胆子,加大了一点声音,对水波纹喊道:“喂!小妹妹,你别哭了,其实你并不丑的。”

    没等到小女孩的反应,上方倒是先传来了模糊的喊声:“喂?先知?你说什么?要拉你上来吗?”

    阿七抬头,看见一线天中探出来的疑惑脑袋,笑了笑道:“不用!”

    阿七想了想,既然那边听不见声音,那么试试震动?于是果断使劲儿跺脚,一蹦蹿老高。

    折腾半天,水波纹完好如初,就连一丝裂缝都没有。

    真是神奇。

    阿七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所看见女子和房间,又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为了知道这个回答,他白日四处查访,想了解有关水波纹的传闻,晚上就一整夜睡在地洞,观察房内的情况。

    可阿七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中,连被称为“先知”的他都不知道的事儿,别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春风拂过,东风又来,他一连在地洞中待了大半年。

    眼见着小女孩一点点长大成少女,双目含春,举止憨态,颇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水波纹之下世界的时间流速,似乎快于自己生活的世界。

    而其中小女孩与其胞姐的一次谈话,阿七也终于知道,这道水波纹到底是什么了。

    那日,是两姐妹的十岁生辰。

    与小女孩长得一模一样但却没有的胎记的胞姐,送了她一只桃木簪,拉着妹妹来到水波纹前,将簪子插在妹妹头上。

    “妹妹,你佩戴这只桃木簪果然好看。”

    小女孩左右晃头,眼神却一直落在水波纹上,终于露出灿烂笑容:“谢谢姐姐,若仪很喜欢。”

    阿七此时终于确定:这道水波纹,就是一面铜镜。

    只有铜镜,才会常年放在女子闺房中;也只有铜镜,小女孩才会一直反复看,并且自言自语。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被关在一面铜镜中呢?

    又或者说,自己生活的这个世界,为何藏匿于铜镜中?

    阿七连白日也不出去了,除了吃饭与更衣,皆呆在地洞中。一连两个月,曾经帮他一起挖洞的工人和邻居看不下去了。

    “先知?这底下到底有什么?就算您再沉迷,您也得有自己生活啊?”

    “对啊,您日夜都在下面,很容易憋出病来的。”

    “再过几天您就要过二十岁生辰了吧,也该娶个媳妇了。”

    “……”

    乡亲们纷纷劝着,有关心担忧的,有好奇怀疑的,有善意劝说的,也有跑来做媒的……

    阿七笑着一一回答,将众人打发走,也意识到这般不行。若引得好奇的人瞧见了铜镜之下的世界,怕就麻烦了。

    他想了想,用泥土将水波纹盖上,铺些许金银珠宝掩盖,又在一旁放了些能长久存放的果实粮食,将地洞密封起来。

    他则去山上看了一些木头和竹子,又挖了些黄泥,埋头苦干一个多月。

    这一个多月,他一次都没去地洞下面,但他却知道,已经有不少人悄悄下去看过。

    乡亲们大多淳朴,爬下去的也是些好奇的年轻人,见下面放的是钱财,立马就退了出来,也明白先知喜欢守在下面的原因了。

    也有半大小孩儿偶尔偷偷拿出一小点钱财的,被自家长辈发现了暴打一顿,绑来阿七家赔礼抱歉了。

    阿七摆摆手,并不追究,依旧沉迷他的木头活儿。

    历时两个月,阿七制造出一个会动的木头“阿七”。

    又用黄泥覆盖表面,用面粉照着自己模样捏了脸,套上衣服,坐上摇椅,装作在庭院中晒太阳,再用一个扇子盖在脸上,远远看去,还真跟真人没什么区别。

    有了傀儡做掩护,阿七时不时就偷溜下去看看铜镜中的世界,晚上更是直接睡在下面,也不怕再被人发现。

    阿七日夜观察着,发现小女孩长大后并不会时常在闺房中,偶尔会带回来他从没见过的玩意儿,也会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七知道小女孩与姐姐一起去过花圣节,落水被少年郎救下,心下猜测:莫不是要上演两女争一男的戏码?

    见后来事态发展,小女孩一日日变得更安静、虚弱、沉默,阿七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终究还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直到有一天,阿七见小女孩一脸惊慌跑回家,嘴中还念叨着什么“心头血”,拿了把剪子,对着水波纹就解开衣服,狠狠地将剪刀插入心脏。

    阿七见她脱衣裳便偏头闭眼,心道“非礼勿视”,可听见血肉滋啦和闷哼声又忍不住去看,手指张开一点缝隙,他这一看,呆住了。

    小女孩一脸冷汗,面无血色,青筋暴起,却眼神坚毅。她咬牙拔出剪刀,鲜血顿时溅出,她拿碗接了半碗血,奋力站稳,将衣服穿好,晃晃悠悠朝门外走去:“心头血……救姐姐……”

    阿七心情十分复杂,眼中全是对小女孩的心疼与同情。纵使他救助了数万百姓,却不会为了一人而自取心头血。

    若仪啊,你真是太蠢了。

    后来,阿七看着若仪是如何一步步大婚、生子、被抽骨、被邪祟诱惑亲手杀死儿子……

    他见证了一切。

    见证了乖巧活泼的小女孩,如何一步步沦为,最初吓得他睡不着觉的疯癫自戕女人。

    他的心中只有沉默,以及滔天的愤怒。

    他从小早慧,情绪感知力远超常人,通常别人一个眼神就能懂对方在想什么,是什么情绪和感受。

    这些年来,他本以为自己是个不关心世事,内心足够坚硬的人,但当他一点一滴感受小女孩的情绪,看见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体会她所遭受一切不公平的待遇,所有的理智与冷静都被怒火吞噬。

    见到身着嫁衣的“姐姐”一步步诱导有些疯癫的她杀了婴儿,他急得团团打转,最后爬上去拿了把最重的斧子。

    他一下又一下地爆锤水波纹,发出阵阵“咚咚”声音,他一边拼命地砸着,一边焦急地喊着:“别信她!那是个恶鬼!”

    在他眼中,那就是个披着人皮的一团黑魂。

    可不论他怎么砸怎么喊,水波纹却纹丝不动,下方的人和鬼也恍若未闻。

    他影响不了一切,也改变不了一切。

    最后,他失魂落魄、满眼猩红地看着水波纹。

    女子疯癫地自言自语,发丝凌乱,眼神颠狂,已然崩溃,最后咬破手指,以手作笔在铜镜上画符诅咒。

    又回到了一年前他刚发现水波纹时的场景。

    同样的场景他见了两次,心态却完全不同。

    若说第一次是被吓得胆战心惊,而这次却是无尽的悲伤和难受。

    他在地洞下呆呆地坐了一夜,次日见天已大亮,顺着绳子爬了上去,一点点挖土将地洞填满,又搬来大石头彻底将一切掩埋。

    后来他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

    其实也并非生病,只是他还没有缓过来。

    他躺在床上不想动,脑子里整日思考着一切疑惑。

    乡亲们见先知郁郁寡欢,也不知他怎么了,只三天两头来慰问一下,送一些新鲜吃食。

    就算他整天躺在床上,光发呆啥也不做,也没人觉得他颓废散漫、不务正业。

    他是谁?

    他可是先知诶!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

    不论他如何行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们这些小老百姓,问了也不能理解,所以别管别问,多关心多送些吃的就行了。

    两个多月后,阿七终于冷静了许多。

    他开始思考,地洞下的若仪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只是他迷糊中做的一场梦?

    倘若是真的,那她所生活的世界,与自己所生活的世界,是同一个吗?

    不,不是同一个世界。

    他早已走遍自己的世界,每个角落他都熟记于心,绝对没有那么一个地方,能跟水波纹之下的世界对上号。

    而且,自己生活的世界,从没有什么邪祟和恶鬼。

    这个世界里的人每天最担心的,是覆水,是大海,是天上可怕的飞怪。

    但在那个世界中,仿佛这些稀松平常,多的是比这些更可怕的东西。

    比如邪祟,比如人心。

    想通后,消极了三个月的阿七再次振作了起来。

    他相信,若仪是真实存在的,也相信那个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仅一线之隔。

    天,地,他都已经探索过了,也见识到了与寻常完全不一样的事,接下来,就只剩下海了。

    他连夜收拾好包袱,牵着他的老黄牛就朝着东方走。

    在东边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深蓝大海。

    他着急赶路,两个半月后终于站在了沙滩上。

    空中盘旋着可怕的鸟怪,发出尖细清脆的“呕呕”声,声音嘹亮,驱赶着不小心靠近的人。

    而阿七听着,只觉得振奋人心。

    一路上,他搜集了些制作船的材料,不过三天就造了一艘小船。

    他奋力将船推进海中,刚下海时,小船还能下沉,可随着深度加大,小船还是慢慢浮了上来。

    失败了。

    他要下到海底去看看,是否存在海神。

    他坐在船上休憩思考,忽然风驰电掣,波浪翻滚,小船摇摇晃晃。忽然,阿七看见海中游来了一条巨大的鱼怪。

    那鱼怪似乎是好奇小船,看了几眼,便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船连同阿七一口吞了下去。

    “啊!先知!先知被海怪吞了!”

    一个因为好奇而偷偷躲藏在后面观察的小孩,见此场景立马哭着跑回家,四处嚷嚷。

    可他没看到的是,手持斧头一脸冷静的少年破肚而出,发现鱼怪的尸体能下沉后,欣喜又费劲地拖着鱼怪尸体往岸上游。

    上岸后,他将鱼怪的尸体解剖,发现真正能避开海水浮力往下沉的,是鱼怪的骨头。

    他决定多捕杀几头鱼怪,将鱼骨凑接在一起,编成一个巨大的球形骨笼,再在鱼骨表面盖一层防水垂纱,而他则躲在笼子里面,只要笼子中有足够的空气与食物,便能支撑他潜入海底。

    他知道,此去九死一生。

    若是幸运,他躲开海怪的攻击,破笼而出,就能借助巨大的浮力快速浮至海面,再游回岸上。

    若是不幸,可能还未到海底,就因各种突发-情况而死,或是逃命途中命丧海怪之口。

    不过,他觉得葬身海底似乎也还不错。

    相对于死亡,他更迫切地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若仪那个世界是否真实存在。

    以及,消失多年的爹爹有没有可能去了另一个世界。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海面一片平静。

    他造好了笼子,在内层垫了柔软防水的垂纱,又带了些足够吃半个月的粮食,毅然决然地走向大海。

    同样的场景,同样暗中观察的小孩。

    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阿七再也没有回来,而哭着嚷嚷“先知这次真被大海吞了”的小孩儿,也再也没人信他。

    多日寻不见他的踪影,人们才后知后觉,原来先知真的彻底消失了。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海边多了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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