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说话间,三人已到跟前。宋凤霖稍稍坐直起身,茉莉径自绕到罗汉床后面帮她扶正靠垫,顺势腾出空位来,好让他们能与老太太说会儿私话。

    宁储弯腰坐在塌沿上,凑近老太太耳边说道:“宋奶奶,我爸公事繁忙走不开,让我代他向您问好,祝您万寿无疆,日月昌明。”

    “好好好,”宋凤霖拍着他的手乐呵呵道,“这些孩子里头,就属你嘴最甜,奶奶啊也有一桩心愿,我什么时候能四代同堂,抱上曾孙。”

    “您要说别的,奇珍异宝啊这些,那我就算散尽家财,全球各地打着灯笼去搜罗,也得给您找到。这个还真是为难了,总不能随便找个姑娘就说你给我生个孩子吧,这和流氓有什么区别,”宁储不怀好意地瞥了眼戴远知,“说来说去还是二哥的头没带好,说不定等幺妹都结婚了,咱们老二还寡着呢。”

    戴远知睨了眼他,对老太太道:“礼物都在书房。”

    这些人借着给她贺寿的由头,冲着谁来的宋凤霖心里门儿清,看似让她老太婆担着人情,以后还归在戴远知头上,遂说道:“武罗,各家的都登记在册,按照价值改天每家都备一份回礼上门。”

    “好。我这就去办。”武罗应下。

    趁着这间隙,站在后面那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俯身问道:“老太太,您还记得我吗?”

    宋凤霖微眯起眼来打量着他。看模样是不记得的了。

    戴远知倚着床榻头的木柱上,弯身去茶几上的果盘里挑了一块桃脯,送到嘴边时,任由着视线不自觉地转到了软塌后面立着的人身上。看到她正垂首喝手里的茶,静默着彷如空气。

    戴远知挑起嘴角,只一眼便收了回来,似随意般的开口:“早就说了,你别让老太太猜,她哪能记得,要自报家门。”说着,将桃脯扔进嘴里:“就算这样,不出十分钟,你再问她,还是记不得。”

    “贫嘴。”宋凤霖笑着伸手轻轻推了下他,老人家没什么力道,饶是这样,戴远知装模作样地歪了歪身,探手去捞了第二把果脯,边吃边说,“这是于家的小子,少允,以前在香港的时候,还去过你家吃茶的,您忘记了?”

    宋凤霖想起来,“哦,原来是这孩子啊,不早说,奶奶这记性啊。你爸来了吗?”

    于少允这次是跟着戴远知过来的。经过了上次的事件他不再敢胡作非为,二哥给了他机会,既往不咎,也更加让于少允对他二哥死心塌地。和老太太本就是有些交情的,以前在香港留学的时候,老太太还特地关照过他们。他和家里甚少联系,也不知道这次于长东会不会过来,不了解,也不关心,要不然也不会跟着二哥过来了。

    “他们啊……”于少允看了眼他二哥,戴远知适时接道:“于叔和我爸有事,都来不了。”

    几人说话时,茉莉站在后面,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地喝,静静地听。她尚且年轻了些许,听不出太多弯弯绕绕,只是模模糊糊觉得这年轻人这样的拘谨,像是很怕赤华,对老太太也恭敬得很,不像是戴先生。而赤华呢,他倒是随性的很,在这样的场合中,有种游刃有余的老道和从容。

    年轻的这几个都喊他“二哥”,老太太却喊“老二”,是为什么?她心里头疑惑着,又不敢直白地去看,只能在喝茶的时候偷摸瞧过去,中间隔着些人,好在他人高,站在那儿如同鹤立鸡群般的感觉。

    就在她思想开小差的几秒钟之际,于少允不在了,她依稀听到老太太说有话要对老二和小宁子说,打发了他走。然后便听老太太正色道:“于家的为何不来?”

    宁储捏起绘着鸳鸯戏水的锦被一角盖在自己腿上:“不说有事吗?”

    老太太轻哼了声。全没了刚刚的慈和,“我看啊就是没把我这老太婆放在眼里。”

    这话里有话的,在这局里的哪个都不会听不懂。老太太虽没权没势,好歹曾红极一时,再不济过去的人脉地位和资产在那摆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于长东哪是真的有事,也不是针对老太太,而是故意不给戴远知脸面。

    宁储去看戴远知,他的神情没有变化,散漫的笑着,往嘴里扔着花生米。气氛古怪也沉默,宁储随便挑起一个话题,同他开玩笑道:“你说老太太记忆这样不好,我都很久不来了,怎么就还记得我?”

    “你还好意思说,”宋凤霖睨去一眼,语气却是藏不住的疼爱,“你要再不来,我还真没准把你给忘咯。”

    宁储忙说:“怪我怪我,不过我可听说了,老太太这儿平日里头可一点儿都不寂寞,最近是不是有位叫茉莉姑娘的经常来这儿啊?”

    宋凤霖想起来好会儿没看到茉莉了,左右去寻她,招手道:“茉莉,来,你来,到奶奶这儿来坐。”

    茉莉弯腰去放下已喝空的茶杯,动作很慢,在考虑。赤华靠在软塌前方的柱子上,要出去必定会经过他,往后走也是可以的,但会显得刻意。杯子放定在茶几上,她打定主意。

    擦过去的那瞬间,旁边的男人稍稍抬了抬眼。茉莉本想当没看到目不斜视走掉,但没防住他的这一抬眼,心漏跳一拍,紧随着余光被勾了过去,偏头,四目相视,她不由地顿住了脚。

    戴远知对她微微点一点头:“早到了?”

    “嗯。”茉莉也点了点头。

    他俯身去果盘里取过一把杏脯,对她道:“伸手。”

    茉莉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又好似有些不信的,伸出手去。手掌朝上,那银镯子在细腕上晃荡晃荡。像夏日里挂在屋檐下的风铃,风里弥漫着洁白的茉莉清新的香。

    他目光微垂,停驻其上,忽想到婷婷袅袅这个词,没头没尾的说道:“这是老太太送你的?”

    茉莉不明所以,顺着他的话点了下头。戴远知笑着,在她手心里放上那把杏脯,笑道:“去吧。”哄孩子般的。

    那掌上沁着果脯的香味,底下留着他的体温。茉莉低头拿起一块含进嘴里,丝丝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口腔。

    宁储同老太太看向他们,跷着脚,笑的一脸意味不明。

    茉莉走到老太太身旁坐下,老太太哄她道:“好吃吗?”

    点头:“嗯,好吃。”她取了一块,要喂给老太太吃,老太太摆摆手,“我咬不动,你吃吧。”又看向宁储,“你们还没见过面吧,这是宁——”

    “宁储。”宁储接道,“刚还说老太太没把我给忘了,这到头来我这叫什么她都宁了半天叫不出声。”

    又说:“这哪儿能还没见过啊,有人啊早些时候就迫不及待把人往我戏楼带了。”

    戴远知垂着头吃着花生米,任凭他说着,没有吱声。他这一天连轴转,没有时间吃午饭,肚子早饿了,到老太太这放松下来,嘴巴没闲过,看唠嗑的时间差不多了,拍了拍手,喊来了武罗:“开饭吧。”

    茉莉不清楚怎么安排的,也跟宁储站了起来,戴远知走过来,到她身侧站住,伸手去捞她身后茶几上的湿纸巾。捞过后并不走开,慢条斯理地抽出一张,擦着手的动作斯文,低头,如同耳语般对她说道:“你在这儿跟老太太一桌吃饭,我们就在隔壁,吃完再过来。”

    这动作看似随意,实则亲密。茉莉全身的神经都吊了起来,眼睛盯着眼前这双手,不由地想到电影里的那些桥段,上世纪欧洲贵族们用餐也是如同这般得体优雅,那湿巾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指缝,她感到呼吸不过来,好似自己就是这张被他拿在手里的纸巾一样。

    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这些,周遭的声音飘去很远,轻轻呼吸着,抬起头对上他低垂着的眼,恍然发觉已走神了许久,他在耐心等着她应。,茉莉没来由地脸颊潮热,心里仓皇,装作自然地垂下了眼,用微不可见的幅度点了下头。

    “刚才忘记夸你。”他的声音低低的,用只有她听得到的音量。

    她的耳尖红着,心也没了节律,她在心里问他是什么。他的目光从头顶那截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落至她手腕,语气是欣赏,也是赞许:“这镯子你戴着,没想到这么好看。”

    茉莉低头去看手上的银镯,身后老太太喊他过去,还在愣神中,隐隐听到老太太说:“把人都送走了,你在我这屋里多坐会儿,我有事和你说。”

    老太太的语气平静也严肃。

    离开前厅,宁储还在奇怪:“老太太有什么要对你说的?”

    戴远知大抵猜到了,但他没说。他目光定了定,和宁储停了下来、

    不远处飞过来一道明黄的影子,“二哥,”不一会儿那影子扑到了他身上,“你们怎么才好,我都等无聊了。”

    戴远知被她撞的往后趔趄了下,索性后背靠上了廊柱,轻轻蹙着眉,“别人高考生压力大,你倒好,饭没少吃吧。”

    宁储笑道:“你二哥身体孱弱,小心把他撞坏了。”

    戴远知睨了眼他,懒得说话。

    戴珍蓁甩掉手里那把鱼食,挽住宁储的手,撒娇:“还是宁储哥最好。”

    戴远知冷哼了一声,不再理会他们,大步往前走。

    戴珍蓁抱着宁储的胳膊,慢悠悠在后面跟着,“我总算见到黄茉莉,我二哥眼光真好。”

    宁储挑了挑眉:“怎么说?”

    戴珍蓁仰着头,模样略带娇憨:“你也总不希望我二哥找一个不好看的嫂子吧。”

    宁储笑道:“你二哥找什么样的,这好像跟我关系不大吧?”

    “怎么会关系不大呢?”戴珍蓁十分不满意他的回答,将手抽了回来,表示不想和他一起玩耍了,“难道你不是颜控吗?”

    “那也是你二哥的老婆,跟我是颜控有什么关系。”

    戴珍蓁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有道理哦。”

    “不过,”她走上前去挽上戴远知的手臂,“二哥,你什么时候把黄茉莉带到家里来呀,她长得可真好看,你不要再一个人藏着了,对了,你跟她介绍过我吗?为什么我说二哥的时候,她还问我二哥是谁?”

    冬夜的冷风里,灯影晃动,人声交织到一处,自远处传来,如旷古幽深的虚幻。戴远知半张脸陷落在暗处,神色难辨。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自家妹妹的手从手臂间脱开,提醒她别忘了:“结束以后,我让小李送你回学校。”

    “啊?”戴珍蓁瞬间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地退到宁储身边,对着戴远知的背影小声哼哼,正因为不敢不听二哥的话,她只能靠这样的方式发泄心中的郁闷。

    好在宁储哥一贯是向着她的,不会告发。

    这餐饭戴珍蓁吃的很没意思,本以为黄茉莉会同他们一桌吃饭,结果连个人影也不见,倒是来了一群不相干的人,围着他二哥打转,又是敬酒又是说恭维话的,让她连想好好吃个饭的心愿都不能满足。看得出来二哥也和她一样扫兴,后来就索性找了个借口说要去老太太那儿。

    二哥一走,周围顿时清静了,戴珍蓁也能美美地享用她的晚餐。

    *

    说实话,茉莉不太适应在这样的场合吃饭。准确来说是不喜欢被当成瞩目的焦点。一屋子的人都在猜测着她的身份,不时有人趁着问候老太太,借机与她搭上话,虽然都有老太太替她挡住,只一句“我老太婆的贵客”,识趣都不敢有下次,但到底还是会让人不舒服。如果是工作的场合,那必然就是装也得装的像,但眼下,在她心里,只是私下里的一次聚餐,却也要像工作状态那样板板正正,注意这个防备那个,一顿饭简直吃的不要太气闷。

    硬着头皮陪老太太吃到了后半段,站起来说要去外面透透气,老太太也看出来了她的不自在,由着她去了。

    茉莉披上大衣,在院子里散步,时不时有端菜的人从身旁经过,也有一些同她一样吃的闷的寻一个角落,有的高谈阔论着,有的安静散步,前院的灯都比往日多亮了好几盏。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游廊,僻静处传来人声,其中有男也有女,像是在闲聊着八卦。

    他们所讲的那个圈子距离她很遥远,她只是听着,只当是增加些见闻,也没想放轻步调,任由那些话落进耳朵里,渐渐的,茉莉放慢了脚步,直到完全地停了下来。

    “秦舒蝶也来了,听说她之前有幸见过戴先生一面,惊为天人,不惜动用她两个哥哥的关系,一向玩物丧志的秦小姐想进娱乐圈了,也不看看自己那张脸行不行。”

    “不是说她要追戴先生吗?怎么想不通要进演艺圈,好好的大小姐不做,要去给人打工?”

    “也不知道这位什么脑回路。”另一个说道。

    “这小姐搞这一出是有来头的,你们还不知道戴先生原先那位未婚妻就是江南林家林扶摇,那可是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非常的励志,于是就有了戴先生喜欢事业有成的女性这一说,秦舒蝶也想向林扶摇看齐吧。”

    “林扶摇,天,她可是我的偶像,秦舒蝶?她还是算了吧,做个混吃混喝的大小姐还比较适合她。”

    “说起戴先生和林扶摇,那可算是一段佳话了,只可惜最后也以分手告终,这秦舒蝶想学林家那位,岂止是差的远。我听说啊,林扶摇美貌与才学兼并,人中龙凤,和戴先生般配无虞。秦家再有钱,也不能和戴家林家那样的相提并论。见过青山怎么能被丘壑吸引,我要是戴先生,也不可能看上秦舒蝶那样连个花瓶都算不上的。”

    茉莉心里正纳闷着,戴先生怎么和她心里的形象差的那么远,她相信赤华不会骗她,但是听那个说话的男人信誓旦旦的语气,像是见过戴先生本人。

    其实她也好奇,今天这屋里看了一圈,都没见着戴先生本人,所以他是又没到现场?也太神秘了。

    接着,另一个男人说道:“你们都见过戴先生,只有我没见过?”

    “见过的到底是少的,不过这满屋里打眼一瞧就知道谁是主谁是仆了,戴先生那通身的气质是真掩不住。”

    “人背后喊他戴老二的,他这称谓怎么来的?”

    听到这里,茉莉直觉心惊,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风从指尖蔓延上来,这一身的貂皮大衣竟也似不御寒了,冻的她心脏一缩,头顶的灯笼打着旋儿的转,风声应和着灯笼的撞击声里,她听到有人说道:“他在家排行老二,以前还是公子哥的时候,都管他叫戴二,后来就没人敢明面上这么喊了。”

    咚——那廊檐下的灯笼被撞的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

    茉莉仿佛也被狠狠砸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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