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抽魂

    “仙上,朗月仙已经在清阙池闹了三个时辰了,吵着要见您。”令朝躬身道。

    自从赵庄奉天道命令将她迎回昆仑宫,令朝就跟了过来随侍左右。

    对外只称他们二人是鸣烟派的学艺弟子,可赵庄跟在他们身后屈躬卑膝的模样谁都看得明白,昆仑宫这是变天了。

    “药喝了吗?”佚彩不为所动,手里捧着一卷古籍,施施然翻过一页。

    “送药的弟子都被打出来了。”令朝没说的是,现在的止洲像一条歇斯底里的疯狗,朝每一个接近他的人露出獠牙和利爪。

    佚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死不了。”

    令朝松了口气,朗月仙可不能死在清阙池,晦气,那里是承载他和仙上美好回忆的地方。

    “——不过,他坚持不喝药的话可就未必了。”

    令朝倒吸一口凉气。

    佚彩被令朝一惊一乍的样子逗笑了,“走吧,可不能白费了赵长老的‘心意’。”

    止洲刚被抽魂,神魂不稳,如果不用冥火巨兽的兽血吊着一口气,估计可以直接给他收尸了。

    两人从藏书阁相携离去。

    摊开的书卷被佚彩随手搁在一旁,上面记录着一种骇人听闻的换魂秘法。

    下方有一行小字。

    换魂时若沾染秽物,如猪血,则阵法失效。

    青铜乌龟吭哧吭哧地爬着山路,佚彩忽然冒出一句:“炎池离清阙池太远,要不干脆把昆仑宫打通算了。”

    吓得令朝连忙阻拦,怕佚彩一时兴起把昆仑宫一劈两半。

    佚彩笑着问:“你就没有想过,昆仑宫为什么山脚是熔岩,山顶是白雪。”

    令朝老老实实摇头。

    “因为它就是一座火山啊,傻孩子。”

    令朝被骂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所以,山底和山顶原本就是连通的?”

    佚彩:……

    小时候挺聪明的孩子,怎么去了心潭岛呆几年就变傻了。止洲一个他一个,难道心潭岛的特产是傻小子吗。

    多年无人造访的清阙池门口难得热闹起来,几个鼻青脸肿的弟子无精打采地守在院门口。见佚彩过来,连忙行礼迎接。

    几个弟子能承受清阙池的灵压,已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却还是近不了止洲的身。

    身上的伤毫无疑问,也是拜他所赐。就算体内只有一魂一魄,奄奄一息,止洲也是当之无愧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佚彩估摸着止洲那个骄傲的性子,不愿被人见到现下狼狈的姿态,于是让几个弟子回去休息,不用再来了。

    门内的止洲听了佚彩这话,喉间溢出一声苦笑。止洲从未见过如此凉薄之人,早上还在因闯祸同他讨饶,晚上就提着剑与他针锋相对。

    她当着天道的面抽了他的魂,将他关在此地一夜不闻不问,现在更是打算丢下他自生自灭。

    心里像是被人用剑破开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寒风灌进去吹得呼呼作响。为什么,他明明听了她的话,去向天争一争他的命。

    可最后横剑阻拦他的人,也是她。

    止洲面庞苍白,毫无血色,胸口上下起伏,咳出一大口血,长发胡乱地披散在肩头,一只手死死地撑着桌角,青筋暴起。

    白衣布满血迹,有他自己的,有天道的,有佚彩的,不,准确来讲,是野猪的。

    昨夜他与天道一番苦战时她不曾现身,等到他一剑快要划开天道的喉咙,却不顾重伤生生接了他一剑。

    止洲来不及想太多,慌忙上前接住她倒下的身体,连沧浪剑都丢在地上。

    天道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剑修一生视剑如命,朗月仙却为了寒雀仙连本命剑也不要了,哪怕对方是他的敌人。

    无非是个和他一样的痴情人罢了。

    不同的是,他和他的画漪两情相悦,阴阳两隔。朗月仙却是单相思、求不得。也说不上谁更命苦些。

    衣袖沾上血渍,带着浓重的腥味,但止洲毫不在意地紧紧拥着佚彩。

    佚彩又咳了几口血,止洲感觉胸前一片濡湿。她执拗地挣脱了止洲的怀抱,再次拿起剑对着他。

    天道的身躯被止洲重伤,刺入伤口的冰刃融化,流了一地颜色浅淡的血水,反倒像是不在乎这副身体一样,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戏。

    对面两人皆是重伤,止洲只要拿起剑,顷刻间就能了结此局。

    止洲站着没动,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他分明记得眼前人曾劝过他明哲保身,不解地质问为什么。

    难道她同那些人一样,只是为了到后山看他的笑话,再肆意攫取他的神魂吗?

    可如果她开口要,他便愿意给。何必让他有了向天夺命的勇气,又这样戏耍他。

    佚彩未答,只是随意地抹去了脸上的血迹。

    长久的静默里,止洲明白自己无法得到这份答案,闭眼道:“动手吧。”

    沧浪剑被丢在地上无人问津,一如他被践踏零落满地的骄傲。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问完这句话,止洲在心里嘲笑自己:止洲,你现在真像一条卑贱的摇尾乞怜的狗。

    这次佚彩答了:“人心易变,你是知道的。”

    “够了。”止洲轻轻说。

    分不清是在说这就足够了,还是在说他不愿再听了。

    他说不上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我只有断剑一柄,残魂几两,寒雀仙若瞧得上,只管拿去。”

    在天道上前抽魂之前,佚彩突兀地开口:“我来吧。”

    之前查平沙渡密室案的时候,她也把抽魂阵法研究了个七七八八。

    这次,连天道都猛地看向她,惊讶地答应了。

    佚彩动手时面无表情,实际上,这是她专心致志的表现。

    人有三魂,一曰胎光,掌生死,二曰爽灵,掌五感,三曰幽精,掌爱欲。

    爽灵还会对灵智产生影响,改变人的个性。温渌被抽的那一重魂魄就是爽灵。

    止洲因为以前同时被剥灵根和抽魂,爽灵本就受到损伤,如果佚彩再一个手抖把胎光伤了,止洲基本上就可以直接升天了。

    连一旁看着的天道也感到惊奇,只见佚彩血淋淋的手准确地探向爽灵。

    幽精魂被抽,相当于断了情根,这样的人竟也能违背本性去爱上某个人吗。

    即便五感损失严重,这种撕扯灵魂的痛楚还是无可避免。止洲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被咬破仍忍着一声不吭。

    魂魄藕断丝连,像成千上万的细小触手拉扯着他,将他的身体生生扯裂成不同的碎块。

    得到神魂后,天道兴冲冲地赶去修补他那位爱人的神魂。

    止洲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佚彩丢在地上,心里却没有太多怨言,麻木地盯着她避之不及的背影。

    从他动心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输了。

    佚彩离开之前,忽然回头,舌尖顶出一个小机关,赫然是掌祭师姐没收下的微型花洒。“我没受伤,血也是假的,凌儿师姐寄来的猪血,你就算不放弃也打不过的。”

    止洲万念俱灰,她竟连谎言都不屑于维持到底。

    佚彩有意利用止洲跟天道打消耗战,只要天道别被打死就行了,何况还要装重伤麻痹天道,怎么会贸然出手。她这么说只是想安慰一下止洲。

    没想到止洲听了气血上涌,一口血卡在喉头,直接晕死过去。

    止洲再睁眼时,已置身于清阙池中,有几个弟子要给他送药,唯独不见她的踪影。

    敲门声一下一下,止洲终是等来了朝思暮想的某人。听见她声音的那一刻,所有埋怨都烟消云散。

    他苦笑一声,暗骂自己没骨气,踉跄几步上前打开门。

    佚彩背着手进来:“哪有把主人家关在外面的道理。”态度自然,仿佛他们从未在昨夜刀剑相向。

    跟在佚彩身后的令朝却没能进门,止洲将门猛地一推,“他不能进”,令朝碰了一鼻子灰。

    多年前,他前来拜访寒雀仙,就是这个侍童趾高气昂地将他拒之门外。

    说来可笑,他一直想着能和寒雀仙轰轰烈烈地对上一剑,想做那个替她闭门谢客的人。歪打正着都在今日实现了,却是这样一番光景。

    止洲一身血衣,眼神空洞,像一朵摇摇欲坠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支离破碎。

    佚彩沉默片刻:“要不你还是赶紧洗洗衣服吧,猪血干了腥味挺重的。”

    “嫌我脏?”止洲难以置信的声音传来,或许是咳哑了喉咙,格外低沉。

    自从爽灵被抽,止洲说话比从前直白了不少。

    佚彩见止洲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声好气地忽悠:“朗月仙为了天下苍生,舍神魂安抚冥火巨兽,行如此义举,更要为了天下苍生,照顾好自己。”

    止洲漂亮的眉头皱成川字,“是为了你。”

    佚彩:?

    止洲以为佚彩没理解,又强调了一次。“我并非圣人,不是为了天下苍生,是为了你。”

    佚彩想将自己的事归结到天下大义上,这可不行,得让她欠自己的人情。

    只能说,两界众生应该庆幸止洲不是这个世界的天道。这位仁兄的恋爱脑比起天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佚彩心里吐槽,嘴上还是笑道:“无妨,我亦在天下苍生中。”

    为避免止洲再次语出惊人,佚彩故意板起脸换了话题:“怎么不喝药,这可是蕴养神魂的灵物,我花了很多心思取来的。”绝口不提被她做成逗猫棒的赵长老。

    准确来讲,用赵长老引诱冥火巨兽吞下止洲的神魂,又取了兽血反哺止洲给他续命。羊毛出在羊身上,平沙渡最有名的奸商听了都要落泪。

    止洲看向她,眼中有些动容。“左右活不了几天,对我一个死人这么好做什么。”

    眼看着午饭的时间快到了,佚彩丧失了哄人的耐心,掐着他的下巴直接灌了进去,猩红的兽血顺着碗沿淌到下颌,流入衣襟。

    佚彩拍着他的后背给止洲顺了顺气,“乖乖喝药,好好养伤。相信我,很快就能康复。”

    算算时间,天道也该发现止洲的神魂无法与那个女祭司的融合了。

    “那你今天能陪我去看河灯吗?”止洲咽下最后一口,忐忑地看着她,补充道,“寒山节那天,你答应过我的。”

    “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我会放你出去吗?能赶上门派大比就不错了。”佚彩一愣,继而低头看他,玩味地笑了。

    说完就毫不留恋地离开了清阙池。

    今日是红月节,她走得那样匆忙,是为了去赴谁的约呢。

    卜香阁的阁主,越绝谷新上任的行刑人,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什么师兄。

    止洲躺在雪地里,用指尖划着她的名字。又忍不住笑自己,总归跟他这个没几天活头的人无关了。

    不过止洲还真冤枉了这几位,因为佚彩昨晚离了鸣烟派后就再没回去,跟温渌更是好久没见过了。

    桑梦秋昨天夜里邀请佚彩共度佳节,“明天凡间界有热闹的市集,师妹要不要去逛逛?”

    红月节相当于现世元宵节和七夕节的混合。与辞旧迎新、阖家团圆的秋朝节不同,红月节结伴而行的多为青年男女。

    佚彩忙昏了头,根本不知道什么过节,让闲的没事干的桑梦秋去帮帮至今未归的温凌。

    桑梦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我们俩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佚彩不满:“那咱们俩就不是孤男寡女了?”

    桑梦秋应声:“咱俩是金童玉女。”

    收获了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少贫嘴,走了。”

    桑梦秋一阵头疼,咬牙挽留:“大不了把师又槐也叫上,咱们仨一起。”

    他的牺牲可太大了。

    佚彩回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脚步没停。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桑梦秋还有心思把师又槐拉过来一起摸鱼。

    桑梦秋叹气,“罢了罢了,师兄就放你一马。但是秋朝节,一定要和我一起过。”

    这时候佚彩早没影了。

    桑梦秋无奈跑去卜香阁,打算找个倒霉蛋接下这份差事。正好师又槐在阁中整理门派大比相关事项的清单。

    桑梦秋:“师又槐,小师妹惦记温凌的安全,你去凡间界帮她。”

    师又槐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微笑着说:“我明天轮值。”

    反正他是阁主,他安排谁轮值就是谁。

    桑梦秋不死心:“那掌祭呢?”

    “她也轮值。”

    桑梦秋挑了挑眉:“大不了我替她值,她去支援温凌。”

    师又槐皱了皱眉,“你能定下心?”

    桑梦秋从师又槐的话里品出了一个信息,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你们轮值一整天啊。”

    “对。”

    桑梦秋确定之后,彻底高兴了,师又槐也没能约到小师妹。

    师又槐猜到桑梦秋的心思,缓缓说:“盼夏师妹有约了。”

    桑梦秋一下变了脸。“那还能有谁?”

    师又槐淡淡说道:“不清楚,兴许是越绝谷那位,也可能另有其人。”

    桑梦秋冷哼:“不如明天,邀请越绝谷那位来做客吧。”

    从佚彩身上下手是不可能了,只能对情敌严防死守,防止有人偷跑。

    “正有此意。”师又槐合上文书。

    第二天,温渌如约而至,只是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对师又槐和桑梦秋也多有防备。

    桑梦秋和师又槐面面相觑,看来这位也不是约佚彩的人。

    几人尴尬地寒暄。

    因为佚彩一番话,温渌对这两人的印象差到了极点,不愿多谈。他愿意来,完全是在替佚彩虚以委蛇。

    况且他最近身体状况急转直下,经常感到疲惫。

    佚彩带着糕点来看过他几次,温渌怕心上人撞见自己的丑态,不敢见她。佚彩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的也就不再来了。

    “温统领没什么事,要不就先回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桑梦秋每句话都往人肺管子上戳。

    温渌不疾不徐地回敬:“多谢关心,某虽看着羸弱,将口出不逊的人撕成碎片还是办得到的。”

    几人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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