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醒过来那会儿，瓢泼大雨正至兴起高潮之时，大颗大颗的雨珠落往地面、树上、花上，鸣奏出一曲奇异的乐。

    春天那冰冷的雨滴溅在少女的面颊上，她双唇干裂，嗓子就是那大旱几年的田地，干裂到能把八尺大汉直直往地里吞。于是她疯了似的跪爬几步攀上窗台、张开嘴唇去接雨水解渴。

    雨水落进温热口腔，伴着水的清甜，她尝出桃花的味道。

    喔，原来这雨从盛开桃花处来咧。

    眼见雨势丝毫不见减小，空索性半个人坐到窗台上仰头淋起雨来，任由声势浩大的春雨打到她身上带来微弱痛感。

    好热啊……像是要被太阳烤干了，由内而外的热。

    少女紧紧闭着双眼，享受的将头仰起更高角度接住雨水，同时不知是喜是忧的喟叹出声——她那被烤干的理智直到现在才缓缓开始回笼。

    从刚才的感觉来看，身体乏力麻木的症状几乎消失，虽然精神状态有待商榷……之前的问题好的七七八八，就是有点缺水。

    不过这个缺水、大概不仅仅是缺水……她受伤后骇人的冰冷体温在刚才可是直接两级反转直线式升高……

    嚯，那烫的、她马上都要怀疑自己会不会被烧傻掉了嘞。

    勉强把自己的脑子捡回来继续使用，空翻身轻巧落回旅馆的木质地板上、准备收拾收拾昨天傍晚留下的这一片狼藉。

    东西堆积得乱七八糟的桌子，幸好没有汤汤水水放在上面。坚冰已经快要将大半个房间都覆盖上霜冻，指尖一碰就通通化作光点消散的无影无踪。不认识的魔法阵，大概是L先生留下来的……还是想办法保存吧。

    空回身关上木窗、挡住窗外滂沱的雨声，随即表情微妙地扫视着被狂风席卷过后的房间。

    唔……真是好运气喔。

    三两步上前，少女笑吟吟的扶起旅馆老板娘当命供着的松木酒柜——完好无损！

    “运气真好哇……东西都没坏，只要收拾干净就不用赔偿了。”

    她情不自禁的小声欢呼起来，喉咙里不停冒出奇怪的语气词用来表达情绪：“嗯哼哼哼～收拾完了再洗个澡的话……”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总还是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哼哼，运气真好！

    不用赔偿的话，身上的钱还能续几天……一会儿天亮了出去教堂逛逛，蹭顿干面包……呃，虽然不厚道，但是她实在是没钱了……

    最多蹭两天——没错，就是这样！空眨眨眼睛、捡起地上的桌布清理房间。

    L先生的离开对她而言只是意料之中，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给他添了麻烦很抱歉，可小镇的异常事件还没有解决，于是她的心中总悬着一把铡刀，随时可以将她的头颅轻松斩下。

    在彻底安顿下来之前，她绝不会放任自己的思绪缠绕、干扰正常判断。

    下次再见吧……L先生，N小姐。

    少女低头喟叹出声，从见到莱内拉小姐那天开始，她就一直陷入莫名紧张的怪圈之中，那不是身体虚弱的影响，而是切切实实能被感受到的、若有若无的窥视。

    是谁呢？她有什么值得图谋的，这个世界又不缺腰子。谁又会图谋她那一星半点的价值？

    ……算了，大不了双眼一闭领先别人几十年入土为安。空无所谓的摇摇头，继续整理着手下缠绕纠结的窗帘装饰——那已经是这条窗帘上唯一的蝴蝶结了，要是再解不开，恐怕就要和前辈们一起被迫离开旅馆去垃圾桶里旅游去罢。

    直到天光微亮，少女侧耳倾听窗外的声响、那滂沱大雨不知不觉中也随着清晨的到来睡去了。

    空欣喜的想到，她正好整理完房间里的狼藉，只差洗个澡就能出门。

    等等……不，现在她陷入了新的难题。

    之前在佩洛西夫人餐馆打工的那身麻布裙被莱内拉小姐彻底撕成了布条，为了躲避德安镇长的搜查、它已经挂在树梢上快三天了。

    现在身上这条裙子的状况……看上去也不太正常呢……？

    空皱起眉思索半晌才下定决心——只要不掀开长外衣、谁能看出来这条裙子被狂风划的破破烂烂马上就要变成垃圾了？

    说干就干，她找来剪刀将裙子过长的部分裁掉，剪成刚好能被可娜莎医生外套遮住的长度后、就随心所欲的甩到点燃了的壁炉旁烘烤。

    洗过澡再换上烘干的衣物，空顶着飘乎雨丝鬼鬼祟祟的溜出旅馆，感叹着老板娘今天也依旧不清醒唷。

    天色灰暗，雨复又落了下来。

    德安站在教堂长阶上，伸出手来试图接住蒙蒙细雨，今天是格蕾丝的葬礼……不过不用等到雨停，一会儿葬礼就会开始。

    于教堂的花园里举行，最后，她将被葬在教堂背后的小墓地。

    如果是格蕾丝的话……这时候大概会豪气的挥挥手、告诉大家自己的葬礼已经取消了。

    “呼……魔女大人啊……请看着我们吧。”

    前来吊唁的镇民们人数众多，原本就不算宽城的地方骤然拥挤起来，而乔治则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发着呆。

    哪怕都悲痛欲绝的想要见到格蕾丝最后一面，人们还是默契的为这个孤单的孩子留下了最前面的位置——连德安镇长都默许了这样的做法，那时他甚至还主动推了乔治一把、示意他独自往前走。

    于是乔治就这么孤独的一个人站在最前面、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他从来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过自己的养母……而现在，他谁也不在乎了。

    葬礼中，给格蕾丝的灵柩安装装饰的人是德安镇长，格蕾丝的父母在她成年之前就意外身亡，只留下他们的女儿一个人独自生活。

    小时候的格蕾丝活泼开朗，又天生可爱，一双水灵灵的棕色眼睛小鹿似的盯着你。

    不仅如此，这位勤劳的少女，还会帮镇上的人们干农活、售卖商品，为实在来不及做饭的人做饭，帮手忙脚乱的新手母亲带孩子。

    没人能抵挡住这样的攻势，所以她从小就和小镇上的大家都十分熟稔，人人都喜爱她，愿意在生活上多加照顾。

    早早失去双亲的格蕾丝就这么顺利地生活到了成年，再到收养身世性格都颇为特殊的乔治。

    甚至到今天躺在这里、躺进这座精美的灵柩时，也不过才27岁，正是大好年华。

    在这场葬礼上，年轻的不像话。

    灵柩安装完装饰、就该由修女们宣读经文，一位虔诚的修女上前对众人示意。

    乔治双眼直勾勾望着半盖的灵柩，雨滴无论如何努力忽视都是冰冷的，而他已经开始想念格蕾丝那温暖的怀抱了。

    雨越下越大，修女的宣读终于进行到尾声，乔治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准备为格蕾丝献上一束花，她喜欢的野蔷薇。

    是站在一旁的斯格皮清晨冒雨去采来，还带着雨水、今日最新鲜的野蔷薇。

    他是格蕾丝的青梅竹马，长得确实英俊，眉毛浓密却不狂野，金色的眼睛下是一汪清澈的湖水，嘴唇色淡而薄。

    因为休息不好的原因，眼下挂着严重的乌青，细看还能看出不明显的水肿，在来到这里之前，他用热毛巾敷了一个小时的眼睛。

    乔治捧着那束新鲜采摘的野蔷薇，在众人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到最前面去，走到格蕾丝的灵柩面前。

    他停住脚步，小心翼翼的把被打湿的花束放在上面。

    直到现在，乔治也从没叫过格蕾丝母亲或是妈妈之类的称呼，他总觉得这么叫一个看起来也没多年长的女性让他感到十分违和、甚至把自己衬得更加年幼。

    年幼就代表着无能，无能就会被抢走重要的东西。

    “……”

    “……母亲……再见。”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不知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晚上会不会害怕，幸好我不怕黑，我可以来陪着你。

    你总说做坏事的人会受到惩罚，我不知道，格蕾丝，为什么没做坏事的人也会被惩罚呢？

    好多好多奇怪的人来到这里了，再来一次，格蕾丝，你还会热情的欢迎他们吗？

    我有点想你，只是一点点。

    就今天晚上，就像你答应我那样，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来看你的。

    他用自己小小的身躯艰难的最后一次拥抱了那座灵柩。

    周围的人群里传出似有若无的抽泣声，乔治低着头回到队伍前面，接下来是演奏乐曲的时间。

    时间已至凌晨，格蕾丝的葬礼早已结束，人群全部散去，教堂又融进了一片静谧黑夜。

    “咔！”

    铁锁应声打开，重物掉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教堂，修女们已经熟睡，此刻不会有任何人出现在这里。

    几个人高马大的雇佣兵撬开了教堂的锁，佝偻着身子潜了进来。

    “嘘——小声点，该死的**，别去碰那些叮叮当当作响的花瓶！”一个暴怒的声音响起。

    “***你给我闭嘴！这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你以为我想吗？还不是带了个拖油瓶！”另一个声音反驳道。

    “嘿，呃，我是说，我们要不要先把任务完成，把那盏灯找到？我的报酬还在那上面呢……”畏畏缩缩的人劝解着。

    他真的很慌，他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是他们几个被选中进来打头阵……明明光那两个人就能吵得天翻地覆！上帝！

    虽然卢卡沙在出发前对他们说，假如被发现了，其他人也会很快支援他们，就算是硬抢也会把提灯带走把钱给他们……

    但是，他真的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强烈到几乎不敢再前进一步。

    壮硕的男人已经自顾自的走到教堂深处，用手敲打起了暗门：“啧……乔伊那小子说的是这里吧？这群蠢货乡巴佬们，根本没有能力做什么复杂的魔法防护！我一个人都能搞定，还需要抓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你们两个废物快来瞪大眼睛看着，我是怎么轻松完成任务的。”

    “喂？人呢？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春夜的风从没有关紧的窗里吹进教堂，男人狠狠的打了打了一个寒颤，他的心脏几乎停跳。

    “喂，是谁？谁在装神弄鬼！出来！该死的！”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来时的方向冲过去。

    德安镇长微微扭曲的面庞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历经沧桑的人提着一盏灯，身后跟着不少镇子里的人，浩浩荡荡的守在房间四周。

    他冲着呆滞的雇佣兵大喝：“你的同伙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现在停止你的恶行，该死的贼人！”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