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被少女尽力放轻的关门声吵醒后，缪乐恩蜷在并不宽敞的床上辗转反侧、不管怎么变换姿势躺着都无法入睡。
她无奈的睁开眼睛，思考着到底是什么让她在雪夜的暖炉旁失眠，但她无论思考什么，最后都会回到空的身上。
空……
缪乐恩咀嚼着这个简单的名字，少女人如其名，有时确实给她一种飘渺、毫无存在感的感觉。
精灵的感觉不会出错，她就是凭借着这样的本能、才一路平安流浪了那么远的路途。
女孩焦躁不安的叼住手指，用还未褪下的乳牙去轻轻咬合。空平静的外表下究竟藏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才会有着那么不祥的气息。
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坏主意……那样的魔力配合坦吉托夫这座城市自身的特殊之处、能够带来的灾难可想而知。
外面似乎又下雪了……她出门了吗？她会去哪？她还会回来吗？
今天下午……空被狂风卷走的时候，她自私到没有办法做出任何行动，面对突发的情况、只想远远的逃开。
那天在地下黑市，最初她也想抛下主动帮助她的空独自离开，只是黑贩子和莱内拉一起打断了她的行动，否则就凭空自己的身手……是绝对拦不住她的。
一连串的思绪让女孩更加难以入睡，她挣扎着翻来覆去，最后还是磨磨蹭蹭的偷偷溜出房间，试探着寻找她那深夜未归的室友。
四楼过道没有、四楼楼道没有、三楼过道没有、三楼楼道没有、二楼过道没有、二楼楼道没有……
哪里都找不到……缪乐恩那颗原本犹豫不决的心脏逐渐高悬起来。外面的的确确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空作为三人中唯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类，这么恶劣的天气出门、在这段时间的坦吉托夫，凶多吉少。
……不过雇佣兵对于她的威胁也不小，只找到门口……没错，她不会离开旅馆的。
缪乐恩暗自下定决心，最后一次探头去望旅馆空挡的一楼大厅——女孩准备回房间的脚步骤然停滞下来，她没有踏出旅馆大门，一双翠绿色的眸子茫然看向门外的角落里。
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坐在那，专心致志的小声阅读着什么。
女孩驻足原地，静默的倾耳听，不过短短两句，她就听出了对方正在阅读的内容。
导魔阵，在理论上是很基础的阵法，但实际生活中却很少见到有人专门学习它。专门学习它的，要么是魔法大能构建大型魔法阵、要么就是魔法白痴，用来帮助导出魔力。
很明显，空属于后者。
她在莱内拉小姐给她的一堆魔法卷轴中翻翻找找、良久才找到了这个正好解决燃眉之急的魔法阵。按照标注，魔法阵的启动不需要魔力，只需要成功完成魔法阵图案的绘制即可。
缪乐恩悲观的轻轻叹气，导魔阵启动确实不需要魔力，可练习唤出魔力的代价与它相比，实在是太过于轻易。
她没有上前提醒少女，空要是把精力投在这种毫无希望的方面，也许反而是个正确又安全的决定。
没有战斗力的普通勇者，解决起来轻而易举，只要她能在事情发生之前提前杀掉就好了。
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像大祭司教导的那么做，处理一切可能带来祸事的危险人物……可真真看见她的背影时，缪乐恩还是有种莫名的触动。
今夜值班的工作人员早早在取暖器的供暖中睡熟，少女便自觉的走到大厅门外学习。
她的手指在雪地上不停写写画画，时不时停下动作把手缩回怀里快速思考，指尖冻的通红。
刚刚坐下研究卷轴时，空裸露在外的鼻尖冻到发疼，不过没过多久、她就全无感觉了，不论是疼痛还是寒冷。
导魔阵的图案太过复杂，她看的眼睛酸涩，于是交杂着不同难度的魔法阵学习。每次学习完一部分内容，她就会偷偷回到旅馆大堂旁的放热器处取暖，心中默背卷轴上标记的理论知识与魔法阵走势。连积雪融化打湿衣物，她也全不在意。
是的，空知道自己也许没有魔法天赋，最多和风系魔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孽缘。
但她不想就这么无知无能下去，如果不能掌握魔法就学习理论，总是要掌握什么才能安心的。
莱内拉小姐和缪乐恩实力都很强大、性格敏感柔软，只要一直和她们同行，自己大概不会遇见任何危险。
可她不想依附任何人。
如果一直依靠别人，那当和他人意见相左的时候，她没有任何能力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她绝不能接受这样的可能性，不想一直被保护、被照顾。
在确实存在超自然力量的世界里，她只是蝼蚁，努力也不一定能够成为让人正视的存在。
……格蕾丝女士，她的内心绝不弱小，但依旧死在了雇佣兵的刀下。
明明身边的同伴强大又富有魅力、总是在帮助照顾着自己，她却还是总在担心她们的安危，又什么都做不到，只能成为负担。
她厌倦这样的生活。
空短暂阖上了眼睛，一双漆黑睫羽扑闪扑闪，像是快要熄灭的微弱烛火、在雪夜中轻轻跃动。
她是个胆小鬼，恐惧自己变心，用力量去伤害他人，却又想要能够做到什么的力量，保护好周围的人，总是想的比做的多。
缪乐恩藏在门后，眼眶微微泛红。虽然她不能直接知晓对方的想法，可她能够感受到少女眼泪的咸涩。
她哭了吗？
空懊恼的揉揉自己脑袋，她不想哭，但她仍然十分苦恼，痛恨于自己的蠢笨与软弱。
雪依旧簇簇的下，这在雪城是再常见不过的天气。而这些一夜之间积起来的积雪，会在第二天清晨被坦吉托夫特有的融雪员们通通清理干净。
缪乐恩还是穿着睡裙默默溜回了房间里，没有出声打扰那个孤单的影子，那件匆匆拿出的外套最后盖在了女孩厚厚的被褥上——哪怕盖了那么多、放热器也在正常工作，她依旧莫名寒冷。
直到天光微亮，空才偷偷回到房间，把湿透的衣服放到放热器一旁烤干，扯一点被角勉强裹上身体、就那么乱七八糟的睡着了。
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匀称时，缪乐恩才偷偷睁开眼睛去望那冻到通红，还有些发紫的面颊，竟然没有失温、运气真不错啊。
虽然女孩今夜回来的很早，但她还是失眠了，直到凌晨空回到房间都没有成功睡着。
一旁蜷缩休憩的少女为了不让雪水打湿床上，索性就把自己的长发全都放在地板上随意丢着，姿势扭曲着就这么熟睡了。
这个睡姿……明天会落枕的吧……缪乐恩担忧的皱起眉，边思考边把自己不自觉的往空身上贴过去。
……
空少见的做了不少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一个、永无止境的反复无常着。
最后一次，她梦见无数的蛇类追赶着她，她奔跑在最熟悉的路上、家乡门口那条水泥浇筑而成的水泥路。
无论怎么奔跑，她都甩不掉那群恐怖的蛇，它们一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越来越多。
十三米、十米、八米、五米、三米、两米、一米……
她就那么躺在奔跑过无数次的水泥路上，浑身上下缠满了冰冷滑腻的蛇，远看像是一个黑色的大球，只有走近了才能看到，这球竟然在不停的蠕动缠绕。
像是涂满了诱食剂的鲜肉块，空在一阵窒息中模糊又惊惶的联想到曾经梦中的鲜红，她剧烈挣扎起来。
“咚！”
“呃呜……！嘶……我在哪……？”
少女感受着自己剧痛的脑袋和胸口发懵，昨晚睡的地方太靠近床沿，一动作便往下掉，连带着紧紧贴着她睡的缪乐恩也随着她的动作和她一起掉下床去。
巧合的是，女孩摔在她的怀里睡的正熟，而她倒是被正正好压在下面、动弹不得。
空只能尝试着把自己的双手抽出来，无奈的抱怨到：“嘶……晚上怎么挤过来睡啊？缪乐恩……”
虽然缪乐恩的真实年龄也许比她还大不少，不过空还是习惯把她当成妹妹来小心照顾，像是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的照看她，希望她开心、又希望她健康，总是担心自己的言行举止不够尽善尽美。
所以她没有叫醒缪乐恩，只是小心翼翼的把女孩抱回床上睡觉，掖好被角后才自觉轻声洗漱完出门。
假期还没有结束，她寻寻觅觅，又偷摸坐在没有人使用的废弃楼梯间里去自个儿摸索完全陌生的卷轴去。
中午缪乐恩醒来时心下一惊，下意识摸向空荡床上的另一端，她怔愣着眨眨眼睛，看向手里那张薄薄的纸片。
＂对不起，早餐我取好放在靠近壁炉旁的椅子上了，记得早点吃、时间久了绿菜会被烤蔫巴，不要不吃早餐，如果困的话、再好好睡一觉吧。但是不能超过下午两点，明天下午要正常工作，小心犯困。＂
女孩回头去望桌子上的三明治和蔬菜沙拉，再看向手里字迹清秀的字条，最后还是妥协的跳下床开始吃早餐。
“咚咚。”
木门被轻轻敲响，缪乐恩赤脚跑过去把门打开，嘴角还挂着不少沙拉酱，像个小老太太。
“……”
“……”
龙女端着奶油玉米浓汤和吐司配蔬菜沙拉站在门口，和脸上一片狼藉的缪乐恩四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