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3年3月5日，离王级人鱼鳍拍卖还有小半周。

    少女在餐馆的餐桌之间不停回旋，眼神却不住的飘向一旁一桌已经落座的客人。

    莫名的直觉作祟，她总觉得这对客人老人和少女的搭配让她不舒服。

    空端着待清洁的餐盘和餐具、笑容弧度微妙的侧身倾耳伏过去，仔细辨认着二人谈话的内容。

    “汤普利叔叔，你之前说的那双冰原狼皮手套……真的可以让我作为生日礼物送给爸爸吗？”

    两条浅金色辫子垂在身侧，有着天蓝色双眼的稚嫩少女表情明显犹豫不决，紧张到双手绞在一起指节泛白，端着杯子连连喝水，如果空在一旁观察时没有数错的话，这已经是第四杯水了。

    坐在她对面的老者身着低调却难掩奢华的暗色外套，坐姿板正，虽然早已两鬓斑白、却依然神采奕奕。

    他面带着慈祥笑意，中气十足的开口：“哈哈哈，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虽然和佐伊老弟不算太熟，不过我和你索恩叔叔可是几十年的老熟人了，这点小忙还是能帮上的。”

    “冰原狼的皮毛不算少见，你今晚就能拿到，好好包装一下，送给你的父亲，不要推辞，这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虽然听的不甚清晰，但她听见的谈话内容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本着认真工作的原则、空急匆匆的将餐盘送回后厨清洁，暗骂自己实在是太过神经质，怎么能这么阴暗的恶意揣测别人呢？

    也许还是被坦吉托夫最近愈发紧张肃杀的气氛影响，连带着她的神经也绷紧、像是一触即发的箭，容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尤里菲斯特拍卖行的大型拍卖会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整座城市都因此沾上了血色。

    前两天她下班和同伴一起回旅馆时、照例途经那条每天都要经过的小道。

    与往常宁静雪夜不同的是，那条路上淌满了无名之人的鲜血，将松软的雪层染成赤红，刺鼻的铁锈味令过路人们不寒而栗，自觉加快脚步。

    几具尸体就那么赤裸裸的躺在小道中间，皮肤早已被冻的黑紫僵硬。

    空落后几步，却在看见尸体的一瞬间就下意识捂住了缪乐恩的眼睛，动作温柔的抱起女孩走出小道。

    站在空身旁的莱内拉满脸诧异，不理解的看着少女一系列动作。她早在远处就嗅到了这熟悉的血腥味，不过就是几具普通的尸体吗？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在路过那些尸体的时候，空放慢了脚步。尸体的面部已经被腐蚀，像是融化的蜡烛一般，软组织粘连在一起，散发出恶臭的气息。

    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雇佣兵，或是普通市民，死亡之后，不管什么身份都别无区别。

    少女柔软掌心轻轻覆在女孩的眼前，遮盖住残忍的一切，却不准许自己移开视线。

    她要仔细的看清楚，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这样才够深刻……才能好好记住，死去的人。

    空接连做了几天噩梦。

    在梦里，她有时回到熟悉的学校，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同学被杀人犯在水泥地上划开了脑袋，当场不治身亡，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有时梦见陌生的人意外死亡，鲜血流了满地。

    ……

    赤红色的梦境接连持续了几天，少女几乎夜夜惊醒，一夜几个截然不同的梦境。它们的共同点在于，面对他人的死亡，她总是无能为力，胆怯的蜷在一旁，四肢像是灌了水泥一般沉重。

    当初离开幸福小镇时，她也常常噩梦缠身，梦见格蕾丝女士身上盛开的朵朵红梅，梦见倒下的壮硕男人，梦见自己杀了无数无辜又弱小的人。

    来到坦吉托夫后、每当深夜惊醒时，她都会选择拿出那本莱内拉特意给她的魔法理论来阅读。那着实是一本有趣的书籍，和市面上枯燥无味的版本截然不同，充满童趣。看着看着、就会想起龙女温柔的容貌，想起她不经意流露的笑颜，想起缪乐恩娇憨的表情。

    忆到诸多幸福的具象时刻，少女唇角挽起浅浅笑意，给一旁的女孩塞好被角、便也安心躺下了。

    “欸……哈呀！”

    回忆摸鱼的时间够久了，空穿着那身轻薄统一的红白制服喟叹出声，抬手掀开后厨的帘子就要回到大厅继续工作。

    她步伐轻快的回到大厅准备继续工作，整理好衣服、调整好微笑——刹时，一块玻璃碎片划过她仍有稚气的脸颊，带出一条弧度漂亮的血线。

    空微笑僵硬在脸上，瞳孔紧缩着，下意识蹲在桌子后、将自己完全的藏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

    待到她躲藏好之后，几声尖锐的爆鸣声这才姗姗来迟着响起，餐馆大厅的几扇巨型玻璃尽数炸裂开来！像是四散的烟花，所到之处炸开一片艳红的花，美丽又危险。

    探头望见几朵血花爆裂盛开，模糊不清的人影接连倒下，她立刻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缪乐恩——别出来！头探回去！所有人都是！”

    餐厅里一片混乱，人群的尖叫混杂着东西被打碎的脆响，一群蒙的严严实实的人趁机踹开没有被完全打碎的碎玻璃。就这么持着武器强硬的闯了进来，顺势劫持了几个没有逃脱的倒霉蛋。

    空躲在桌子后面探出半张脸，她脸色煞白、张开的嘴唇还没有闭合，漆黑的双眼就颤动着、恐惧的看向餐厅门口摔倒的人影——丽莎还在那里！

    年轻的女人呆滞原地，因为恐惧而无法动弹，只得看着全副武装的暴徒手握火铳和匕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男人的身后已经有人中弹见了血，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狂风掀起的时候，连少女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下意识的向前奔跑过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将女人一把扯了回来，颤抖的护在身后。

    缪乐恩躲在最后震惊到失了声，她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如同其他所有没有战斗力的普通人一样，被牢牢保护在最后。

    她也许知道她现在应该怎么做……她应该勇敢的出手，保护好在场的所有人，她能够做到。这里有照顾她的厨师叔叔、爱摸她头的服务生姐姐、对她说话很温柔的客人……

    还有空，一个她从来不理解的、奇怪的人。

    可突然间，缪乐恩发现自己正在害怕的发抖，她一瞬间想了太多恶劣的可能性——如果在这里使用力量，被发现自己是精灵的身份……

    雇佣兵会不会把她看作是天价的赏金猎杀争抢？

    空和莱内拉会不会丢下她？

    她是不是又要开始漫无目的的逃跑流浪？

    一个男人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塞到身后。很快、反应过来的成年人们都默契的往前站了站，把年纪稍小一些的孩子们挡在最后，也彻底挡住了女孩往外面望的视线。

    狂风轰然作响，凝结成无数实体的风刃，卷起被火药炸开的各种残骸，轻柔绕过恐惧的人们、尽数倾向不请自来的“客人”。

    不知空的魔力触动了什么东西，餐厅地板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复杂的魔法阵，其复杂的程度完全不是她能够看明白的。

    不过空能够通过大概的走势猜测出来，其中有着能够影响魔法的阵法，所以这群雇佣兵覆了魔法的火铳才会准心偏离，半天没有射中自己。

    数量众多的敌人从各处窜进餐厅，却因为狂风无法再前进一步，只能手持火铳开始远程攻击。而大多数准心偏离的攻势都在空中被风刃切开、速度快到等不到子弹爆开，便通通散成不成型的火药。

    有人握着匕首从侧面倾倒的桌子后躲着风翻过来，正欲刺向少女的后心——

    “令人……作呕。”

    女人饱含厌烦的冷漠嗓音在餐厅中回响起来，周围所有嘈杂声音都被压过，一片寂静。

    无论是人们的试图提醒少女注意身后的惊叫、还是偷袭者得逞快意的笑声都被暂停。

    莱内拉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一片狼藉的餐厅大厅里，撕裂空间与声音。火墙升起替众人挡住了雇佣兵开出的铳，护在空毫无防备能力的身后。

    凭空出现的火墙最外层是近似于天边晚霞的紫红色，愈往里颜色愈发浅淡，直至彻底变白，和龙女瞳孔一模一样的颜色——如果仔细观察过的话，她的眼瞳周边确实有一圈浅淡的紫红。

    瑰丽火焰燃尽空中的子弹之后，只在一息之间就自觉的缠上了来路不明的闯入者。数十朵不停跳动着的火光刺入每个人眼瞳深处，而凄厉的惨叫与求饶更是像闪电一般刺破耳膜。

    就像火焰的主人一样，美丽又危险。

    莱内拉面色不爽，嫌恶眼神甚至不屑于看向被掀飞的人影，只是偏头寻找空和缪乐恩的身影。

    半晌没有找到熟悉的小小身影，龙女周身的温度越来越高，几乎要点着地上被击碎的木块。觉察到这一异样的缪乐恩连忙费劲从人群身后挣脱出来，示意自己一切都好。

    既然缪乐恩精灵的身份没有暴露，事情就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莱内拉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一动，这才有心思去望空的情况。

    少女注意到她询问的视线，她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跪在一片废墟中展露出璀璨夺目的笑颜——她的四肢在地面上碰撞几下便嵌入了不少的玻璃碎片，淌出一小片红色。手上花纹繁复的导魔阵缓缓运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可空脸上全然不见痛苦，只有幸福与发自内心的愉悦。

    “莱内拉……我做到了。”

    她就这么在人群的目光中笑起来，笑得开怀又满足，毫不在意人们恐惧的眼神、与丽莎小心翼翼后退的动作。

    轰鸣的风停了下来，它最后卷走的一件东西、是莱内拉那件厚实的黑色斗篷。

    风离开时轻微的尾巴里，二人眼瞳里映出对方同样坚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