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娜带着支援赶到的速度只比莱内拉慢了一点点，和她一起过来的医护人员抢救动作熟练，不少人还有着不弱的魔法水平，不一会儿就已经将在场除了空之外的伤员全部处理完了。

    被波及的无辜人员五个重伤需要观察监护，三十七个轻伤全部当场治愈，无人死亡。

    而被空的魔力席卷的暴徒也无人死亡，大部分都只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四肢麻痹一时半会无法动弹。

    听完汇报，莱内拉臭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配合支援而来的人清扫餐厅，遇上不愿意配合的便皱起眉当场烧成灰烬，反复几次后，这场清扫就异常的顺利起来。

    空靠坐在一旁的承重墙上独自发呆，没有人愿意接近她，不知为何，医护人员也默契的没有帮她处理，任凭她细小的伤口结起痂、玻璃的碎片被封在里面。

    半晌，缪乐恩突然烦躁的从地上跳起来，三两步跑到少女的面前看着她。

    还没有完全散去的员工想要拉住女孩纤细的手腕阻止她，尤安娜随意挥挥手拦住他们，贴心的表示自己可以提供一个安静的房间。这么闹了一通，缪乐恩也没了心思继续笑闹，难得强硬的扯着空的手就要去处理。

    一路跌跌撞撞走进了那间无人使用的杂物间，空狼狈的用肩膀撞开门、左脚勾起一个椅子勉强倚下。

    才一坐下来，缪乐恩就心急的想要使用魔法帮她处理伤口。见她急的眼眶泛红，空连忙用不停钝痛的手臂轻轻按住小孩，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在这里使用魔法。

    果不其然，不一会莱内拉便跟在尤安娜的身后走了进来。

    外面的大厅被打砸成一片狼藉，不过清扫完就只剩下各种调味品与饮品混杂在一起的怪异气味，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后愈发令人作呕。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时身上也不免沾上一些，餐厅的负责人女士表情依旧得体，只是能从僵硬的嘴角窥见一丝不爽——她平时身上都是讲究又低调的木质香。

    “今天的事情实在是太谢谢了，空。你身上的伤口怎么样？需不需要我让圣愈师过来看看。”

    女人关切的弯下腰，想要查看空身上细小的伤口，却被一旁低着头用酒精和镊子处理伤口的缪乐恩挡了回来。

    “嗯……原来是不需要了，也好，看起来是不太严重。”

    捋平袖口的褶皱，尤安娜平静的直起身，身上酒红色的西装一尘不染。她打开右手上紧闭的文件夹，沉下声音开始叙述袭击事件的始末。

    “根据调查，袭击餐馆的人是一群走投无路的赌徒，他们跟踪来到餐厅进餐的潘金先生，想要抢劫他身上的一件牡鹿角磨成的饰品倒卖去黑市，用来还债。”

    “那是一条鉴宝师定价在五十万金币的手环，黑市有人发了悬赏——五百一十八万金币，用来讨自己女儿开心，还特地选了她的生日做悬赏金。”

    空一言不发、死死咬住两颊口腔内的软肉强忍住痛呼，嘴里是强烈的血腥，心中却是一片好笑。

    一条手链翻了十倍的价格，买几条人命和一个笑颜，还真是……令人惊叹的父女情深。

    一目十行阅读完损伤统计清单的尤安娜自然不知道少女心中复杂的弯弯绕绕，她右手卷起纸质文件边角、满心庆幸的喃喃自语道：“尤里菲斯特举行拍卖会这几天估计是难得清净，店被砸成这个样子……倒是一件好事。干脆给员工全部放个长假好了，期间薪资全记满勤。”

    女人抬起头看见少女发白的脸色眉头一皱，蹲下身帮助缪乐恩扶住到处乱跑的绷带：“空、很抱歉，今天的事情过后，你大概是卷进我的麻烦里了。为了安全起见，我可以给你提供保护……”

    “不必，我自然会看好她。”

    独自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作的莱内拉突然开口、打断女人的话音，冷冷的抬起眼睛，眸子微微眯起、泄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真在乎啊。

    虽然被龙女毫无收敛的威胁了一通，但是尤安娜不仅没有丝毫不快，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甚，爽快答应了下来。

    “是我多事了，不过作为餐厅的负责人，我还是要给空一些实际的谢礼、不是吗？”

    少女沉默不语，像是在发呆一样的一动不动，一旁还在处理伤口的缪乐恩皱起眉头轻轻推她、试图唤回她的神智。

    “空，考虑到你目前的状况，我可以给你一笔钱，具体的数额由你开口。”

    尤安娜自觉看出少女的犹豫不决，体贴的主动提出了解决办法。

    房间内短暂的寂静一瞬，空摇摇头，眼神坚定的望向女人眸底最深处，刹那间让女人莫名产生了被看穿的悚然之感。

    “不……尤安娜女士，我想我的魔力失控应该给餐厅带来了更多的损失，没有理由再接受您的谢礼。”

    “如果您实在要这么做，那就把那一笔钱勾销吧，今天的事情就当还您的情意，请不要在意。”

    “如果尤安娜女士您还愿意的话，我目前没有离开餐厅的想法，随时可以恢复工作。”

    清脆又莫名缠绵缱绻的嗓音落尽，尤安娜表情愕然，一息后才调整回惯常的工作微笑，自然的点头应下。

    这样的魔力强度，如果能够控制住……

    那天她在空主动询问时，便一眼看出了少女同行人不一般的身份。虽然女孩藏住了象征性的尖耳，却藏不住精灵天生对同类魔力的相互吸引。

    所以她主动提出预支一个月工资给处境有些窘迫的少女，聘用在当时看来条件普通的空，换取她身旁的力量。

    不过现在看来，空带给她的价值远远超过那120金币……她甚至真的开始考虑把小姑娘纳入手下的可能性，愿意出钱出人保住她。如果空愿意留下的话，她还可以聘请老师教导她控制魔力，学习魔法。

    “既然如此……餐厅重新开张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空。”

    正事说完，尤安娜决定暂时放空疲惫的大脑，放松的活动活动手腕，眼神却控制不住的挂到一旁沉默的龙女腰身上。

    那里裹着一块色彩异常艳丽的布料，与难以言喻的布料相比、复杂的编织手法与图案就有些不值一提了。大红、正红、品红、玫红、紫红、绛紫、中蓝、靛蓝……远远不止七色，它的颜色绚丽到像是裁了一片霞光织就。

    “您身上的布料是姆伲？”

    莱内拉放空的眼神一凝，抬头看向表情得体的尤安娜，挑眉点头。

    “抱歉，这可能有些冒犯到您，莱内拉女士。我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姆洧拉。”

    尤安娜绕着龙女仔细观察几圈，表情逐渐兴奋起来。

    “姆伲的数量本就稀少，我在坦吉托夫这样的地方也甚少遇见。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亲眼看见这么大一块姆伲，看这颜色与花纹的复杂程度……还是顶级的姆洧拉，虽然焚烧的痕迹明显，但这只能说明它原本更加惊人的面积。”

    坦吉托夫有记载拍卖经手过的姆伲只有三条，虽然颜色花纹都极为精巧美丽……

    女人亢奋的伸出两只手惊叫起来，以此来彰显这块姆伲在她心中的地位。

    “它值得这个数、不！不！它甚至能够担任一场大型拍卖会绝对瞩目的拍品！”

    莱内拉这下真是着实有些诧异，尤安娜给出的价格连视金币如尘土的她也要正视一眼。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开始计算这是空打工几辈子的薪酬、然后发现——就算少女永远不吃不喝一直全勤打工，也不可能在5000年之前攒够这笔钱的零头。

    思及此处，她原本沉闷的心情骤然轻松不少，抬起眼来点破女人暗处的心思。

    “您说得对，它确实被焚烧的很严重……也许围在我身上有些暴殄天物，但是我不打算出售。”

    龙女眼神骤然柔软下来，声音轻的像是一片羽毛，飘飘然落向地面。

    “它是我的家……同伴送给我的，自收到那天算起，也已经是个老伙计了。”

    尤安娜被轻易点破目的倒也不羞恼，只是露出理解的微笑，可惜的朗声感叹道：“既然是重要之人送的，那就没办法了啊……他一定很爱您，莱内拉女士。”

    “姆伲作为生活在世界边缘神秘部族的布制品本身就难得一见，更何况是这么大的一块。”

    “我曾经在一位种族风俗学的学者口中听过，姆伲是当地部族给未成年孩子的护身符，只有最漂亮、最顶级的那一批才能被称作姆洧拉。寓意着长辈对后辈最诚挚纯朴的祝福，无拘无束，自在成长。”

    “和其它通常有着具象意义的图案文字不同，姆伲象征的只有'我'，即接受赠送的孩子只用成为自己，高兴悲伤与否全都无所谓。”

    “镇压百病，破除万魔。”

    莱内拉垂在身侧的双手一抖，下意识抓紧那块价值不菲的姆伲。

    她很久以前就从边陲小镇的酒馆里听说过姆伲的故事，传说中极难制作的特殊布料，刀割不断，水浸不湿，火烧不烂。

    只产自世界最边缘神秘部落的珍贵布料，外族人获取则需要通过他们的试炼，才能获取一块色彩缤纷的姆伲。

    ……传说果然信不得，说什么火烧不烂，还不是被自己烧的七七八八。

    那时候是为什么呢……那个女人才会选择一个人远行，留下其他人和自己继续冒险，各处寻方。

    好似是自己小时候疾病缠身，在生死线上徘徊了几年都没办法稳定下来，同伴们寻尽办法也毫无起色。最后在极寒之地不知道打听到了什么，女人离开队伍，独自去了一趟很远很远的旅行。

    那一趟去了多久她早已记不清楚，只记得最后回来时，只有一点点重量的瘦弱幼龙已经长成了整日发呆睡觉的女孩。脸上从瘦到脱相只有骨头到挂上一层薄薄的皮肉，不再整日吐血发病。

    带着满身风尘的女人将颤抖的手轻轻抵上小孩脸颊边上薄薄的皮肉，又把一块宽大的布料盖在她巴掌宽的肩头，仿佛这不只是一块漂亮的布，而是某些更加沉重昂贵的东西。

    直到现在，百年时间缓缓流逝，记忆力一直不好的龙女也无法忘记那时女人的表情，哪怕已经连她的声音与相貌都通通模糊……

    她无法忘记那滴水液，那滴落到她掌心的泪、炙热灼人的一簇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