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安娜短短一段时间内被接连拒绝三次也不见恼，只是将手上的酒精棉花与更换的衣物放下，识趣的向三人告别、随后便关上了门。
不需要示意、莱内拉便在尤安娜离开后马上自觉的打开了屏蔽声音的魔法阵，有些话当然是回到酒店说最好，可她的耐心实在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缪乐恩也丢弃了纱布，直接用手扯开衣物覆上少女的重新裂开的伤口用魔力处理，再装模作样的裹上一层纱布遮盖。
房间内寂静几秒，空才扯出一个几分嘲讽的笑容，望向女人离去的方向喃喃道：“普通餐厅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魔法阵，复杂的程度至少在20个组合法阵之上……却通通做好了限制，不让其正常运转。”
“只有一个……影响魔力运转的魔法阵留了下来，恰好，袭击的人使用的武器是覆有魔法的火铳，恰好，她能在莱内拉小姐赶到控制局势之后带着实力强劲的支援立马赶到……”
“明明是城市中心，对面就是武装力量成谜的尤里菲斯特拍卖行，却还能发生这样的袭击事件……”
“……算了，可能只是我的谬论，不必在意……”
空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伪装的牵起一个微笑调整表情。
“37个。”
莱内拉施法的左手还没有放下来，低着头闭目养神，她没有回应二人注视的目光，只是语气淡淡的补充道。
“规模不错的中型联结阵，其中大部分阵法破坏力极强，如果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餐厅，为什么会需要这些魔法阵？”
袭击目标是携带拍卖品的进餐顾客这种理由，实在是拙劣。
袭击的人显然不是冲着具体的目标而来，比起抢劫客人、更像是在随意打砸，警告一般的挑衅。
“哈……尤安娜女士……”
少女唇角笑容愈发灿烂，在这样的场景下却令人不寒而栗，后心一凉。
“不管她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势力，她绝对有心思在试探利用你们。”
空试探着用脚触地着力，轻巧跳下椅子、偏过头危险的笑道：“大概从一开始，她就看出了什么，所以主动邀请和我同行的缪乐恩，想要借你们的力量……有人试探警告她，她便试探你们，用你们的力量应对别人的试探。”
她漆黑望不到底的黑色瞳孔微微放大，锐利视线落在浑身僵硬的女孩身上。
“缪乐恩……你现在可以选择离开这里，你想要这么做吗？”
少女没有回头去望莱内拉，她心里清楚，莱内拉的抉择无需别人干预、提供意见。
而被提问的女孩愕然愣在原地，试图从空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破绽，好让她猜测出对方的想法。
可那什么都没有。
少女微微眯起眼睛笑，专注又随意的看向女孩，好像这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那你呢？”
缪乐恩鼓足勇气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翠绿色双眼里映出一个水光翩跹的人影。
“空，你会怎么做？”
少女愕然浅笑一下，随即单膝跪地、和眼里饱含水光的女孩视线齐平。
她伸出手柔和拭去缪乐恩大颗大颗的眼泪，像是寻常人家的长姐一般轻轻拍她强迫自己挺直的背。
“缪乐恩……我不会选择现在离开，无论目的是什么，尤安娜女士确实帮助了我，直到这份恩情还清之前，我不会离开……”
“可他们根本没有感激过你！”
莱内拉自觉实在是忍无可忍，额头暴出青筋、一拳砸在身旁的墙面上，轰隆作响的回音吓的小姑娘一抖，含着眼泪恐惧地回头看她。
幸好她还有理智，记得现在身处何处，收着些力气没有一拳把这面可怜的墙直接轰碎。
“你看不见吗？他们恨不得让你立马离开这里！永远也别再出现！”
“没有人在乎你的恩情！无可救药的蠢货！”
她愤怒的咆哮起来，向前几步狠狠抓住少女那才被缪乐恩治愈好的手臂，用力到人类脆弱的皮肤立刻开始泛红肿胀。
空痛到把脸完全皱起，呲牙咧嘴的为自己辩解：“可是我不在乎……莱内拉小姐。他们怎么想于我何干？”
“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说！因为你根本不知道面对那些厌恶目光时内心的煎熬，你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龙女的情绪愈发激动，周身气温以极快的速度极速飙升、将空气扭曲，枯瘦的四肢上还出现了浅浅的鳞片。
眼见面前人身上浅黑色的纹路快速蔓延、空斟酌的闭上了嘴，明明就知道莱内拉小姐情况特殊……她好像又做了错事。
缪乐恩还在不停的发抖，在莱内拉猛烈情绪的冲击下，她只觉得大脑像是在油锅里滚了一圈，胸口发闷，恶心想吐，眼泪似串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空探着头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只觉得自己的头也嗡嗡作响。
她右手一把揽过哭的湿漉漉的小孩就往怀里带，轻轻拍缪乐恩不停发抖的背。另一只空闲的左手趁莱内拉不注意时反客为主，覆上她的手、安抚的摸摸龙女突出的腕骨。
“对不起嘛……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莱内拉刚刚组织好的话在嗓子眼处一噎，就这么被少女拉着从餐厅后门一路回到了旅馆。
顶着旅馆前台工作人员好奇的目光，空面色如常、一手牵着一只垮脸的姑娘续上了房间就火速逃离现场。
刚一进房间，莱内拉就十分不爽的甩开了少女虚虚握着的手，独自靠在窗边、满心烦躁的拉上了窗帘。
把小姑娘湿漉漉的脸用脸巾擦干净安顿好后，空瘫在沙发上，烧起一壶热水准备泡茶。
缪乐恩抱着自己的外套独自蜷在沙发的角落发呆，时不时将复杂的眼神投向还在研究茶水的少女。
空抿着茶水，举着杯子的右手微微颤抖，不停将茶水荡起。顶着二人的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她打了个哈欠，不疾不徐的放下杯子示意开始对话。
见女孩没有要说话的意思，莱内拉快步跨过来把自己砸到沙发上，抱着手向面色难看、欲言又止的精灵抬起下巴，示意她先解决自己的问题。
二人目光一齐转向小小的人影，缪乐恩紧张到不停吞咽口水，四肢僵硬的摇摇头又点点头。
空语气缓和下来，将面前的热茶推给小孩：“你也可以不做出选择，缪乐恩，全凭你心意。只要你不想提，我可以以后都不会再提这件事。”
“我……我没有被逼着选择，我确实想要离开这里。”
缪乐恩捂着脑袋怯怯的小声开口，丝毫不见当初活泼、胆大包天的玩乐性子。
她这回是真的怕了，空和莱内拉都是疯子，二人身上感受到的能量冲的她脑仁突突发疼，能量强度和激烈程度都远远超过她曾经感受过的所有。
呆在她们身边自己可能……不！是一定会疯的！
只要自己能够安全，其它所有事情都根本无所谓吧？
没错……！她本来就打算离开的，只要离开她们就好了！
少女神色平古无波，抬眼似是随意的说道：“嘛……硬要说的话我的责任其实很大喔？缪乐恩你要离开这里的话，记得拿上这些东西。”
少女虚虚掷出一袋有些重量的金币，示意女孩自己收好。
这里面有尤安娜提前付给她的金币，还有缪乐恩这段时间工作的报酬——她找主管要来的。
虽然那时候男人看见她的表情十分难看，不过听见是给缪乐恩的工资时、还是老实的丢了过来。
她杵着头翘蹆，向后彻底靠倒在不那么柔软的沙发上懒散开口：“这些是你应该得到的报酬，就算不拿，我也不会要的。”
“缪乐恩……保重，一路平安。”
闻言女孩面色一白，显然没有想到空的态度如此……轻松？
她不知如何形容这种落差感，明明刚才还温柔把自己抱进怀里的人，转眼就能这么轻松的面对分离。
像从前一样的尝试，精灵这次拼尽全力也无法从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一丝悲伤与不舍。只有海，无边无际又深不见底的海，她窥不见一毫海底最真实的景色。
缪乐恩终于明晰如何描述少女给她的感觉，她是一片寂静的海，海面波光粼粼、水下毫无生机。
连莱内拉都诧异的抬起头来，显然也没有想到空会如此平淡的答应缪乐恩。
在她的想象中，空和缪乐恩的离别不会那么快——她曾经猜想过那样的场面，二人依依不舍的相拥，互相擦拭眼泪，空不停的唠唠叨叨，像一个真正的长姐一样啰嗦。
又或者是惨烈到无法辨认的尸体什么的……
但她唯独没有想过，能最平淡面对分别的人，会是最宠爱缪乐恩的空。
面临分别的可能性、连她心中都有些莫名的烦躁。就空平时宝贝小姑娘的劲儿，除了对身体不好的事情，恨不得真的把星星月亮都给她摘回来，怎么现在这么轻松的就同意了？
龙女不可思议地望向少女平静的面颊：“喂喂？就这样了？”
缪乐恩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等待着少女的挽留和嘱咐。时间点点流逝，空手上的茶水见了底，她站起身来靠近女孩——然后路过她，拿走了小孩身后空闲的靠枕。
女孩猛然跳下沙发，提起东西就扯开门往外猛跑出去，边跑边掉眼泪，一时间只觉得丢尽了一辈子的脸。
最讨厌空了！
在用力彻底砸上门之前，她恍惚听见了一句温柔的细语。
“缪乐恩，谢谢你，还有……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