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帝都城郊外。

    已是深夜,天幕上零星坠着几个星子,平野一望无际天,地上唯有低矮的草在风中轻轻摇曳着,明明时节已至仲春,风却依旧有些割人面颊。

    或许不是风割人。

    她踏着草,在这片平地里跋涉许久,终于找到一处小土包。

    风还在吹着,拂过土包带着一点散逸的尘土迷了她的眼。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嗫嚅半晌又停下。

    土包周围除了青草什么也没有,就像这土包底下只有半张纸一样,荒凉地令人心冷。

    她像原处隐隐露出一点痕迹的帝城城墙看去,那一眼穿过城墙穿过人群,一直望到宫内的龙椅上,望进深宫的梳妆台上。

    她开了一壶酒,默不作声倒了下去。

    酒香在空气里弥漫不了一会儿便散了,她站在原地盯着土包踌躇着,最后终于转过身去。

    眼睛里含了些莫名的东西,轻轻一眨,经过郏边那颗痣滚落下来。

    唯有风声。

    ……

    游恒殊老老实实握着笔,身旁还坐着一个罗潋晴。

    她闷不吭声拿笔写写画画好一阵子,稍微抬了眼看向罗潋晴。

    “嫂嫂,我同你打个商量?”

    罗潋晴脸上依旧含着笑:“你同越瑾打商量结果罚着抄东西,怎么还要同我打商量?”

    游恒殊握着笔杆子笑了两声。

    ——她哪来的能耐猜到俞怀琛二十四就当上大理寺少卿了,这年少有为得有些过头了吧?

    ……哦,她是穿书来着,没事了。

    游恒殊假模假样咳嗽两声,手指点了点笔杆眨了下眼:“嫂嫂,你待会儿别吭声。”

    罗潋晴懵了一瞬,下一秒便两眼一黑,晕过去了。

    指尖看不见的念力被游恒殊缓缓收回。

    她把昏过去的罗潋晴摆正了姿势,想了一瞬又拿出个毯子替她盖上,做完这一切后,她轻声说了句:“嫂嫂好梦。”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老老实实抄家规是不可能的了,罚都被罚了,不正儿八经夜袭一趟大理寺就对不起这一顿抄写。

    ……

    “混是混进来了,那么多条卷宗真要一个个翻?”

    夜幕里陡然想起极低的一声。

    魏洄雪几个人捏了诀隐匿身形后潜入大理寺,本以为潜进来万事大吉,哪成想甫一进来便看见浩如烟海的卷宗,更别提不远处还亮着灯的一处小屋,瞧着应当是今日夜里当值的小吏。

    “先别说我们不知道这卷宗摆放顺序,光是翻阅闹出的动静就要被这当值的听见了,到时候大理寺内部戒严,就更不好进来了。”魏洄雪压着嗓子,对着陈临宴和蒋斯回絮絮叨叨。

    “……魏师姐,你其实可以传音。”

    陈临宴默了半晌,用传音回话,许是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伤人面子,说完他又好心补了一句:“师姐无需尴尬,我没有笑你的意思。”

    但我有揍你的意思。

    魏洄雪的拳头捏了松松了捏,原地默念了好几句“别跟傻子计较”才平复下来。

    蒋斯回没同他们一起闹,抬眼看了那处亮着灯的地方,传音同他们二人:“……先进去,别在外头浪费时间了。”

    三个人像做贼似的猫着腰踏入,眼见着脚就要迈过门槛,魏洄雪又幽幽补了一句传音。

    “……不对啊,卷宗室这种地方,怎么会在夜里敞着门,大理寺有那么大方?”

    这句话刚出口,几个人瞬间收脚,皆急退戒备盯着看不清状况的卷宗室门内。

    “啪。”

    夜里火折子点燃的声音极为清脆,本一片黝黑的卷宗室里步出一个人影。

    俞怀琛举着火折子从卷宗室里出来,皱着眉往门旁看去。

    他之前确实听到有些隐约的声音在这边儿,绝不可能听错。

    他静了片刻,还是出声试探了一句:“……小妹,我听见了,我知你有修为在身有的是法子藏着。”

    魏洄雪从俞怀琛踱步出来时就有点儿受不了,搓了一下身上起来的鸡皮疙瘩,没憋住同蒋斯回和陈临宴吐槽:“……谁这么有病大晚上来大理寺找妹妹。”

    “……最古怪的不应该是我们完全没察觉到里头有人吗。”蒋斯回皱眉,打量了一番俞怀琛。

    若说陈临宴与魏洄雪一时不察没察觉到还勉强合理,但他却不应该——

    “真巧,兄长也有闲情逸致来大理寺赏月?”

    一道女声打断了蒋斯回的思忖。

    陈临宴猛然抬头。

    卷宗室屋檐角上坐着个人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此处,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

    游恒殊逆着月色,嘻嘻哈哈同俞怀琛打招呼:“……真是的,还是瞒不过兄长啊。”

    俞怀琛一时语塞,这丫头自己夜闯大理寺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让他着实有些头疼。

    “……小殊,这里不是修士待着的仙山,凡间界有自己的规矩,你若是有事自可以找我商量,这样做事没头没尾的容易得罪人,更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

    俞怀琛说到底是个守规矩的世家子弟,看不顺眼游恒殊这副散漫样子又舍不得真打她,之前乍一听游恒殊似是要做些藐视皇权的事儿也只是轻拿轻放罚她抄家规,知道她什么性子,一刻不停赶来大理寺等她,就是希望给她拦下来。

    “我敢打赌,我要问的事即使是兄长也不会跟我说。”游恒殊轻巧跳下来,环顾了一下四周嘻嘻哈哈摆了摆手,对于俞怀琛的训诫左耳听右耳出,面上依旧是那副无辜的笑意。

    “……我没眼花吧,那是小游师姐?”

    躲在暗处的魏洄雪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游恒殊傻了眼,身旁蒋斯回在看到游恒殊那一瞬也不再纠结于自己没察觉到俞怀琛气息的事。

    最明显的是陈临宴。

    三年书信往来的默契让他一瞬懂了游恒殊的心思。

    “……等会儿师姐引他离开后,我们便进去。”

    魏洄雪看他:“小游师姐真是一阵及时雨啊……”

    其实不是。

    陈临宴回想起自己递了消息后却一直没动静的传音玉——若不是出了岔子,师姐或许压根不想同他们碰面吧。

    游恒殊此时没空猜测陈临宴的心情,她一边听着俞怀琛的絮叨,一边被俞怀琛领着往家里走。

    几个倒霉孩子,查个东西都查不利索。

    ……算了,这个岔子本来也是她造成的。

    她叹气,在俞怀琛问出:“你把潋晴怎么了”时看向俞怀琛:“嫂嫂没事,我只是让她睡了会儿,等回去我给她解了便是。”

    俞怀琛勉强满意,带着游恒殊接着往家中走。

    “……兄长啊。”游恒殊的步子慢慢停了,她的手搭上俞怀琛的肩,慢吞吞问了一句:“兄长不好奇修士吗?”

    还没反应过来游恒殊什么意思,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一回神,映入眼帘的便是靠在椅背上盖着毯子安然睡着的罗潋晴了。

    “是不是很方便?”

    游恒殊收了手,笑眯眯地。

    “……想来我明日起需得把你看的更牢一些了。”缓过来的俞怀琛没看游恒殊,走到罗潋晴面前细细看了会儿才幽幽开口。

    她又不是没本事跑。

    游恒殊笑意不变。

    今日连着触了霉头,她不好再溜出去,不然俞怀琛就要和罗潋晴头碰头睡一块儿了。

    她走到罗潋晴面前,解了术法:“嫂嫂还得睡一会儿,反正兄长和嫂嫂是夫妻,抱回去不成问题吧?”

    她说完想起来这些世家大族的规矩一个比一个多,随即又改口:“……罢了,等一会儿吧。”

    游恒殊说着,指尖又冒出点儿念力,一路蜿蜒着摸索到俞怀琛的院子,估算好方位后,游恒殊再次搭上俞怀琛的肩。

    “……把嫂嫂抱好哦。”

    尾音在阵法明灭里消失,面前的两道人影消散,游恒殊敛下笑意,重新回到案旁。

    她画了个阵法,比刚才的传送阵复杂的多,密密麻麻的阵脚看得人眼花。

    “……念力才修了多长时间,就要画这种阵。”

    游恒殊嘀咕一声,最后割了手指挤了一滴血进去。

    阵法运转起来时,她的脸色明显白了。

    寻常法子用不得,加上陈临宴几个人也会查,就别怪她先走一步用些取巧法子了。

    她面色平静,阵法兀自演算着。

    阵法推演本就不可问得太过详细,但她不仅要问,问得还是关乎十二洲界运道的问题。

    真是上赶着找死。

    游恒殊此时甚至还有心情调侃自己几句。

    她看着推演结果的视线越发模糊,耳朵开始嗡鸣。极力保持清醒瞥了一眼结果,她脑袋“轰”地一下炸开,繁复的消息陡然进入脑子让她吃不消,窥探运道的反噬也令她实在有些痛苦。

    她呕出一大口血,眼冒金星好一阵子,连扶着案几的力气也没有了,喘着气躺在地面上。

    这个时候就比较庆幸天道不承认她,让她不至于真的死了。

    她自嘲一笑,嘴角于是又出现一条血线。

    “……这什么破经历。”

    过了半晌,终于厘清因果的游恒殊骂了一句。

    “……狗皇帝。”

    ……

    “她发现了。”

    藏在暗处的黑影蠕动着,似是自言自语。

    “还是要先杀了她,有她在真是太麻烦了。”

    黑影声音含混地像是泡在水里。它慢慢动起来,向外边走去。

    它的身后是一方大阵,阵法的轨迹上蹭着些许喷溅的血色,阵脚处躺着各式各样扭曲的躯体。

    开膛破肚,神魂离体。

    黑影踩过脚下的血色脏器,听着脚底粘腻的“啪嗒”声却丝毫不在意。

    “真奇怪,游恒殊不应该是同伴吗?你到底怎么回事。”

    黑影念叨着,颇有些鄙夷。

    空气里没有回答。

    但黑影却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一声:“少来这一套,如今你可是要仰仗我办事,还是不要这么趾高气扬得好。”

    又踩过一颗脏器。

    黑影渐渐完整地化为一个人,扭曲蠕动的一团变为一个女人。

    它满头珠翠,带着护甲的手抚过脸上的妆:“真是一张风韵犹存的脸。”

    ……

    天衍宗,众弟子安放魂灯之地。

    覃将行看着全灭的魂灯,一言不发。身后天衍宗几个弟子也不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皆郑重抱拳。

    “师尊,徒儿先行一步。”

    他未曾转身,听着身后脚步渐远,闭了闭眼。

    “琴苑生。”

    他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唇齿间的恨意昭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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