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所里的人都下班了，小晴正在给林啸汇报明天的工作安排。小晴是林啸的好友，小时候生活在日本，国内读了本科，毕业后去德国读了研究生，后来进了林啸所在律所，做了林啸助理。黑亮笔直的高马尾垂在脑后，虽已经连续工作十多小时，可是雪白的衬衣、灰色一步过膝裙加细高跟，全部一丝不苟，脸上妆容依然精致毫不邋遢，处处体现了一个精英助理的良好素质。
“明天会来一个实习生，你是他的带教。”
“推掉。”林啸低头在本上写写划划，头也没抬，她明天有个非常重要的谈判。
“我不行。”小晴有些抱歉。
林啸叹了一口气，小晴都推不掉的吗，“这次是谁家宝贝？”
“陶总的公子。”
“陶总的公子学的法律吗？不应该学企业管理吗？”
“咳咳。”小晴咳嗽两声提醒，虽是没人，说话也应该有个忌讳。林啸终于把本子合上抬起头，怨恨地盯着小晴。
“给他找个合伙人带不是更好？”
“你还好意思提合伙人三个字？”小晴一脸想要揍人的表情，毫不客气地翻了一个白眼。
“为什么不好意思，一定要做合伙人吗，不做不行？”
“行行行，你是我老板，你都对。不过，陶总指名要你带，说你带出来的有出息。”
“拜托，我一共带过两个实习生好吧！”林啸以手扶额、痛苦万分。
“对，现在都是所里的栋梁！”小晴无辜地笑道，谁让你优秀呢。
“真推不掉？”林啸扔下手里的笔，可怜的笔在桌子上转了两圈，横过本子躺在了鼠标面前，林啸靠在椅背上，大有甩手不干了的架势。
小晴瘪瘪嘴肯定地点了点头，林啸又怨恨地看了她一眼。
“而且，他还是个ABC。”小晴不在乎被上司再多剐一眼，不怕死地补充道。
林啸双手捂脸，自暴自弃了。
“我要收拾回家了，电梯口等你。”小晴说完，不再理她上司转身走了。
“回你自己家吗？”林啸激动从椅子上弹起来，飞速地收拾包。
“当然不是，林啸你想都别想。”果然，公事谈完，某些人原形毕露，林啸心中哀叹，面上却一脸谄媚的笑，二人仿佛地位互换。
“你今天不是说，你男朋友催你搬回去吗？”
“这才哪儿到哪儿呢，让他再等等吧。”小晴并不在意，男朋友其实没有林啸重要。
“你到底还要看着我多久？”林啸泄气了，扔下包开始闹脾气。
“怎么是看着你，你看我们住一起多方便，还能节省不少生活成本，再说，我也是按叔叔阿姨的嘱托，照顾你。”
“小心我告你私占民宅。”林啸恶狠狠地说道。
“报警吧。”小晴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还贴心地调到了拨号界面，林啸脸上重新堆满笑容推回去了。
“算了，警察叔叔也挺忙的，咱俩这点小事协商一下就解决了。”
“不好意思，我拒绝调解！”小晴明明是甜美的长相，此刻却像个冰山老巫婆般油盐不进。
“我保证书都写三封了，绝不会再去酒吧买醉、夜不归宿了。”林啸表情认真。
“你那是夜不归宿吗？你是失联三天！”小晴可谓凶神恶煞，每每想到三年前这个人跟自己玩失踪，就恨不得24小时跟着她。
“已经三年了。”林啸近乎哀求了。
“三年了你还不找男朋友？你谈恋爱我马上搬出去给他腾地方。”
林啸闭嘴了，大步流星地走到前面去了。
“我还治不了你了？”小晴撇撇嘴，跟上去了。
第二天，林啸一进办公室就看到传说中的ABC已经在等她了。
一身黑色西装熨得笔挺，隐约可见西装下高大壮硕的身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乱，五官硬朗，脸上满是自信的神采，看林啸进来，立马站起来。
林啸一身合体的亚麻色西装套装，脸上带淡妆，却难掩明艳逼人的五官，目光锐利如鹰，陶润泽与林啸目光对视间已败下阵来，这目光仿佛可以直达对方心底，让人丢盔弃甲。
“林老师好，我叫陶润泽。”
“简历我看过了。”林啸意思很明显，不需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做自我介绍了。说着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把一份材料放在桌上。
小伙子还准备了一堆拍马屁的话，被当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愣在原地，半天哦了一声。
“这里有个案例，你拿回去，下班前交一份法律分析报告给我。”
“哦，是。”
陶润泽拿过桌上的两页纸，告辞出去了，脸上起初的期待与喜悦，此时完全被阴霾笼罩。出门后看了一眼外间的小晴，想从她那里获取点情报，哪知小晴埋头电脑，半分眼神都没给他。
不到半小时，陶润泽又回来找林啸，却在门口被小晴拦住了。
“林律在忙，有事？”
“我找林老师请教一些问题。”
“OK，这有一个邮箱和密码，所有的注意事项以及法律文书格式都在里面。”
小晴递给他一张便签。
“谢谢小晴姐。”
陶润泽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嘴上说着谢谢，语气里却满是愤恨，田小晴果然名不虚传。
“还有事儿？”小晴只当看不懂，下了逐客令。
当天陶润泽提前了一个小时把报告发到林啸的邮箱，却迟迟没有等来林啸叫他，直到看着林啸和小晴进了电梯下班回家了，他才收拾下班。
第二天一早，他被叫到了林啸办公室。
“经过一晚，你觉得你的报告值几毛钱？”林啸坐在桌后，一身干练的灰白衬衫，及肩的短发全部拢在耳后，凌厉的目光直视陶润泽。
“啊？”陶润泽没想到林啸有此一问，愣在原地。
“看来你也觉得不值钱，”林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那在学校的话，值几分？”
“70？”陶润泽试探着说道，这个他还是有信心的，毕竟大学期间他成绩是全A。可不知为何，他还是情不自禁屏住呼吸，明明自己是气场很足的人，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焦点，为什么在眼前这个瘦瘦的女人面前，被压倒性碾压。
“70？”林啸显然是对这个答案感到震惊了，身体往后微微一倾，还真是敢说。
陶润泽看着林啸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只得闭嘴不说话。
“你要在中国做律师，中国法的法言法语是最基本的要求吧？看看你自己的用词。”林啸特意将他的报告打印出来，陶润泽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批改，顿时让他无地自容。
“而且还有很多标点符号以及格式错误，以至于你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想看，这种报告是在浪费我的时间，非常不专业。”林啸拿食指敲了敲他的报告，随即把它推到陶润泽面前。
“对不起。”陶润泽头垂得更低了。
“写一份法律意见书，中午之前交给我。”
陶润泽拿着他渔网一般的分析报告，灰溜溜逃离了林啸的办公室，这次是小晴抬头看他，好嘛，昨天还是神采奕奕精神十足的帅小伙，才第二天就被虐成这幅惨兮兮的模样了。
小晴暗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若无其事地敲了敲林啸的门。
“要出发上庭了。”
“嗯，马上。”
路上，林啸在车里一刻不停翻着手上的资料。
“何东也是厉害，竟然真的说动蒋小萍出庭作证，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小晴整理着手中的资料对林啸说道。
“那又怎样。”林啸目光深沉，眉头紧锁，语气却一派云淡风轻。
“针对她的证词可能对我们不利的地方，我早上又列了几点，你看看。”小晴当然知道她的上司绝不是盲目自信，她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林啸接过小晴的资料，一挑眉，“红烧蹄髈，清蒸鲈鱼？”
“对不起，拿错了，那是中午餐厅的菜单，要提前订才可以，你顺道一起看看。”
林啸认真研究了一会儿，打了几个勾还给小晴，小晴重新给她一份文件，林啸仔细看了看，严谨清晰准确又简明扼要。
“没有你，我真是寸步难行。”林啸笑着摇头。
“记得发我两份工资就好。”小晴得体的微笑。
“你出山做律师就好了，换我给你打工。”林啸表情甚是认真，小晴直接无视，继续汇报。
“中午午餐会结束，我约了华总。”
林啸撇撇嘴，意兴阑珊，继续埋头看资料。
法庭上，林啸端坐在厚重的椅子上，十指交叉，两个拇指缓慢地摩擦，这是她注意力高度集中时的惯有动作。
“财产所有权并没有发生转移，所以我的当事人和蒋小姐的前夫本就不存在任何法律关系，基于此你们之前说的证词都毫无意义。”
一句话出口，对方代理律师何东脸色铁青，完全没有料到，林啸把这一切连根拔起了，这场财产分割官司极其复杂，林啸却准确抓到一个小漏洞釜底抽薪了。
早过了下班的点，林啸还窝在办公室不出来，小晴对她的工作内容、以及工作效率了如指掌，她知道她没啥工作了，于是敲门进去。
“今天又大杀四方了，晚上出去庆祝一下吧。”小晴转到林啸身边，双肘撑在她办公桌上，冲林啸抛媚眼。
“中午不是顺便庆祝过了？”林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就继续盯着电脑了，这一记眼刀换做别人早立马乖乖站直了，可她田小晴是什么人，媚眼继续抛得遍地都是。
“扫雷有什么好玩的，看看人家嘛！”小晴说得柔情似水，轻轻踮脚坐在了桌子上，林啸如果是个男人，这俩人办公室奸情立马坐实。
“小心我告你性骚扰。”林啸恶狠狠地说道。
“那你喜不喜欢人家骚扰你？”小晴说着用两根手指摸着林啸的胳膊，林啸被恶心得有些反胃。
“快说快说，今天是谁？”
“老熟人。”
“老熟人？”林啸视线从电脑转到小晴神秘兮兮的脸上。
一看林啸有兴趣，小晴立马来了精神。
天地良心，林啸只是好奇而已。
“咱班长呀，现在也算成功人士，自己开了公司了，让我约了你好几次，你想想你俩要是结婚了，你去他公司法务部，哇，雌雄双煞。”
“这都哪儿跟哪儿，什么雌雄双煞，怎么就结婚了？”林啸皱眉，为小晴丰富的想象力折服。
“他大学就喜欢你呀……”小晴急忙辩解。
突然门口传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陶润泽站在门口，手里的星巴克洒了一地。
“我在外间敲门了，一直没人开，所以……”
小晴早就从桌子上下来了，林啸也已神态自若，只有陶润泽尴尬地站在门口。小晴看了面色不善的林啸一眼，退出去找保洁收拾残局，顺便给了陶润泽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陶润泽可没空消化她的眼神，他还沉浸在结婚、喜欢等字眼里。
林啸从桌上一沓子纸里抽出了装订好的几页，递到陶润泽面前的桌子上。
陶润泽拿过去心惊胆战地看了一眼，只有一些批注，还好还好，比早上拿回来的那份好多了。
“一下午的时间，有没有觉得需要改进的地方？”
“有，我的诉讼风险分析得不够全面。”
林啸面上阴沉，一言不发，微点了一下头，还不错，已经知道要自己先自查了，示意他继续。
“没了。”陶润泽重新垂下眼睑不敢看她。
“首先，你需要确定各方的法律关系，这是基本。其次，你有没有思考过你的诉请是否成立？只是想当然吗，这样的报告，客户看了会投诉你的。”陶润泽咬着嘴唇，默默听训，不发一言。
“不要泛泛而谈道理，你的根基都没稳，高楼想要平地起吗？”林啸的语气有所缓和。“明天上班前，重写一份。”
看着从林啸办公室出来的陶润泽，头一次比一次低得厉害，小晴不禁心生怜爱。
紧接着林啸也从办公室出来。
“去和班长吃饭呀？”小晴不死心地在她身后喊道。
“要去你自己去。”
“你不要让你的社交圈只有我一个人啊！连助理都不多雇一个！”小晴愤愤不平道。
“谁让你能干呀！”林啸的声音幽幽传来，小晴叹了口气，任命地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