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山,有名的山清水秀之地,树木高耸入云,山腰处常年云雾缭绕,物种丰富,植被广袤,是少有的未被开发为旅游景区的地方了。
林啸特意带了一双平底鞋,可还是被这崎岖的山路累得脚疼,百转千回,她觉得自己八成是要被客户给骗到山里卖了。
“还要多久?”再不到,林啸考虑报警了。
“快了快了。”这是向导第四次说这个话了。
后来,林啸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峰回路转,在山里绕来绕去,最后竟然走到一个类似乡镇的地方,熙熙攘攘的,一派烟火气息,卖农家土特产的农户坐在街边抽着烟闲散聊天,不甚在意能卖出去多少,小快餐店的伙计忙里忙外准备上客,摩托车、电动车满大街穿梭,阡陌交通、鸡犬相鸣,虽不及桃花源的景色,但是意思对了。
林啸不禁诧异,转头看向领她进山的助理小金。
“林律师,是不是以为我们进了深山老林了?”小金笑呵呵地说道。
“其实啊,咱们公司总部在茂城,而工厂所在的那个镇是清水市的辖区,从总部过来,走这条山路到工厂会近一些,我们若是从大路走,就要在茂城坐车绕过这一片大山,然后去火车站坐火车再绕一遍大山到清水,然后再坐汽车到镇上,得折腾一天呢,没办法,谁让都是自然保护区呢?”小金说着脚下给林啸开路,正是夏天,山里蚊虫也多,脚下枝叶藤蔓更是缠缠绕绕,搞得林啸几近崩溃。
林啸心中苦笑,你倒是节省时间了,我的脚是快断了。小金看林啸冷着脸不言语,赶紧补充道。
“也是我们考虑不周,孙总说是请了个鼎鼎有名的大律师来,我们也没曾想来了个小姑娘,早上知道后想着赶紧去订票,没想到火车票卖光了,委屈林律师了。”
“没事,工厂还要多久?”
“就在镇上东边,马上就到大路了,厂长安排车来接了。”小金说着开始张望,不远处一辆捷达上下来一位中年模样的大叔,正是金源化工厂的厂长。
林啸这次接的案子是村民起诉工厂排污问题,本不是什么大案子,但是因为这二十多户三百多口村民中,近两年有七人患了癌症,对方咬定是工厂的污染导致的,这牵扯进来的就多了,林啸来了兴致,接了这个案子。
来到工厂附近,她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让厂长带着她绕着工厂转了一圈,位置关系、风向、水流都是她需要在外围考察的。
“带我去这几个采样点看看吧。”
厂长和小金带着林啸七拐八拐还没到,林啸叹道,自己这个脚八成是要肿了。
“采样点离排污口这么远吗?”
“这不正好证明咱公司污染辐射得很远。”厂长无奈摇头。
林啸轻笑道:“未必。”
“那边是什么?”林啸指着远处一片废弃厂房。
“哦,是个造纸厂,倒闭了。”
“走,我们去看看。”
站在采样点上,林啸指了指工厂,又指了指废弃的造纸厂,这里正是两家工厂厂外排水沟流向的污水汇集井。
“可造纸厂早就倒闭了呀。”小金不解道。
“这不重要。”林啸拍了拍手上的土,满意地起身。
绕到造纸厂后身,林啸吓了一跳,围挡起来的围墙里隐约可见半空中飘着两个人,周遭烟雾缭绕,甚是可怖。
“哦,那在拍戏,他们拍了有两个月了吧,每天都飘来飘去的。山上不让拍,他们只能选在山脚那里。”小金解释道。
林啸长出一口气,又看了一眼空中飘浮的两个人,不知怎地突然想起来,小时候看《新白娘子传奇》黑白无常就是这样在空中晃荡,不禁又打了一个寒颤。
晚上照例是要出去吃饭的,林啸根本没推辞就跟着厂长和小金去了镇上最高档的一家酒楼了。
想必是已经有人跟他们打过招呼,知道林啸不喝酒,席间没有一人劝酒,所以这酒局就朝着无比正经的方向发展,全是围绕这次官司展开的。
“镇上还有其他企业吗,尤其是污染型的?”林啸看镇子也不大,打算今晚先了解一下情况,明天再实地看看。
“没有了,就我们这么一家,白天看见的那个造纸厂前年就倒闭了。”厂长回答道,
厂长是个典型的发福的中年大叔,浑身最光溜的要数脑门和肚皮了。
“为什么倒闭了?”
“也是因为排污问题,总是不达标,整改来整改去就关停了。”
“周边土地做过修复吗?”
“好像没有。”厂长跟小金求证,小金也摇摇头。
“找个第三方,先在工厂排污口和造纸厂排污口分别采样做鉴定吧。”
“那你们工厂建厂15年了,有没有统计这些年里癌症患者的数量,和之前数据比对过吗?”
“这个还真没有?”小金心想,我们哪儿往这方面想过,看到起诉状的时候孙总都懵圈了。
“辛苦帮我统计一份,包括患者年龄、性别、患病时间以及病情。”林啸说道,小金点点头。
“我们的排放绝对达标,不怕查,虽然我们这里偏僻,但是我们不干缺德事,自己一家老小也都住这儿呢。”厂长摸着肚子,牢骚道。
“不就是想把我们赶出去吗,扣这么大个帽子,好腾地方给他们建影视城呢,哪能容得下我们。”
“那镇上提过搬迁计划吗?”林啸问道。
“提过,可是成本实在是太高,相差太大,我们达不成一致。”
“孙总有搬迁意向?”
“当然有,”厂长一拍肚皮,说道,“这个地方太偏僻,交通也不方便,原本还有一条正经路,后来跟着耕地一起还林了,哎,咱老百姓……”
说罢,厂长苦笑,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嚷着他们再碰一杯。
“那明天能不能约镇上领导,我们一起聊一聊。”林啸心中大概有数了。
“没问题。”
正事告一段落,林啸借口上厕所就出去溜达了。
酒楼有上下两层,楼上都是包间,林啸出门的时候碰巧另外一间包厢的客人吃完饭出来了,林啸不想和这样乌泱泱一群人正面相对,于是避开楼梯,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走过走廊,是个长廊,可以将楼下的景色一览无余,林啸倚在柱子旁懒散地观察着,酒楼的生意还是很好的,楼下的散桌基本都坐满了,大部分都是当地人,不拘小节的大汉,一边豪饮一边吹吹牛,还有一桌像是一帮学生在暑假搞同学聚会,玩着游戏,好不尽兴。
刚才楼上包间出来的一群男男女女从楼梯上转下来了,很多人都戴着口罩,看穿着打扮不是当地人,三四个女生走在前面,有两个没戴口罩,都是瓜子脸加上精细的妆容,身材也都是个顶个的好,前凸后翘,边走边聊天,笑靥如花,七八个男孩子跟在他们身后,几乎都戴着鸭舌帽,看不清模样,但是仪态气质看上去不像普通人,林啸忽而好奇起来,这么偏僻的镇上还藏龙卧虎呢。
一个高个儿男生去结账,其他人围坐在一张空桌子旁等他,男生穿着纯白色的T恤、破洞牛仔裤,寻常大学生的打扮,但是个头很高,总得有185了吧,就是太瘦了些,林啸想看清容貌,无奈本就是背对着她,再加上帽子和口罩,她就算离10厘米怕是也看不清。
男生正在付钱,这时突然同学聚会那桌的一个女同学站起来,有些扭捏地朝那男生走过去,这种戏码林啸可爱了,来了兴致,笑眯眯打算看好戏。
女生涨红了脸,吞吞吐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那男生似乎往长廊这边瞥了一眼,接着毫不犹豫地蹲了下来,仔仔细细地给女生系好了鞋带,站起来之后似乎还冲女生笑了笑,女生涨红了脸又说了两句什么,就转身跑回座位上了,男生的朋友也都在起哄。
“哎!”林啸叹了口气,仿佛看戏没有尽兴,不应该是狠狠拒绝然后死缠烂打这种戏码吗?
“怎么了,林律师,跑这里叹气来了?”小金见林啸迟迟没有回去,怕她人生地不熟别出什么事儿,于是寻了出来。
“没事。”林啸说着就要转身往包间里走,转头又看了一眼楼下,那男生双手接过账单,转过身去找他同伴,可这个转身的一瞬,林啸突然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虽看不见容貌,但感觉如此熟悉。
第二天,林啸自己一个人开始在镇上转,此时正是8月份,酷暑难耐,山里的气候已经很不错了,比城市凉爽多了,但是无奈白天太阳太毒,晚上呢,蚊虫太多,昨天一夜,林啸觉得自己差点就被蚊子抬走做压寨夫人了,她拿着记事本边走边转,需要了解的地方,她都转完了,就百无聊赖地散步,一想到明天还要沿着山路再返回,就觉得脚踝隐隐作痛,边走边胡思乱想,不知道怎么就走到昨天小金说拍戏的那个地方了。
本来林啸是不大有兴趣的,想转身离开,突然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打斗声,夹杂着呼喊声,声音又大又突兀,把她吓了一跳,记事本掉到了地上。
林啸弯腰去捡,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鸣笛声,紧接着林啸被人拉住胳膊一把薅起来,一辆摩托车贴着林啸呼啸而过,扬起尘土漫天,林啸重心不稳,来人赶紧握住她另一只胳膊,司机回头看了一眼,见人没事扬长而去。
林啸的胳膊被攥得生疼,皱眉抬眼向上看去,嗯?是个奇怪的人,只是隔着沙尘迎着阳光,一时之间,看得不是很清晰。
“你干什么呢?”
那男人倒是先发制人,口气有些急躁,有些受惊后的愤怒与克制。
林啸一瞬间有些懵了,尘土归位,她终于看清眼前人,穿着一席古装,戴着假发套,模样倒是不赖,只是突然有如此打扮的人在自己面前出现,觉得有些滑稽,倒也顾不得欣赏容貌了。
“这话该我问你吧?”林啸低头看了看被他拉住的胳膊。
男生讪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放开了她的胳膊,低下头去捡她的笔记本。
“比你的命还值钱?”
男生把本子上的尘土拍了拍,又拿在手上掂量了一下,似乎是掂量掂量到底值多少钱?
“谢谢。”林啸本就不是愿意和陌生人搭话的性格,她讨厌一切无用的社交,拿过他手里的本子就走了。
沈牧舟只能在林啸身后无奈叹气,所谓重逢,竟是如此场面。
沈牧舟换好衣服,顶着烈日穿着层层铠甲,温柔地摸了摸马儿的头,笑着塞了一根胡萝卜到红儿嘴里,这部剧里有几场骑马的戏,他没事就来培养一下感情。
“红儿现在跟你更亲一些了,有你在都不理我的。”教练无奈地笑了,帽子、墨镜下露出一口大白牙。
“你给一匹白马取名红儿,也是绝了,而且它还是个男孩。”沈牧舟摸着红儿,回应道。
“这不是反差萌嘛!”教练哈哈大笑,遭到了沈牧舟和红儿两双白眼。
沈牧舟低头靠近红儿,口中喃喃,也不知道轻声说了什么,红儿轻轻晃了晃脑袋,好像听懂了似的,紧接着就听到副导开始喊人。
“来啦!”沈牧舟转头说道,又冲红儿握了握拳头,“实拍加油哦。”
不是很难的镜头,难在配合,沈牧舟骑着高头大马从山里冲出来,威风凛凛,马儿疾驰、将军英武。
美中不足,摇臂有些没跟上,导演想要骂人了。
“再来一条吧,导演,我觉得刚才情绪还有点没到。”沈牧舟边说着边下马,接过教练递给他的胡萝卜,精准投递到红儿嘴巴里。
摇臂大哥投来感激的目光,沈牧舟路过拍了拍他胳膊。
再来一条很顺利,沈牧舟在马背上拍了拍红儿,赞道:“红儿果然是老演员了。”
副导接到命令,开心地大喊一声,“放饭啦!”
沈牧舟从马背上利落轻巧跳下来,长身站定,一颗“炮弹”就嗖地飞到自己眼前,正是邓子勋。赶完行程,他就直接过来了片场。
“哥,是不是很惊喜?”子勋是团里年龄最小的成员,当初比赛的时候就和沈牧舟一间宿舍,刚来的时候还偷偷躲在被子里想家流眼泪呢,如今也是独自在外打拼的小小少年了。
只是看着还是瘦瘦弱弱的,一脸的稚嫩,此时正冲沈牧舟笑得没心没肺。
“你是卡着饭点来的吧?”沈牧舟笑了,边走边脱戏服。
邓子勋接过沈牧舟手里的戏服,随手就递给了自己的助理,待两人走进休息室,饭早就摆好了。
“你订的?”沈牧舟问道。
“对啊,平日里总是哥请吃饭,我不得孝敬您一次。”邓子勋嬉皮笑脸。
“你还小,别乱花钱,剧组的饭挺好的。”
“好也不能和群演挤在一起吃。”邓子勋小声嘀咕。
“大家都是一个剧组的打工人罢了。”沈牧舟脸色严肃,邓子勋不说话了,开始拉他去洗手。
“你戏份少,不是说休息几天再过来吗?”
“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子勋声音有些虚,话一出口,被沈牧舟瞪了一眼。
“我提前来适应生活,感受人物。”邓子勋夸张地大声说道,话音刚落就听导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们组有子勋这么敬业的演员,是我这个导演的荣幸,哈哈哈哈哈哈。”
“导演,快来快来一起,怕您忙也没敢惊动您。”
沈牧舟迎到门口,拉过导演,边说边去拿凳子。
导演姓罗,是个不知名的小导演,按理说一个组里导演最大,但是现如今呢,是谁出钱谁最大,所以罗导在组里也就那样,但是大家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表面上还是要过得去。
“这不是子勋来了吗,我不得来看看?”导演笑着落座。
沈牧舟心中了然,赔笑道:“队里最小的,宠得没规矩,导演您多担待。”
“多大了?”导演似笑非笑。
“今年高考的,准大一新生。”沈牧舟说道,不露痕迹地给邓子勋使了个眼色。
邓子勋只当没看见,沈牧舟暗自叹气,再次下定决心,已然成年,再不管他!
可开口却是说道:“导演,晚上我做东,给您赔罪。”
导演笑了,“正好,晚上找你有正经事儿聊。”说着起身拍了拍沈牧舟的肩膀,边走边说道:“你们吃,我还一堆事儿。”
送走导演,沈牧舟皱眉看着邓子勋,邓子勋忽略了,笑着说道:“快来吃,凉了不好吃了。”
“你来没有先去见导演吗?”
“导演不是在忙吗?”
“子勋,这个圈子千万……”
“千万不要得罪人,多条朋友多条路,大人物也好,小角色也罢,都要尊重。”邓子勋边说边把沈牧舟按在椅子上吃饭,“哥,我会背诵了。”
沈牧舟被气得不说话了,低头吃饭,又一次下定决心,已然成年,再不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