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晴接到沈牧舟电话的时候，正在为难，小宇学校宵禁了，只能带他回家，可林啸这里她又不放心，听到沈牧舟说林啸已经睡下了，小晴才松了口气。

    小宇是第一次来姐姐家，和他想象中差不多，不算大，冷冰冰，父亲破产自杀后，姐姐负担了债务，那时候她正在国外读书，遭此巨变还是林啸父母帮她付了剩下的学费，他失去了父亲，姐姐却是同时失去双亲，那时候他和妈妈不敢出现在葬礼上，只远远看着，瘦弱的姐姐用小小的肩膀扛下了一切。

    “洗完就早点睡。”小晴拿出一套全新的睡衣和毛巾递给小宇，依旧没什么表情，“今天的事情不要放在心里，不是你的责任。”

    小晴有些不自在地说完，转身出去了，脸冷冷的，话却是暖暖的。小宇呆呆看着手里的衣服，又看了一眼卧室，很显然这是专门留给自己的。

    小宇的手机忘在了客厅，一直响个不停，小晴本不想管，可打电话的人过于执着，一次又一次，大有誓不罢休的架势。

    小晴看了一眼，显示的是“哥”，犹豫了半天，还是接通了。

    “妈的，你个小兔崽子现在都几点了还不回来，还敢不接我电话，你是不是想被我打死！”

    电话刚通，对面一顿中气十足的咆哮，小晴着实被吓了一跳，赶紧把电话拿远了些。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还不赶紧滚回来，热的饭都凉了！”

    “你是谁，小宇正在洗澡。”小晴平复了一下心情，没好气地回答道。

    对方顿了一下，迅速挂断了电话。

    浴室水声渐停，小晴敲敲门，把手机递给他。

    “有人一直打，我就替你接了。”

    小宇接过手机一看，眼里的慌张没藏住，小晴看他神情更加印证了自己猜想，八成是认识了不三不四的社会人。

    “怎么那么粗鲁，以后少跟……”小晴话还没说完，小宇的手机又响起来。

    二人低头一看。

    “大哥”

    小晴狐疑，这孩子怎么上个大学莫名其妙多了一堆哥，这九成是招惹上小混子了。

    小宇有些迟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姐姐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相反，强硬地站在他眼前，意思很明显，要他当着她的面接电话。

    “哥。”小宇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在小晴的眼神攻势下按了免提。

    “你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大家都很担心你。”电话那头却传来温柔的男声。

    “哥，我今晚在姐姐家住。”小宇迅速截住话头，电话那头的人明显愣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你明天早上有课，别忘了早点到。”

    “嗯，千林哥……”小宇斟酌着还是开口了。

    “没事有我呢，”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宠溺地安慰着，“你明天上午课满，记得早饭吃饱。”

    姜还是老的辣，小宇挂了电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学长们。”

    小宇显然心情大好，向等待解释的姐姐说道，他也不是撒谎，确实算学长。

    “查寝吗？”

    小宇一愣，好像这样说也可以，没毛病。

    “需要我向学校说明一下吗？”

    “姐姐怕我被骂吗？”小宇脱口而出，说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摸了摸自己湿漉漉的后脑勺。

    “大学虽说差了点，也是好不容易考的，再给开除了……”小晴叹气，她对小宇的学习成绩实在是怨念很深。

    “不用，哥哥们很疼我，不会告状的。”小宇果断把话题又掰回来了，一脸孩子气的冲姐姐笑着。

    “早点睡吧。”林啸转身。

    “姐姐晚安。”小宇的声音温柔又明亮，如初升的太阳般。

    “我们希望可以再加一点。”对面的律师推了推厚厚的眼镜，林啸这块骨头真的太难啃了，软硬不吃。

    “谷律师，我这个人就是直来直去，不喜欢搞套路，同行们也都知道，”林啸合上资料，大有收工的架势，“谈判需要技巧，但更重要的是真诚，我完全可以一开始报一个更低的数字。”

    “这和我们的预期差得太远了。”

    “那是你们的预期偏差太大了，需要修正，就1300万，一分钱我们都不会多付。”林啸态度强硬，不留余地。

    “可是我们的损失……”谷律师有些着急，这个数字他没法跟当事人交代。

    “不要再把话题绕回去了，”林啸摆手，有些不耐烦，这个案子前后拖太久，今天也浪费了很多时间，皱眉道：“一开始我们就损失与责任进行了清算不是吗？”

    “你再跟远遥那边谈一下，这真的太低了，远遥家大业大的。”谷律师口沫横飞，今天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敢肯定今天出了这个门，林啸绝不会再次给他坐到谈判桌的机会了。

    “法律平等公正地保护每一个人的利益，不是谁弱谁有理，”林啸起身，看着谷律师，冷漠的脸上写满了坚决，“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劝劝你当事人，就说我林啸说的，上了法庭，他们绝对拿不到这个数，不信的话，大可试试。”

    说完林啸脸上的狠辣消失，换上得体的笑容，“今天到这里吧，我还有事，谷律师慢走。”

    林啸扬长而去，陶泽忙收拾了桌上的资料，赶紧跟上，独留小晴善后。

    小晴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林啸正在牛饮咖啡。

    “老板，你说话可越来越不注意了。”

    “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都能实说吗？”小晴抓到了话头，脸上得意地笑，林啸暗叫不妙。

    “昨晚不算太晚，酒喝得也不算多，今天怎么这样？”小晴转身锁了办公室的门，指了指林啸红肿的眼睛。

    “还没到点下班呢！”林啸把肿着的眼睛瞪得溜圆，挣扎着抗议，上班时间我还是你上司呢。

    “所以呢？”小晴摊手，不以为意。

    “小宇怎么样，有没有吓着？”林啸笑得甜甜的。

    “他的问题一会儿再聊。先聊你的。”

    林啸气鼓鼓，这个女人太不好对付，“你又不是我妈？”林啸小声嘀咕。

    “你大点声呀！”小晴笑了。

    林啸气馁。

    “我要是说了，明天我又会变成这样。”林啸转变策略，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反正要交代，先卖惨比较好。

    今天上班，小晴吓了一跳，还以为沈牧舟昨晚把她打了一顿，两只眼睛红肿着，冰敷外加喝了一天的美式，好歹下午能见人了。

    “为什么哭那么惨？”小晴就吃她这一套，走过来，语气也温柔了起来，“他欺负你了？”

    “不是，”林啸柔弱地搭着小晴的胳膊，“我想欺负欺负他，结果被他骂了。”

    林啸说完，缩着后脖颈窝在小晴怀里，吓得紧紧闭着双眼，不出所料，下一秒后颈就挨了一巴掌，林啸在小晴怀里缩得更紧了些，犹如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猫一般，为了防止再挨一巴掌，林啸赶紧哭诉。

    “我都这么大了，想干点啥，又是挨打又是挨骂，根本没人爱我。”林啸双臂环住小晴的腰，耍赖。

    小晴无语地站着，一口怒气压在胸口，吐出来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桌子上手机响了，小晴看了一眼林啸，照旧头不抬眼不睁，有小晴在林啸根本事不关己，仿佛响的不是她的电话，小晴侧着身子够过来，又把紧紧缠着自己的小爪子扒拉开，才把电话递过去。

    是谷律师。

    “好，没问题。”林啸恢复了冰山冷血律师的一面，礼貌地应答着。

    “嗯，明天可以签合同，签完钱就打过去。”

    挂了电话，林啸喜上眉梢。

    “给客户省了两百万。”

    “你干嘛非砍他两百万？”小晴刚才就在疑惑，这不是林啸风格。

    “你忘了吗，他们公司有一堆劳务纠纷，不付工人工钱的公司活该了！”

    “他们越没钱不就越不付工资了吗？”

    “嗬，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他们拿到赔偿首先偿还工人吧？”

    小晴吧嗒吧嗒嘴确实无话可说，无法反驳。

    “走，去庆祝一下？”

    “还没到点下班呢？”小晴拿刚刚林啸的话噎她，把人按回椅子上。

    小晴的手机接着又响起。

    是小宇的大学辅导员赵老师，一般情况下，家长接到老师的电话，心情通常会比较忐忑，小晴也不例外。

    “喂，赵老师，您好。”小晴态度恭敬又亲切，看得旁边的林啸直翻白眼。

    赵老师说小宇给患病的室友捐了三万块钱，室友的父母想要面谢小宇的家人，但是之前小宇一直推辞，今天室友父母又来了学校，亲自拜托老师一定要当面感谢，赵老师这才给小晴打了电话。小晴同意去学校一趟。

    “你是不是给小宇打钱了？”小晴审问林啸，也终于明白小宇要去兼职的原因了，可是小宇驾照实习期刚过，绝不可能挣这么多，加上昨天自己转给他一万，他也绝拿不出三万块来。

    林啸目光闪烁，不说话。

    “等我回来跟你算账！”小晴恶狠狠地指了指林啸，转身要走。

    “现在就去吗？我和你一起。”林啸取了包，小跑跟上。

    “赵老师，小宇在学校表现怎么样？”见过家长，三人开始在休息室闲聊。

    “小宇挺认真，也很乖，课都有按时上，有迎新晚会啊之类的文艺活动，安排他干啥他就干啥，舞蹈跳得很棒，唱歌也不错。”辅导员是位三十出头的女老师，看上去很温柔，说起小宇赞赏道。

    林啸看了一眼小晴，她们可从来不知道，小宇会唱歌跳舞。

    “那我能顺便去看看他吗？”

    “他现在有课，要不我领你们去他宿舍等他？”小晴正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没想到赵老师主动提出来了。

    宿管阿姨拿出钥匙打算开门，林啸觉得有些不礼貌。

    “这样合适吗？”

    “没关系的，我们平时也经常来检查卫生安全的，还都是孩子，要尊重，也要管理，毕竟家长把人交给我们了，我们要对他们负责。”赵老师示意阿姨开门。

    可不料，门没锁。

    一位同学被当场抓包逃课打游戏，赵老师气得脸都青了，把人拉到走廊进行思想教育。

    小晴和林啸一眼就找到了小宇的桌子，因为桌子上放了一张小晴的照片，而不是合照。

    “你给他的？”小晴打量着这张照片，是自己的研究生毕业照，她只发给了林啸。

    林啸不想回答，却认真打量起书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摞专业书，一盏台灯，一个笔筒，再没其他的了。上层书架上放了牙杯，牙刷干瘪地立在圆滚滚的牙膏旁。

    小晴拿手擦了一下书籍，指尖上沾了些许浮尘，林啸也看了一眼牙杯，转头发现小晴也盯着牙杯，两人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赵老师终于放过可怜的室友，二人进了寝室。

    “不好意思，同学，我想问一下，田小宇的衣柜是哪个？”

    “这个。”室友领着二人来到门边。

    小晴打开衣柜，里面稀稀疏疏挂了几件长袖的帽衫和冬季的外套，当季的短袖却只有一件。

    “看来我得给他添衣服了，孩子有些节俭。”小晴见赵老师也有些狐疑，不着痕迹地说道。

    室友闻言倒是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转身回到自己座位上了。

    “是啊，小宇平时不是大手大脚的孩子，这次一下拿那么多钱帮助同学，说实话我们都很吃惊，毕竟他们都是新生，这孩子心很软。”

    小晴笑笑，说道：“我们还有事，就不等他了，老师也辛苦了，孩子在学校给您添麻烦了。”

    赵老师笑着说着客气话，把二人送出门口。

    终于和老师分开，林啸早就憋不住了。

    “小宇怎么会不住宿舍呢，那他住哪里呀？他刚来上学，人生地不熟，不待在学校乱跑什么？”

    林啸慌不择言，完全没注意到小晴铁青的脸。

    小宇这个孩子从小就很苦，他妈妈和小晴爸爸是中学开始恋爱，但是因为小晴爷爷奶奶坚决反对，二人分开。多年后意外相逢，小宇妈妈依然孤身一人，一腔孤勇，她怀了小宇后彻底消失了，小晴爸爸甚至很长时间内不知道小宇的存在。小宇童年过得很辛苦，妈妈独自一人打工照顾年幼的他，小时候妈妈佝偻着腰蜷缩睡着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跟着妈妈不停地换住所换学校，妈妈早出晚归，他很早就学会了独立，但是妈妈再忙再累，都会在家里给他留好饭菜，从不让他饿着。再稍微大一点，他会帮妈妈做事，也会做一些送牛奶送报纸的工作减轻妈妈的负担，酷暑里卖过雪糕，寒冬里捡过瓶子。等爸爸终于发现他的时候，爸爸的生意已经很难了，并没有多余的精力照顾他，但小宇那段时间依然很开心，他知道自己的爸爸长什么样，做什么样的工作，喜欢吃什么菜了，虽然妈妈从不与爸爸见面，只他和爸爸两人出去玩，所以他从未享受过所谓家人团聚的感觉，但他依然很感激上苍，在爸爸生命最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给彼此带来了安慰，留下了痕迹。

    如今，小宇妈妈也病逝了，这个世界上小晴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他想要亲近姐姐，但小晴拒人于千里之外，会给零花钱，但是不会一起吃饭，有麻烦可以打电话，但是闲话免谈。小宇知道，若不是爸爸临终前哀求她照顾弟弟，可能小晴一辈子都不会理他，手足亲情本就是他不配得到的，他是人人唾弃的私生子罢了，所以无论小晴多冷，小宇总是暖暖地靠近她，因为小宇明白，不只是他，姐姐在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亲人了，他们是彼此的唯一。哪怕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小宇也想告诉姐姐，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和你血脉相连，总有一天，换我照顾姐姐。

    “我给他打电话吧？”林啸见小晴沉默不语，试探着问道。

    “不用了，”小晴按住林啸的手，“我会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