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我开灯了？”屋内一片漆黑，莫寒知道这是秦晋的习惯，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喜欢把自己关在漆黑一片的屋子里。

    不等秦晋应声，莫寒伸手开了灯，秦晋正坐在硕大的落地窗边的藤椅上抽烟，烟雾缭绕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莫寒走过去给他泡了一杯茶，就站在老秦旁边。

    “老师吃饭了吗？不想出去吃的话，我叫到客房。”

    “飞机上吃过了。”秦晋吸了口烟，懒懒地回应。

    “飞机餐不能当饭的。”莫寒转身去拨打了客房电话，秦晋并没有什么胃口，却也没说什么，由他去做了。

    莫寒回来的时候经过秦晋身边，极其自然地拿走了秦晋手中的烟，熄灭在烟缸里，秦晋怒目斜视。

    “老师都快抽完了，我帮您扔掉。”莫寒笑眯眯地说，秦晋冷哼一声，却也并不计较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背心，坐正身子，抿了口莫寒泡的茶，才漫不经心道，“坐吧。”

    “老师还生气呢？牧舟耷拉着脑袋站在门口，您可把他吓傻了。”莫寒坐到另一张藤椅上。

    “你是闲着没事做，特意跑来多管闲事的？我们三方两两之间都没有任何合约关系吧？”秦晋冷声说道，莫寒心里直摇头，这个结老师怕是一辈子解不开了。

    “您是我老师，您要是气坏了，我不得拆了那小子。”莫寒说得一片赤诚，秦晋眉头一挑，冷笑一声，经过这么多年的洗礼，莫寒也终于学会在自己面前把话反着说了，以前的莫寒永远一身正气，队内恩威并施，对外进退有度，但是他始终不曾圆滑过，不曾左右逢源，永远是那么正直善良好脾气，可现在的莫寒身上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偶尔会有一丝调皮和机敏，失去了左膀右臂，就只能让自己更加强大起来。

    “牧舟和我们不一样的，我们从小进公司练习，只需要专注于业务，不需要沾染这些浊色，因为总有老师你们为我们保驾护航。而牧舟是孤身一人闯入这个圈子的，无依无靠，他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他也有能力自己解决问题，他不是事事依赖别人的小白兔。”莫寒轻轻抬眼打量秦晋的脸色，大着胆子继续说道，“我们已经用事实证明，在这个圈子被放进象牙塔注定是会失败的。”

    “放肆！”秦晋脸色铁青，怒拍桌面，杯里的茶水溢了出来。

    “莫寒失言了，老师别生气。”莫寒周身一紧，起身恭谨地站在秦晋对面，不敢再言语。

    “坐吧。”许久，秦晋疲惫的声音传来，莫寒以为自己听错了，并不动作。

    “让你坐。”秦晋语气里带了不耐烦，莫寒看了一眼秦晋的脸色，并未坐下，而是转身去取了纸巾擦干桌面的水渍，才重新坐下，秦晋眉头紧锁，眼圈深重，看得出来是很久没好好休息了，续起的胡茬也有零星泛白，此时的秦晋看上去脆弱又沧桑，莫寒有些后悔，刚刚不该故意气他。

    “我知道老师您看重他，想要悉心栽培，可他已然不是白纸一张，遇到单英没有走上歪路已是他心志坚定，至于其他的，不能一蹴而就，日久天长，牧舟一定能体恤到您的爱才之心。”

    “爱才之心？”秦晋轻轻呢喃，“当年你们几个，哪个我不爱！”

    “是我无能，让老师伤心了。”莫寒垂首，他当然知道为何沈牧舟私见单英让老师如此震怒，不仅仅是单英手段毒辣，擅长用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控制艺人，更涉及到他们组合解体的禁忌话题，谁都不敢在秦晋面前提起，他此时的出现，更是勾起了老师伤心痛苦的回忆。单英的这些伎俩都是当年那些烂人在他们身上玩剩的。

    “您是长辈是老师，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我把牧舟叫进来给您道歉？”莫寒试探着问道，秦晋不为所动，开始找烟，翻遍了西装口袋、桌子上也没有，一扭头却发现莫寒正回避他视线，装作看风景，秦晋了然，一定是刚才擦桌子的时候，顺手被莫寒收走扔到垃圾桶了。秦晋吃瘪，只是瞪了一眼，继续隐忍不发，这给了莫寒极大的勇气。

    “您惜才，可牧舟现在合约签不过来，”莫寒舔了舔嘴唇，他觉得自己今晚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您就把这种‘得不到’的怒气发泄到牧舟身上，这对他不公平。”

    秦晋继续把自己靠在椅子里，闲适却不懒散，秦晋作为老师对艺人的体态要求近乎苛刻，他的学生都和他一样，修竹挺拔走路带风。

    “老师，您这是迁怒，这可不是您的作风。”

    秦晋继续保持沉默。

    “您不怕他觉得委屈吗？”

    “他敢！”很好，莫寒踩中雷区，秦晋脸色铁青。

    “他当然不敢。他跟着您的时间短，怕您怕得要命，您这样不管不顾给赶出去，孩子心里多难受啊！”

    “他怕不怕我，我是不知道，”秦晋说着微微侧着身子，隔着厚重的眼镜盯着莫寒，莫寒被看得浑身发毛。

    “你呢，”秦晋冷哼一声，“是肯定不怕我了，大晚上特意过来教训我一顿。”

    秦晋眯着眼睛是发火的前兆，莫寒坐不住了，又一次站起来。

    “咱俩换换，以后你来做我老师。”

    莫寒头埋得更低了，涨红了脸，双手背在身后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秦晋脸色没有一丝松动，本以为这么多年进步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每次他只要一生气，莫寒就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

    “在你看来，我是因为‘得不到’他而迁怒于他？”秦晋冷笑一声，“我看，你不过是想让我迁怒于你罢了。”

    秦晋起身，拉过莫寒坐在自己旁边，语气和缓道：“我和你哥他们说过很多次了，你们组合解散和你没关系，不是因为你无能，相反你作为队长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都阻止不了的事情，你一个孩子无需背在肩上。”

    秦晋看莫寒瘪着嘴角，知道他在咬着口腔里的嫩肉来克制自己，也不强迫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不让他咬伤嘴唇，委屈的时候就开始咬嘴里的肉，有时候严重到吃不下饭，被骂过几次好了很多。

    秦晋心里明白，当年他们组合另外三个人和其他老板勾结，是联合外人对付自己人，而在沈牧舟这里，他才是外人。当年这件事给他带来了伤害，但并不至于因此而如此多疑，自己的人和别的老总见面就是有二心，他对沈牧舟是信任的，因为他知道，沈牧舟的品性是绝不会和单英之流为伍。

    但是单英这个人没有底线，奉行得不到就毁掉的原则，但凡不认由她摆布的艺人下场都很惨，名声口碑被毁只是轻的，更有甚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沈牧舟虽然精明，但远远不是单英的对手。只要在单英面前露出一点把柄与弱点，被拿捏住是早晚的事儿。

    “单独和这样危险的人吃饭，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晋长叹一声道。

    莫寒一身轻松地从屋里出来，关书君一颗心始终悬着，要不是沈牧舟还在，她可能要当场冲过去抱住了。

    “干嘛这么紧张？”莫寒嘿嘿笑着，摸了摸关书君的脑袋，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的妹妹。

    “老师又不是豺狼虎豹，讲道理就好了。”

    “讲道理？老师和谁都可以讲道理，唯独你不行……”关书君一脸的不信，莫寒无奈，好像过往的事实证明关书君是对的。

    莫寒想了想，点点头，表示赞同。

    “老师很担心你，毕竟单英很疯，圈子里都知道。”莫寒转身对沈牧舟说道，“进去吧，老师在等你。”

    沈牧舟点点头，今晚第一次露出笑脸：“谢谢莫寒哥。”

    “老师。”沈牧舟轻轻推门进来。

    秦晋已经恢复了情绪，倚在阳台栏杆上看风景，酒店顶层的套房，视野极佳。

    “对不起，老师，让您担心了。”沈牧舟走到秦晋身后，看着老师落寞的身影。

    秦晋承认自己有些惊弓之鸟，毕竟这个圈子的肮脏自己见过太多，曾经以为他的学生们都可以在他的羽翼下不被淋湿，结果却是离巢迷途、散落天涯。

    “你知道莫寒他们出道前，我们做的最后一件准备工作是什么吗？”

    沈牧舟不解。

    “就是把他们的手机全部没收。”秦晋的笑容苦涩，如今看来，莫寒说得也没错，过度的保护，是一种控制，也是一种失败的策略。

    “老师，”沈牧舟抬头看着秦晋，“只要是您的要求，我以后都会照做。”

    秦晋看着沈牧舟，眼神真挚恳切，他相信牧舟的话，只是他也很久没有亲自带艺人了，他需要时间来寻求更合理更舒适的距离。

    关书君亲自进来送餐，却不得空一起吃，见两人已平稳过度，又匆匆忙去了。

    “展鹏电话里说，单总最近和娄宇走得很近。”

    听了沈牧舟的话，秦晋的筷子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沈牧舟坐在餐椅上，心里暗自琢磨，是哪个字触到了秦晋的逆鳞。

    “娄宇又是《高山》的男二，所以我仔细想了一下，陆鸣会不会只是幌子，单英已经推陆鸣推了很久，不见起色心灰意冷，陆鸣的古装扮相受限较大，她不大可能把他推到这么大一个古装项目里。至于娄宇我查了一下他拍摄周期里的行程，还有两个常驻综艺，他根本不可能在四个多月拍完高景行的1200多场戏。所以我猜单英志不在高景行这个角色。”再开口，单总已经换成单英了。

    “你是想说，见面前你做好了预案？”虽然还是在训人，但秦晋脸色好了不少。

    “不打无准备的仗。单英清楚娄宇担不起高景行，而且对高景行她也没话语权，但是她能卡住我的合同，那么这种情况下，我就是单英最好的选择，拿捏我总归是比拿捏其他人更容易些。我的人演不了高景行，那就让演高景行的人听我的，配合她的人利益最大化，这就是她的算盘。另外她投资两千万是真的，她从不拿自己的钱开玩笑。所以，她的目的绝不是换掉我，只是想最大限度利用我罢了。”

    “可娄宇不是你们公司的艺人吧？”秦晋说得不痛不痒，沈牧舟心里却是一沉。

    “不是，”沈牧舟沉声道，“以我对单英的了解，她绝不是为了区区一个情人就可以做到这一步的人，一定是有其他利益瓜葛，只是目前我还不知道。”

    “万一，你的猜测是错的呢？”

    “那只能见机行事。”沈牧舟有些心虚，“但我没有吃任何东西。”

    秦晋起身，去桌子上拿了一封企划书递给沈牧舟，第一页赫然写着主办方梦心影视、慕斯娱乐、硕云娱乐。

    “与大平台合作是大势所趋，慕斯和硕云捆绑了人海战术向梦心抛出橄榄枝，这只是其中一个罢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节目里一个人能有多少镜头呀？”沈牧舟翻看着人员名单，简直吓了一跳，足足有半页纸，娄宇赫然在前列主推。

    这个S级的综艺项目，娄宇是主咖，慕斯承制。

    “他们培养了很多练习生，又吸纳了一大批选秀艺人，总要给大家露脸的机会，至于其他各凭本事了。”秦晋语气里带着轻蔑，对于后起的这些拾人牙慧还总是走下九流的的经纪公司，他打心底看不起。

    “怎么，感兴趣？”秦晋好整以暇地看着沈牧舟，后者正津津有味地翻阅着企划书。

    “不不不，”沈牧舟笑着说，看老师跟他开起了玩笑，不自觉放松了很多，哪料到，秦晋下一秒就翻脸。

    “我们事先沟通一下，是不是会事半功倍？”秦晋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沈牧舟却瞬间涨红了脸。

    慕斯和梦心早有其他合作企划，那今天的一切就说得通了，单英手里有这个项目的男主、半个男二，如果再拿到宣发，那还不是为所欲为了。

    “老师，对不起，我不会再擅自行动，”沈牧舟端正地坐着，挺拔中难掩慌乱，“我只是想着，这件事我有把握自己解决，也不想您为了我去见单英这种人。但是我忽略了很多。”

    “哦？比如说？”秦晋似乎突然很有兴致，发问道。

    “比如，老师的感受，这个对我最重要。这部剧能拿下来到签约这一步，老师付出的努力比我更多。”

    “是你自己拿下的，我只是帮你守住罢了。”秦晋一片云淡风轻。

    “守江山不是更难。”沈牧舟小声说道。

    “你有什么江山可守的？”秦晋冷声道，沈牧舟撇撇嘴，无话可说。

    “结果怎样？”

    沈牧舟心里暗叹，这最重要的问题老师好像最是不在意，吃饱喝足也训够了，才轻飘飘问出来。

    “首先她要改双男主剧本，平番，我拒绝了。其次她想拿到《高山》的宣传发行，我没料到，当时以为她是想通过我让老师帮她拿到，现在看到这个企划案，她这是早有筹谋了。”沈牧舟一五一十地说给秦晋听。

    “发行宣传方面，你打算放弃自己的发言权了？”秦晋失望的说，沈牧舟拿不准这句话秦晋话里的意思，并不敢轻易应声，正巧关书君又敲门进来。

    “按照我们的要求谈下来了，秦总您签字。”关书君把文件和笔递给秦晋。

    “老师，我本来也没什么发言权，在单英面前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沈牧舟小声嘀咕。

    “你要是能学会狐假虎威，我也能少操点心。”关书君看了一眼委屈巴巴的沈牧舟，笑得无奈。

    “总归是单英忌惮老师。”沈牧舟冲关书君笑笑。

    “你没有发言权，可是我有。”秦晋签完字，一扬眉，脸上是少见的桀骜之色。

    “老师不是说，您生平最厌恶的就是狗仗人势。”沈牧舟正襟危坐，颇有大义凛然、慷慨就义之感，神色间带着些不满。

    话音刚落，关书君顺手就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沈牧舟瞬间气势全无，“什么乱七八糟的词。”

    秦晋双手撑住额头，闭目无语，又来了，已经是沈牧舟刚跟他那会儿的事儿了，这个小子到底要记仇多久。

    当时望北新签约一个演员，第一部戏就是男二，在片场颐指气使，说他现在签到望北了，很得秦晋器重，以后望北的项目随他挑，要是谁得罪了他，就让秦晋在业内把人家封杀了，其实他即使是签约那天也没见到秦晋的面儿。

    但不巧的是，前一天沈牧舟一句玩笑话被秦晋抓了个正着，因为形体课太无聊，他正跟形体老师开玩笑，说他现在是秦晋的学生了，是不是出门要横着走？被正巧推门进来的秦晋听见并臭骂一顿，毫不顾忌还有外人在场，足足训了一个小时有余。第二天课上，秦晋接到那个演员在片场惹事的电话，在电话骂了一句“我生平最厌恶的就是狗仗人势”就被沈牧舟记下了，他合情合理地推断，老师即使不是全部也有部分是骂给他听的。但事实是那个演员骚扰女主演，老秦被气晕了口不择言而已，第二天就跟他解约了。

    关书君坐在旁边，难得看秦晋有口难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大恶魔总算也被人拿捏住。

    “你打算怎么帮她拿到宣传外包？”秦晋转移话题。

    “当然是靠老师了。”沈牧舟笑着说道，打一棒给一个甜枣，属实是被他玩明白了。

    关书君偷笑。

    “少来这套。”秦晋只差吹胡子瞪眼了。

    “那，我只能去卖身求荣了。”沈牧舟撇着嘴角，抱住可怜的自己，委屈巴巴地说道。

    “你敢！”秦晋和关书君齐声喊道，下一秒，四只手招呼到沈牧舟身上，展开混合双打，沈牧舟缩着脖子避无可避，整张脸挎着，紧着身子迎接这暴风骤雨。

    “宣传合同另签，”秦晋整了整衣服，重新坐下，略有些气喘说道，“你敢擅自签合同，手给你打断。”

    沈牧舟龇牙咧嘴，听了这话头皮发麻，经过此事，老师手中的绳子怕是要越扯越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