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小时候,我们几乎每日都在一处,一起读书,一起练字,一起玩闹,那会儿的感情是真好。后来阿娘去世,爹爹又总外出,就没人管我们了。然后,阿兄就认识了一些狐朋狗友,渐渐地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爹爹去世,他才算收心。后来呢,我就进了宏盛钱庄,挣了点钱给他开了间绸缎铺,又给他娶了妻,然后他们就生了一双儿女,过他们自己的日子。我呢,一门心思忙着钱庄的生意,并不与他们住在一起,一年到头其实见不了几次面。你说我们的感情是好还是不好呢?”顾兰芷的声音很平静,好像在讲别人的事。

    她虽然没有说他兄长是何时欠债,又为何欠债,但方沅隐隐觉得,她今日的处境恐怕与她兄长有莫大的关系,所以,她才无法用好或不好来评价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我有个阿姊,还有一双弟弟妹妹,从小我就喜欢读书,总是一个人在书斋里看书习字,很少与他们一处玩闹。后来我进了弘文馆,在家的时间也不多,现在想想,与兄弟姐妹相比,我似乎与璟之、长夏在一起的时间更多,感情也更亲厚。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有些奇怪?”方沅自嘲一笑。

    顾兰芷看着他清冷的眉眼,好像能想到他与兄弟姐妹的关系。他这样天资的人,肯定从小就卓尔不群。对于他这样的人,一般人是不敢亲近的,要么视为神童,要么视为怪物,不论哪样,都会让人敬而远之。

    “你一定很寂寞吧。”她不知不觉说出这句话。

    方沅闻言眼睫微颤,深深看她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寂寞,原来那种感觉是寂寞。

    记忆中他还是一个小小孩童,当他日复一日在书斋念书习字时,时常听到院子里阿姊带着弟弟妹妹玩闹的声音,透过窗棂向外看去,看着他们喜笑颜开地追逐打闹,时而也会生出一些渴望,要是他们也来叫自己一起去玩就好啦。尽管这种渴望并不强烈,以至于大多时候他都未能察觉到心底的那一丝渴求,但是那种感觉却非常熟悉。

    后来年纪渐长,尤其是他登进士第,步入官场之后,兄弟姊妹对他更加客气有礼,却没有多少亲近之意。每当家人齐聚一堂,经常能看到他们亲昵地凑在一处,神神秘秘地窃窃私语,不知又在分享什么小道消息。或者有时在一处说话时,发现他们悄悄地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一笑,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原来,那是寂寞啊。

    “不过,我们都长大了,长大了就可以自己选择和什么样的人交往,过什么样的日子。亲人是以血脉相连,天注定不可选,但是以后我们还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那样就不会寂寞了,你说是不是?”

    没有得到回应,顾兰芷陡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借酒消愁更容易醉,自己今日果真是喝多了,忙自嘲解围道:“哎呀,太冷了,我先进屋啦。”说罢便敏捷地站起来。

    “哎……”方沅猛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着要离开的顾兰芷,心中竟生出些不舍,可看着她被冻得煞白的脸颊,只得道,“是有些冷。”说着起身同她一道回去。

    这个夜晚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再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后半夜,顾兰芷和裴虚静终究没撑住,偎倚在一处睡着了……

    等到她们醒来时,天已大亮。

    用早膳时,几人都没什么胃口,王平和方沅虽然一夜未睡,但是精神还不错,只不过昨晚吃了太多荤食,此时腹中饱胀并不怎么饿。顾兰芷和裴虚静则不同,即便后半夜睡着了,她俩早上仍旧无精打采,只略吃了几口白粥,便先后回房补眠去了。

    王平听管家说这附近有鹿出没,便想约方沅一同出去猎头鹿回来。方沅借口一夜未睡有些乏,没答应他,也回房去了。王平兴致正高,一个人带着几个家丁出去猎鹿了。

    顾兰芷一觉睡到申时,醒来时屋内很安静,她想叫青蚨和青梗,却发觉口舌不听使唤,发出的声音绵软无力,身体也懒懒的不想动。没有回应,想来那俩丫头应该是出去玩了,她索性就在床榻上躺着,盯着帏幔出神。

    惬意的时刻没有维持多久,很快,她就想起了前一日发生的事情。再次想起这件事她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担忧。抛开嫂嫂说的其他,但有一件事她没有说错,顾兰芷的年纪一年比一年大,这也就意味着婚嫁之事将不得不提上日程。

    起初她年纪还小,再加上之前曾被退婚,她一门心思全扑在学做生意上,没有考虑这事。不知不觉就过了这么些年,想来兄嫂前几年也在忙着经营铺子还有生孩子,没有多少心思想她的事,是以没人提过她的亲事。但是这次兄嫂前来,却一下子敲醒了她,严格来说,一般女子在她这个年纪才议婚已有些晚了。

    兄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这也就意味着,即便这次拒绝了任员外,很快后面还会有李员外、张员外……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顾兰芷长长地叹口气,堵在胸口的一团烦絮似乎减轻不少。看看屋角的刻漏,快到晚膳的时辰了,她不再犹豫,起身穿好衣裙。外间的洗盆中备有半盆凉水,她提起炉子上的铜壶,里面有水,便往洗盆里加了些热水,试试水温,恰到好处。

    用温水净了面,她觉得神清气爽很多。然后在带来的包裹里翻找面脂,可是却没找到。无奈只好去院子里看看那俩丫头在不在,这包裹是她们拾掇的,不知道是不是忘带了。

    谁知她刚打开门,就吃了一惊,方沅在院子里!

    她下意识地就想退回屋内,可是来不及了,方沅已经注意到她。

    “醒了?”方沅看着她问道。

    顾兰芷有些尴尬,此时她素面朝天,发髻也散落下来还没来得及重新梳理,想到自己的这副模样,她就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含糊应了一声,就想退回屋内。

    可是方沅偏偏不让她如意,竟然踱到她跟前,“给你。”说着递给她一件东西。

    顾兰芷看着他手中一个长方形的木匣,纳闷道:“什么?”

    方沅不由失笑,“昨晚才要的东西,今天就不记得了?”

    “啊,画!”顾兰芷陡然想起,昨晚曾向他要兰花图,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画好了,赶忙伸手接过,“我看看。”说着转身回了屋内。

    方沅略一犹豫,看她没有关门,便跟着进了屋,门仍旧敞开着。

    两人在书案上展开画卷,一幅兰花图展现在眼前。这是顾兰芷第二次看到方沅画的兰花,笔法倒没什么变化,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太一样。

    这也是方沅第三次看到她未施粉黛的样子,不觉便想多看几眼,许是睡得太久,她的眼角还有些泛红,此时她正全神贯注盯着那画看,神情专注中带着一丝困惑。脑中不由想起她说因为嫌弃她长相丑而被退婚的事,腹诽道,那人多半眼盲。

    “这画好像跟上次画的不太一样?”顾兰芷疑惑道,但是半晌却没有回应,抬头看向身边的人,“明府?”

    “啊?你说什么?”方沅回过神来,尴尬地移开目光。

    “我说,这画好像不太一样。”

    方沅也看向画卷,“每次画都不会一样的。”

    这个道理顾兰芷怎会不懂,这就好比书法,虽然每个字都不是完全一样,但是整体的气韵却不会变。没错,就是气韵不一样!上次的兰花淡雅疏离,而这次的,淡雅中透着股热烈,仿佛有种勃勃生机。

    “不喜欢?”方沅观察着她的神色。

    “那倒不是。”顾兰芷不再纠结,笑道,“这应该就是大家风范吧,听说大家每次画的都不一样,各具神韵,各有千秋。”

    方沅失笑,他有自知之明,以为她这恭维话是在挖苦自己,“我好心送画,却还要被你挖苦。”

    “哪有?”顾兰芷急道,“我这绝对是发自肺腑。”

    “不过你说的倒没错,真正的大家确实每次都不一样。远的不说,就拿近的顾朗来说,听说他的每幅作品都不同,尤其是那幅《东山帖》,就是酒后挥毫的即兴之作,见过的人都惊为天作,就连我的老师孟焦在评价历朝历代的名家字帖时,都将其列为首位。”

    顾兰芷看他说得兴起,打趣道:“你见过?”

    方沅闻听此言,顿时有些泄气,遗憾道:“我还无缘得见,要是能看一眼,我虽死无憾了。”

    “至于吗?不就一幅字帖吗?”顾兰芷在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种对书法久违的痴迷。

    方沅自嘲地摇摇头,没说什么。

    顾兰芷将画卷重新放入木匣中,“我回去就找人将这画装裱了。”

    方沅看着她将画收起来,这才想起问她:“你刚才开门是要做什么?”她这副模样肯定不是要外出。

    “啊,”顾兰芷早将之前的事抛之脑后,“对了,我要找青蚨青梗,面脂找不到了,想问问她们放在了哪里。”

    “她们跟陆十一去后花园了,你稍等一下,我让仆人去找她们回来。”

    “有劳啦。”

新书推荐: 華冥 糖盒 精灵师祖爆改阴间咒回 [沙海]C位风骚 倒观惊澜 你好,请查收你的掉落 藏起那封告白信 她和他 何以欺君 凤凰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