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之域，祭坛。
那个身影闭着双眼站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朱雀从远处飞来落到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睁开眼睛。
“冕…尊座。”
“……嗯？”
“白泽和莫叶——就是青龙——留在了神境原那边稳定事态，那个凌孤泽从朔月城出来之后，后续也和他们汇合了，然后就是…几位阳之神祇和夜之神祇都已突破了好几个岛的防守，向这边靠拢了，应该很快就能抵达这里了。”
“嗯，去告诉宇文擎，可以了。”那身影极轻地叹了口气，“还差一点……”
“……是。”
……
不知又过去了多久，这个虚空之域最大的岛屿，终于又有人踏上去了。
这座岛现在整个被迷雾所覆盖，这么看，他们根本看不见最深处的祭坛，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
一路上，层层迷雾遮挡着视线，但是因为有星漠的存在，众人不至于迷失方向。
“星神姐姐，之前那个迷宫一样的地方，你也能造出来吗？”梓漓扯住星漠的袖子，勉强跟上她的步伐。
梓漓最先遇见的是星漠，星漠本身没什么攻击性的能力，聊了没几句就放梓漓走了，当梓漓想带她离开时，也遭遇了那个小世界对她能力的模拟，只不过和其他人不同，星漠这边并未攻击，她本身的能力是占星卜卦，于是那里成了一个迷宫，星空的轨迹似是遭到了影响，让星漠一时也测算不准，不过梓漓的命格之幸运乃她平生仅见，最后居然真的稀里糊涂的被她带出来了，只不过后续同样被那位冕下分到两条路上去了。
“不能，迷宫不是我的能力，那只是因为我的神力没有攻击性，它变了个法子弄出来克我的而已。”星漠盯着手里的星盘，嘴上没好气地说道。
“……哦……”梓漓有点小失望——迷宫还挺好玩的……
“……等事情了结了，让我姐姐给你造一个。”星漠瞥了她一眼，又补了一句话。
“……真哒？！”梓漓当即眼睛一亮。
“……”一旁的落羽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们一眼。
“落落，煜公子的脸色…为什么不太好啊？”落羽这边，同样有个人在问东问西。
“……”闻言，落羽又“看”了煜一眼，他现在的脸色不完全是那种病弱的苍白，而是多了些许仿佛受了什么惊吓似的那种白，秋兮语问的便是这个。
“……他没事，我去找他，介入了他的那个小世界，强行带他走的时候，世界把我也算在内了，他被模拟出的梦魇影响了，还没缓过来而已。”落羽转过头，道。
“啊？很可怕的梦吗？连煜公子都能被影响成这样……”
“……”
几天前，煜所在的岛中世界。
落羽的存在让小世界有了两个攻击的目标，只不过这一次，它没再用之前的方式对付落羽，于是，落羽陷入了另一种有些难办的境地——煜陷入了无端的梦魇，修罗神力失控，反而对她发起了攻击。对于修罗忘煜的梦魇，落羽绝不可能靠吹箫就能将之唤醒，煜的修为比她高，陷入梦魇的程度比秋兮语深，而且…煜的心性没有秋兮语那么坚强，很容易崩溃。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落羽将自己的神识介入煜的梦魇，将之唤醒，但问题是，落羽现在近不了他的身。煜已经被困在梦魇里了，她似乎没办法让他安静下来。
再次闪身躲开一道带着凛然杀气的剑芒，落羽蹙着眉“看”着对面的煜——这攻击明显毫无章法，他只是在下意识的对所有靠近他的人发动杀招。
他那脆弱的意识能坚持多久？
看着他，落羽思考着这个问题，片刻后，她缓缓抬起手，放在了自己覆目的白绫上，而后毫不犹豫地将之扯了下来。
紫色的眸子缓缓睁开，这双好看到似乎有魅惑人心之力的眸子终于重见天日。眸中没有什么旁的情绪，落羽停在半空，像是走在地面上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同样在半空的煜，所有接踵而至的血红色剑芒都在靠近她半寸的距离时被未知的力量湮灭为了虚无。直到她走到了煜的面前时，面对那直直刺来的一剑，就像是当时失控的她刺向煜的的那一剑一样，她做出了和当时的煜同样的选择——她没有躲。
只不过还是和煜不同，她的身体在被剑触碰到的瞬间由真实化为虚幻，剑虽然从视觉上看是刺入了她的心口，但其实并没有伤到她，但煜现下根本判断不了这一剑的感觉，这个画面就足以刺激到他了。落羽看见他那双盯着她伤口的血眸恍惚了一下，而后猛得后退半步收回了剑，也终于抬起眸子看向了她，终于对上了她的眸子。
落羽的紫眸微微亮起，一个奇异的印记在其眸底显现，煜瞬间一僵，下一秒，落羽的神识终于与他的相连，进入了他的梦魇之中。
这里似乎是阳夜交界处的一座小城，但此刻尸横遍野，场面十分惨烈。
一个看上去连十岁都不到的黑衣少年待在这座小城的中心，手紧紧地抱着头，咬着牙，浑身都在发抖。
“不要……不要……”小少年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梦呓似的低语着，“不是我干的…不要缠着我…不要……”
“你，怎么了？”落羽在小少年身前缓缓蹲下。
“血祭…邪术…杀戮……他们都死了，可是，不是我干的……”小少年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血红色的眸子中居然能让人看出害怕的情绪，分明他才是那个该让人害怕的存在。
“你在怕什么？”
“杀戮……”小少年又低下了头，咬了咬牙，低声道，“他们的痛苦、仇恨、不甘……全都是因为杀戮…只要我身处其中，我便能听见那些痛苦和不甘……它们全都随着杀戮之气汇于我身，折磨我……为什么？明明不是我杀的…为什么要我来承担那些东西……”
“你自己杀人的时候也听得到那些么？”
“……我不知道……”小少年猛得摇了摇头，“我不想使剑…我…不想杀人……我…不敢杀人……”纯夜不懂感情，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杀戮之气会强行使煜与那些东西共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是那种感觉所带来的痛苦，他不想再感受。
“人不是你杀的，为何要把自己困在这里，”落羽道，“为什么不离开这座城？”看少年的样子，这会儿应当是他刚从永夜逃出来不久，离遇到光明圣主还差很长一段时间。
“……离开……”
周遭画面突然破碎，而后再次拼凑起来，这一次是落羽熟悉的场景了——神族腹地，而且，显然又是两百多年前。
她站在神坛之上，看着那个黑衣少年杀了一个又一个的人，而后又一次被那些因杀戮而出现的仇恨、不甘汇于其身的痛苦折磨得精神濒临崩溃。
“过来，修罗忘煜。”落羽冲着那个黑衣少年道。
对于落羽的话，煜哪怕濒临崩溃也会下意识地遵循，于是他强行让自己拥有了片刻的清明，踉跄着走到了落羽的面前。
“告诉本座，你在怕什么？”居高临下的，落羽伸出手挑起煜的下巴，让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她又将方才问那个小少年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怕…杀戮……”
“那你为何要杀人？”
“……为了…给师尊报仇…为了…你。”煜低声道，“他们逼死了师尊，他们……伤了你。”
“那他们该死吗？”
“……该死。”
“那你为什么要因为他们对你的仇恨而痛苦？”
“……？”
“他们该死，所以你杀了他们，那又为什么要因为杀了他们而痛苦，他们配让你为他们而痛苦吗？因为那些微不足道之人而痛苦，这没什么，可这些神族人算什么，你要因为自己杀了一群垃圾而责怪自己吗？”
“……我…没有……”
“曾经的你控制不了那些杀戮之气，让它影响着你，被迫与那些共情，但现在的你，难道也控制不了他们吗？让「他」把修罗神的力量还给你，让这些杀戮之气带来的东西从你的情绪中滚出去，你，办不到吗？”
“他才…更适合成为修罗神，我…根本就……”煜的眸子中透出了深深的忧郁之色，“我还是…消失比较好吧……我帮不上你…我…保护不了你……”
“怎么，刚才杀人的不是你？那你为什么崩溃成这样？”落羽轻嗤一声，“既然是你，你是为了本座而杀人，这难道不是在帮本座？至于……保护本座？本座不需要你的保护。有句话本座一直不曾与你说过，你当年是来晚了，但从你帮本座杀了那群神族人的时候，本座就已经原谅你了。”
“……”煜怔了一下，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些。
“消失？你是本座的，本座要你生则生，要你死你才能死，而现在，本座命令你活着。”落羽冷声道。
“……我……”煜似乎刚想说什么，周身的气场忽得一变，血眸中的神色也变了个样子，他忽然抬手捉住了落羽挑起他下巴的那只手的手腕，将之缓缓从自己的下巴上移开，血眸注视着落羽，嘴角扬起一个略显邪肆的笑来，“你……也是本尊的。”
“……”沉默了片刻，落羽轻“哼”一声，甩开了他的手。
“第一次看见你的眼睛，比本尊想象中还要好看。”手被甩开，他也不恼，看着落羽的眼睛，轻声道，“就这么……不喜欢我？明明他都一直觉得，你更喜欢我的。”
“他还没有南宫了解我。”落羽冷淡地说道。
“呵，南宫清琁啊……当年你像现在这样月魇神力完全解封，打伤一众长老被他从神族捞了出去，但他来得也有些晚，你的月魇神力已经完全失控了，想要把它再封印回去，必须由一个神力与你处在同一层次的神祇来做，可是当时光明圣主已经陨落，短时间内去哪儿找这么一位神祇呢？于是为了救你，他接受了曾被他拒绝了的，海神神位的传承。”“煜轻笑了一声，“也是一个不小的代价。你和他之间的感情着实是有些复杂，南宫清琁看你的角度和他不太一样，自然要比他更了解你一些。”
“……你…”落羽蹙了一下眉。
“哦，记忆么？此前这具身体记忆上的封印本就松动了些，方才又被这么刺激了一下，他想要想起来的念头太强烈了，本就没有多强的封印自然就彻底碎了。他想起来了，我自然也就想起来了。”“煜”道。
“……你现在把他的意识压下去，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助你破了这幻境，你难道想同他一起被困在这儿么？这个级别的幻境只能打碎，叫醒幻境的主人，只是不想让他被幻境破碎时的冲击伤到灵识而已。”“煜”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不想使剑，他又还不能完全掌控修罗神力，所以，还是我来吧，就当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落羽看着他，只觉得这句话听着不太对劲。
“其实你们只要有一个人接受他的消失，接受我的存在，我就可以取代他的，可惜……没有。”“煜”又深深地看了落羽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在脑海之中。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遗憾，“该说自己太失败了么……不过算了，我本就不该存在。”
“…你……”
“他希望自己强大一些，希望自己不惧怕杀人，他希望…自己能成为真正的修罗神，于是我出现了，我来代替他成为修罗神，我来…替他杀人。虽说我确实想取代他，但我同样在等他真正强大，坚强起来，然后强硬地让我消失。”“煜”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的次神格不也是这样么？她一直在等你愿意接受她这份被你分离出去的情感。你与她开始趋于融合的那一刻，就已经证明你愿意了。是……因为影神的那个妹妹？倒也是稀奇。我就没她那么好运了，我等得还要久一些，但索性还是等到了，我……要消失了，不过不是他让我消失的，是我自己突然想消失了，在看见你之后。”
“……”
“你的眼睛被遮住得太久了，连隐藏情绪都不会了，心里想的什么都在眼睛里了。”“煜”的手指在修罗魔剑剑柄处嵌着的血红色水晶上敲了敲，笑道，“这可不行，不过现在对我而言倒是好事，你果然…没有那么讨厌我。好了，快些从幻境中出去吧，将你的月魇神力封回去，若再失控，以你现在的修为，想再封回去可就要麻烦得多了，到时恐怕要去求那位冕下帮忙了。”
说着，他转向了身后，看着那个方向，而后周身神力波动猛得向上攀升。
“天启，轮回天命。”
无数黑色的漩涡自他身后浮现，而后没入剑中，血红色的剑芒横斩而出，带着可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将整个幻境一分为二，而后应声破碎。
从幻境中回过神来的时候，落羽察觉到白绫正被一双手小心翼翼地系回她的眼睛处，而察觉到她的清醒，手的主人猛得一僵，而后收回，还没系好的白绫又松散开来，从落羽的脸上滑落，而后被落羽接住。
“……”落羽有些无语地抬眸看向对方，对方又是一僵。
“……月…我……”被那双漂亮的紫眸这么望着，仿佛连魂魄都能被吸进去，煜明显有些紧绷。
“行了，走了。”抬手将白绫系回去之后，落羽才终于纡尊降贵似的开口，抬腿从他身边越过，向着更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