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祭坛上分散到几个方位，呈半包围状看着那个身影，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
君羲染依旧在转着手指上的戒指，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过了片刻，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色斗篷之下的身影忽得出现在了他的身侧，手中拿着一柄剑，双手将之托起，微微弯着腰，语气似乎十分恭敬地冲君羲染道：“冕下，您的剑。您交予我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嗯，好。”似乎对那人的话并不在意，君羲染伸出手想接过剑，那人却忽得往后一退。
“冕下。”
“嗯？”君羲染终于略微侧眸看向他。
“既是考验，那总该有些难度不是么？”那人道，“您都已经答应他们不使用天启之念了，那在其他地方，也就不必再让步了吧？”
“你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君羲染同这个人说话的语气和之前同秋兮语她们说话时似乎不太一样，此刻的他周身透着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高高在上之感，仿佛是自然而然地在瞧不起这个黑衣人，配上他此时看向那人的神情，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可是，这很违和，他若是阳还好，但他实际上是个夜，夜属生性孤傲，但是不该流露出这种情绪。
“为何不以夜的状态来完成这件事呢？”仿佛对君羲染表现出的那种瞧不起他的态度毫无所觉，那人继续以恭敬的语气提出建议，“阳属状态下的您，实力会大打折扣吧？可若是没有给予他们‘巨大的危机’，这考验似乎没有什么意义。”
“……”盯着那个人，君羲染似乎是在考虑他所说的话，过了片刻，他才终于道，“你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也好。”
放在戒指上的手捏紧，君羲染缓缓将戒指从手指上取下，而在戒指从他的指尖脱离的瞬间，他周身的气息出现了极为明显的转变，开始从阳向夜过渡，这个过程大概有三秒，然而就这短短三秒的功夫，那个黑衣人猛得抬起头，同时手腕一转，抓住了被他托着的那柄剑，猛得将之刺进了君羲染的心脏。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没有人能反应过来，秋兮语她们俱是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
“……咳咳……”剑猛得又被抽出，君羲染半跪在地，捂着胸口的伤，吃力地抬起头，眸中是恰到好处的震惊，“……你？”
现在，黑衣人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俯视的人。
“对……这个角度才是对的！”黑衣人疯癫似的大笑道，“冕下，被我这样一个你看不起的小人物重伤至此，感觉不错吧？”
“……”
“天道果然没有骗我，你摘下戒指的那三秒钟，你的身体会脆弱到极致，只是外表看不出来而已！”黑衣人的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您还真是相信我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啊，您那般料事如神，怎么每一次涉及到天道，您都想不到呢？”
“……你想做什么？”又是恰到好处的神色微变。君羲染此刻的每一个反应仿佛都是精心设计好的，每一个都恰到好处，毫不违和。
“当然是……成为新的天道啊！”黑衣人显然没有发觉到异样，完全沉浸在欣喜之中，“何必去考验这群小辈，为什么不肯把天道的权柄交给我？我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连天道冕下都这么认为。”
秋兮语她们因为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有什么手段，也都看不透他的修为，再加上担心他对审判之神做什么，所以一时之间都没有轻举妄动。
“您放心，我可不会杀您，待我成为新的天道之后，还需要您来做我的狗，替我卖命呢！”将手中的剑丢到君羲染目前，黑衣人大笑着向后退去，马上就要没入黑雾之中消失不见了，而这个距离，恐怕只有远程的武器才能攻击得到那黑衣人了，可是……
秋兮语悄悄握紧秋思弩，心中思虑电转，判断着自己这一箭得耗费多少神力才有可能伤到那个人——出箭快威力小，威力大出箭慢。还没等她想明白，耳边已经传来了一道破空声，一支由水属性神力凝聚而成的浅蓝色箭矢已经直直地冲着那黑衣人飞掠了过去，洞穿了那人的心口。
黑衣人略显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们所在的方向，瞪着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而后神力猛然化作一团烟雾，消失不见——又是个分身。
略微呆愣之后，秋兮语立刻扭头看向身侧，其他人的目光也随着她一起落到了那个人身上——南宫清琁。他方才明显是后退了些许，此刻正微蹙着眉，缓缓放下了正握着一把极其漂亮的浅蓝色长弓的手。
落羽似乎并不意外，煜和漠晨在略微惊讶之后便没了别的反应，但其他人的表情就精彩多了。
“……哦，原来不适合突围的武器…是指这个。”终于，暝黎打破了沉默，“怪不得。”
“这个一会儿再说吧。”手中长弓化作流光消失，南宫清琁越过众人，率先走到君羲染面前蹲下，想查看他的伤势，“冕下……”
“不必管我，去阻止他…咳咳……”君羲染轻轻喘息着，说道，“无论之后如何，现在的我依旧是那套判断标准，阻止他，阻止宇文擎成为新的天道，他不可能…善待神境原……他的本体，现下应当在天道那里…那是…被隐藏起来的区域，我送你们过去。”
“宇文擎？！”众人神色各异，但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缓缓吐出一口气，君羲染的双手猛得向下一压，一个巨大的法阵出现在了众人脚下，下一秒，秋兮语等人皆消失在了原地。
半刻钟后，君羲染的身后忽得响起脚步声，橙白色的长发，宽袖的白色软袍，赫然正是君羲染，下一秒，半跪在地上的“君羲染”身体开始趋于透明，而后消失不见。
朱雀从空中落下，停在了君羲染身侧，歪头看向自己的主人：“冕…尊座？”
“好疼啊…两万多年没受过伤了……”抬手捂着方才的那个他中剑的位置，君羲染一开口，方才的形象似乎就全崩了，“好在没有第二次了。”
捡起自己那柄倒在地上的剑，君羲染伸出左手，在朱雀叼起那枚戒指给他带回去之后才又问道：“变回夜之后，我再想表达情绪就没有那么顺利了，刚才的反应，应该都没什么问题吧？”
“嗯……没有，至少宇文擎没察觉出不对……”但是兰昀殿下就不一定了……朱雀纠结了一下，然后问道，“尊座，您就算戴着戒指也可以变回夜的，但您只要是在‘阳’的状态下摘下戒指就会被强制变回夜，那您就会有方才的弱点，所以为什么要这么逼真，把这个都透露给他了？”
“放松他最后的警惕，然后努力成为‘巨大的危机’啊，这样不就用不着我了么？”君羲染轻轻叹了口气，“你看他连刺杀我都只是个分身，总是有这些不合时宜的谨慎，若再不让他得手，他恐怕还要再隐忍一段时间，可是我已经不能再等了，天道的时间不够了……”
“宇文擎应该已经获得天道的权柄了，可以动用天地法则之力，也就是说，几个夜之神祇会被限制，根本动不了手，也伤不到他，单凭那几个还没完全成长起来的阳之神祇传承者，怎么和现在实力大概仅次于您的宇文擎打？”
“他们会想到办法的。如若不能，我会出手，将一切修正。”
“……”
……
“天地法则之力……我们没办法对他出手了，也根本不可能伤到他。天启之力来自天道，不可能伤到现在离成为新的天道只差一步的他。”望着空中高悬着的，只等力量积聚完全砸下来将他们全都化为灰烬的黑色漩涡，落羽对秋兮语她们道，“但你们的元素之力可以。”
“可是……除了清琁公子，我们的修为都太弱了……”秋兮语担忧地看着那个漩涡。
“……把我们的力量…借给你们。”煜沉默了片刻，说道。
“……什么？可是，你们用的是天启之力，我们……”
“我可以凭借净化之力祭起一个大阵，”南宫清琁望着那个巨大的漩涡，忽然道，“将他们的天启之力转化成元素之力，渡给你们。‘净化’这个词其实不太准确，将天启之力转化为元素之力，亦是它的能力之一。”
“……？！”秋兮语一愣，旋即立刻道，“可是以净化之力对公子你的消耗……”能坚持多久？
“嗯，消耗太大了…我只能给你们使用一次元素之灵的时间。”南宫清琁看着他们，“将他们的力量全部暂时转接给你们，再加上你们自己的，那几秒钟内，你们会拥有比他们的修为还要高的力量，但这力量超出你们现在身体的负荷太多，会伤到你们。”
几位阳之神祇传承者面面相觑，眼神都十分坚定。
“我们可以的。”
排除掉南宫清琁，剩下的夜之神祇和阳之神祇传承者正好一一对应。
“落落。”秋兮语看着来到她面前的落羽。
“你身体里有我师尊的血，我的力量你承受得住。”说着，落羽向她伸出了手。
“嗯。”
……
“……师兄。”煜来到漠晨面前，犹豫了一下，终于道。
“嗯。”
“我是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师兄亦是，修罗神力杀性重，现在只有师兄能承受一二……”
“……”漠晨没有再应声，主动向着他抬起了一只手。
……
“就你了，你最弱，本星主也最弱。”星漠跳到了梓漓面前，轻快地说道，“正好。”
梓漓：“……”她默默地抬起了手。
……
“……看来本殿只能选你了啊……炎少族长。嗯…之前是这么称呼你的。”暝黎来到炎琰面前，语气中透着深深的遗憾。
炎琰：“……”靠。
“别这副表情。”暝黎轻笑一声，伸出一只手，“本殿也可以跟你说说为什么是你。你看，本殿也算半个火系不是么？你的实力在你这边排第三，本殿的实力在本殿这边同样排第三，多合适。”
“……闭嘴，废话这么多。”炎琰骂骂咧咧地握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本少不想听。”
“哎……火气真大。”暝黎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
当他们站定之时，上方的漩涡也有了动静，像沉睡的怪物终于苏醒，恍惚间仿佛能听见怪物的怒吼。那个怪物从天上向他们压了过来，带着仿佛能将整个世界碾碎的威压。
浅蓝色的法阵以南宫清琁为中心瞬间展开，将众人圈了进去，澎湃到恐怖的力量加注进身体里的时候，几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受到了莫大的冲击。忍受着痛苦，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只有一次机会。
“雪之灵，凤舞九天！”秋兮语率先勉强适应了这份借来的力量，转过身，率先发动了元素之灵，而其他人的攻击也紧接着跟上了那只巨大的冰雪凤凰——
“火之灵，火雨傲阳！”
“木之灵，百灵笙歌！”
“风之灵，寂风之影。”漠晨的攻击发动的最晚，但那无数的剑影却几乎与其他三人的元素之灵同时撞上了那黑色的漩涡。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而后相撞的两方攻击猛得从中间炸开，反弹回来的力量将所有人向后击飞出去，同时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重创。
“烦人的……苍蝇。”那个黑衣人的身影在半空中浮现，并猛得咳出一口血来，显然也是伤得不轻，他状若癫狂似的冷声道，“没有人能阻止我，没有人！本尊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群生来就地位超然的家伙……我为了大业付出了那么多，凭什么神明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以夺走本尊半生努力得来的东西！凭什么？！”
“天启，血界！”
无数带着尖锥的锁链冲着他们刺了过来，只需再过几秒，就能将所有人洞穿。秋兮语她们方才的攻击已经让他暂时失去了对天道权柄的掌控，所以这一击，是他几乎祭起自身全部力量而发出的攻击，比方才要弱上许多，可，秋兮语这边，还有谁拥有战斗力？
“……天启…孤月天华。”
当那个轻柔好听但略显虚弱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都是一愣，蓦得看向了那个人。
落羽又一次摘下了她覆目的白绫，手中握着的，是她始终不愿意拿起的剑。
白紫色的剑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极美的弧度，带出了一道宛若由月华凝聚而成，泛着淡淡微光的剑芒。在那道剑芒上，他们感觉不到天启念力的波动，感受不到任何危险，那剑芒之上，只有月华般的无限温柔。
当那数道锁链触碰到这抹月华之时，没有两种强大力量碰撞而产生的冲击，半点波动都没有，那抹月华就那么轻飘飘地穿过了层层的锁链，而几乎是同一时间，从那抹月华穿过去的地方开始，锁链居然一点点地开始化作细碎的粉末，湮灭于虚无。
完全没料到此番景象的宇文擎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得看着那抹月华没入了他的身体消失不见，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痛楚，可是紧接着，他似有所感般伸手摸向那抹月华没入的位置，那里出现了一个小口子，他的身体就像方才那些锁链似的，开始了湮灭。
“你……”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少女，“为什么会……”她明明还没见到她那被复活的师尊，明明心结都还没解开，为什么突然就愿意拿起她的剑了……可惜他等不到回答了，他的身体彻底被分成了两半，又在半分钟之后彻底消失于了世间。
昏暗的天空终于明亮起来，似乎一切都结束了，可却没人放松下来，尤其是其中几个，他们都看向了那个执剑的少女。
手猛得松开了手中的剑，任由其掉在了地上，落羽缓缓蹲了下来，双手紧紧地抱住了头，周身没剩多少的神力又一次出现了失控的迹象。
“神尉（yù）……”南宫清琁想站起身来，可是他现在的脸色比所有人都要差，漠晨亦有要冲过去的迹象，但是很明显，风没有空间快。
“月……”煜几乎是瞬息间来到了落羽的身边，却像是在面对什么一碰就碎的琉璃一般不敢触碰，只敢极小声地念着那个只有他会这么唤的名字，他像之前落羽助他破除梦魇时的那样，问了她相同的问题，“你在……怕什么？”
“怕…什么……？”落羽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煜几乎要靠得很近才能听见。
“怕被丢下…怕有人离开我…怕…一个人……”她梦呓般地回答着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会离开我，‘亲人’会离开，‘朋友’会离开…所有的‘羁绊’都会断掉…我…留不住任何人……”
“那我呢？”煜轻声问道，“我不是‘亲人’，不算‘朋友’，我是什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随时会离开……？”
“你……？”落羽反问了一句，而后又自己做出了回答，“……离开？不行……你是，我的。所有人都会离开，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你…不行，你是……我的。我要你生则生，要你死你才能死，要你离开…你才可以离开。”
“你还不允许我离开，我便不会离开。”煜轻声道，“所以，月……别怕，好么？在你不需要我之前，我都不会让你一个人。”
“……”
终于，因为这句话，落羽的情绪真的被安抚了下去，周身神力彻底趋于了平静，而这一次，煜也终于亲手替她把白绫戴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