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兮语等人总算是松了口气，而在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也识趣地没有细问。忽然，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旋即皆被一股未知的力量从那个未知的空间中扯了出来，一转眼回到了祭坛。
那个身影一如之前那样立在那里，只不过此刻的他正背对着他们，望着那个“水晶球”，望着神境原。那样的世界看了几万年，他真的对之毫无感情么？如果没有，那他究竟是在看什么？
“……”还有一个，还是差了一点儿……君羲染沉吟着，片刻后终于回身看向他们，温声道，“恭喜，你们通过考验了。你们成功解决了数月来祸乱神境原之人，还有你们，恭喜，解开了心结。”这最后一句，他是对着煜和落羽说的，这话让两人都是一愣。
“……您的伤……？”秋兮语纠结了半天，还是问道。
“应该只是个分身，为了引宇文擎入局，孤注一掷地来帮我们演完这场戏。”南宫清琁替君羲染回答了这个问题，“果然，除了和天道有关之事，您将一切都预料到了。”
“……”君羲染沉默了一下，而后又道，“既然你们终于靠自己解开的心结，那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了——你们的师尊，现在已经回来了。我费了番力气帮他重塑了神魂和身体，现在的他已经成功复生了，之所以不在这里……因为被我的小徒弟迷了心窍，连我的话都不听了。”话落，他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本来不听话的只有一个的，现在连逸儿也被带跑了。”
众人：“……？！”
“……您说的是我父帝？”暝黎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师尊……所以师尊现在同父帝在一起？”煜愣了一下之后，问道。落羽虽然看着没什么表情，但她最初听见“你们师尊”几个字时蹙起的眉头此刻终于舒展开了些许。
虽然不知道这位审判之神受不受天地法则之力的影响而不能说谎，但他没有骗他们的必要。
“嗯。”君羲染淡淡应声，“你们的记忆，也该还给你们了。”
在他这句话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本与暝黎那本有些相似但通体灿金的书忽然出现，漂浮在了君羲染的身侧，无数金色小字从那本金色的书中飘出，飞向几位夜之神祇，没入了他们的眉心。那本金色的书出现的瞬间，暝黎的天命书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嗖”地一下躲到了暝黎身后。适应了回归己身的记忆之后，看见天命书的反应，暝黎无语了一下，没有理它，略有些思索地打量起那本金色的书。
“你们可以在这边休息一段时间，此外，方才我已将宇文擎带到神境原的使用伪元素之灵的方法收回，神境原再乱上一阵子应该就能平静下来了，但是此番它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想要恢复恐怕要很久，而且就算恢复了，可能也不是你们熟悉的神境原了，抱歉，将之弄成这样，我却无法将之复原。”
众人一愣，而后都看向那个“水晶球”，看向神境原，悲伤在几位阳之神祇传承者心头蔓延。
是啊，死了好多人，而且经过这样一场混乱，得到过那样强大的力量之后，他们的心真的不会变吗？
漠晨和秋兮语的心情要更复杂一些，因为在这场混乱之中，他们失去了他们的父皇和母后。虽然两个人从小到大很少感受到过什么亲情，他们的父皇母后都很忙，没空照顾他们，但到底是阳，对于这种事做不到无动于衷。
“……”看了他们好一会儿，落羽忽然问道，“神境原失去天道之后，对我们有什么影响么？职权上限制是否还在？”
“有，但不会太多，你们也不会再像当年那般来这边接受神罚，但这不代表你们可以不遵守。我说过，考验的目的就是想确定你们是否会滥用职权。我会始终贯彻天道的意志，行使我的职责，在新的天道出现之前，或者，直到我生命终结。倘若你们使用自己的职权随意更改众生的命运轨迹，我依旧有权予以尔等审判。”
“但您现在是否算是滥用职权，更改了众生命运？神境原本不会出现什么伪元素之灵，不会有这场混乱，这一切都是虚空之域的介入，是您的手笔。”落羽淡淡地道，“所以，倘若现在让一切回归最初，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时候，不能算是滥用职权对吧？那只是在修正命运轨迹。而我们，正好有一位能做到这件事的神祇。”
煜愣了一下，看向了她，浅蓝色的眸子让他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忧郁的气质。其他人同样抬眸看向她，看向君羲染。唯有南宫清琁蹙了一下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还不敢确认，望着君羲染的目光中带着求证的意味。
“……的确，这一次，我没有资格审判你们。”君羲染没有否认，只是道，“我是不会予以审判，但你们动用这些特殊的能力还是绕不开‘等价交换’。神境原是天道创造的世界，哪怕没有了天道，它本身也不会允许你们这般乱来，居然想要回溯整个世界的时间……这和我此前做的事性质还是不一样，我不是凭借自己的力量将神境原弄成这副样子的，它更多的，是因为神境原人自己，而回溯整个世界的时间所要支付的代价，大概率会让他消失。”说着，他看向了煜。
“所以是可以做到的，对吧？问题在于他愿不愿意而已。”落羽轻嗤一声。
这个态度，很不对劲，仿佛完全不在意煜的结局。
“落落，你…这样做的话，煜公子会消失啊，你想让他消失吗？”秋兮语愣愣地看着她，只是觉得这不该是她会说出口的话，为什么？
“怎么？你不想让神境原变回你熟悉的那个样子么？”落羽看向她，声音很冷，“你不想让那些不该死的无辜之人死而复生么？”
“……我…可是……”这个问题没法回答，秋兮语只能道，“我不希望达成这一切，是需要有人为此做出牺牲。”
“……可是倘若没有牺牲，这一切就会永远失去。”
“……”
“姐姐……？”星漠有些迟疑地看着她，脑中拼命思考自己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姐姐怎么可能会让修罗忘煜有事？还是为了她根本不怎么在乎的天下苍生……
“……神尉（yù）。”南宫清琁同样蹙着眉，但他的眸底暗藏着的情绪似乎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他看着落羽，出口的第一句并非是不赞同的话，而是一句似乎不该对着她说的问题，“你…可想清楚了？值得么？”
“……”落羽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道，“总比现在这样强。你这句话似乎不应该问我。所以……你愿意么？”她看向了从始至终都不曾说过话的煜。
“……”煜看着她，浅蓝色眸子中的忧郁之色又深了几分。与那目光“对视”了几秒，落羽便偏过了头，不再“看”他。
沉默持续了很久，终于，煜轻轻地说道：“……好。”
听见这句话，落羽终于又看向了他，但煜已经转过了身去，向着祭坛的中心行去了，背影中带着淡淡的忧伤和决绝。
“……”落羽轻轻抿了一下唇。
“开什么玩笑？让纯夜去拯救世界，我们阳看着？！”炎琰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冲上前去把那个家伙拉回来，可是才踏出一步，一道剑痕就出现在了他的脚边。
“……？！”炎琰的脚步瞬间一顿。
“让他去。”落羽提着剑，冷声道。
虚空之域的天启之力比元素之力要浓郁太多，所以几个夜之神祇实力恢复的速度明显比他们快，而方才战斗中受的伤，也是几个阳之神祇传承者更重。
煜走到了祭坛正中央，修罗魔剑缓缓化作了浅蓝色的钟表，漂浮在了他的身前，时间法则的力量以煜为中心向四处逸散开来，一缕缕浅蓝色的丝线穿插着遍布在了那个巨大的“水晶球”四周，一个比之更大的时钟图案出现在了众人目光能看到的这个方向，并且眼睁睁地看着那时钟的指针开始了逆时针的旋转，与此同时，神境原的景物也开始了极为明显的变化。
指针转动的速度很慢，可是每走完一格，煜的脸色就会苍白几分。
当指针完整地转完一圈，指回零点之时，神境原的一切彻底回归袭击尚未到来之前，“水晶球”周围的浅蓝色丝线只多坚持了一秒便突然断裂，与此同时，那个时钟图案也瞬间破碎。
煜终于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跌倒在了地上。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它们已经开始趋于透明了——如审判之神所言的那般，回溯整个世界的代价，是他的消失。
他们是天赐神祇，整个身体都是天地法则之力集天地精华之气塑造而成的，所以死的时候，根本算不上是□□的身躯会消散，将其间蕴含的力量归还天地，什么都不会留下。光明圣主当年是这样，他现在也会是这样。
“为什么……这么听话？”一个声音忽得在他近处响起，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煜抬起头，看见落羽不知何时站在了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因为是你。”煜垂下眸子，“拒绝，是背叛。我……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
他是……她的，她让他生则生，她让他死他才能死。现在她让他死，所以，他照办。
“……既然都到了现在这个样子了，有个问题，我想听你来回答我。”落羽在煜面前缓缓蹲下，说道。
“……？”
“孤月落下之时，还会有人记得它么？”落羽淡淡地开口道。
“……”煜愣了一下，抬眸看向落羽。这个问题…之前是他的次神格替他回答的……沉默了片刻，他终于道，“……我会，但若消失的人是我，我希望她忘了我。”
“……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真抱过你？”落羽顿了一下，忽然道，“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奖励你一个拥抱怎么样？你好像总是一副不敢碰我的样子，但现在再不抱一下，你就要碰不到我了。”
“……？！”煜怔然地看着她，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落羽已经忽得探身，主动抱住了他。
另一边，众人听到落羽的这番话，也都是一愣。
“她这算什么，对自己马上要把人害死了表示后悔，所以亲自过去送行？！”炎琰烦躁地说道，“所以，是纯夜都这样，还是你们夜属都这样？！”他这话是对着星漠和暝黎说的，至于君羲染，此刻的他不知何时走远了一些，身边跟着那只红色的鸟，正遥遥望着落羽和煜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星漠拧着眉，难得没有第一时间反驳说她姐姐坏话的人，而暝黎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比起煜那边，他显然更关心星漠。
“……不对…姐姐她……”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星漠的神色猛得一变，而她此刻想到的事，显然还有一个人想到了，并且脱口而出的速度比她更快——
“不对，落落也有一个需要交付代价的能力，她是想……”秋兮语惊呼道。她的话尚未说完，落羽那边就突然有了变化。
“……白痴。”抱着煜，落羽很轻很轻地吐出这两个字，而后，浅紫色的藤蔓猛得从地面冲出，缠绕上了煜的双手让他动弹不得，而后她自己则放开了煜。
属于她的虚无归真的能力与那让煜趋于消散的力量相抗衡着，居然真的阻止了煜的身体再继续消失，但这显然只是暂时的，“南宫。”她忽得唤了南宫清琁一声，但没有回头。
漠晨似乎也因秋兮语这一声惊呼明白了什么，当即便有了要冲过去的迹象，然而落羽的这一声呼唤令他以及秋兮语等人俱是一愣，紧接着，他们身后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天启，涛澜天阙。”
浅蓝色的水幕骤然降下，像层层宫阙般将众人圈在了其中，无法出去。水幕上蕴含的力量在告诉他们，这困住他们的东西，他们绝对破不开。众人回过头，看见南宫清琁正执着清阙，神色淡淡的，越过他们看着落羽那边，他好像是在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早已定下的结局。清阙这样从诞生就是为了攻击而存在的利器，凭借它使出的天启之念却反而只是为了控制，毫无攻击性的模样，这实在是矛盾……就像南宫清琁这个人一样。
天启之念。心中一直隐约有着的那个猜想似乎得到了证实，但现在显然没时间想这个了，秋兮语焦急地说道：“公子，落落她要用圣愈之力把煜公子换回来，她自己消失！你……”
“什么？！”炎琰闻言惊了一下——圣愈之力，听名字就大概能猜出它有什么用。因为离得近，他当即几步走到南宫清琁身边，抓住了他的领口，怒道，“你是不是早在她说出让修罗忘煜牺牲回溯神境原的时间的时候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你就这么看着？！”
“……纯夜决定的事，能被劝动的几率不大，至少神尉（yù）做事，我劝没有用。”南宫清琁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所以我尊重神尉的选择，只要她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灭神族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们发现得太晚，既然没能阻止忘煜兄，那现在就不要阻止神尉，看着于她而言有特殊意义的人离开她，是她最不喜之事。”
“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
“为了你们，为了……与她的距离比寻常人要近上一些的人。她想将一个你们熟悉的神境原送给你们。你们为那个神境原赋予了意义，给了她守护那个神境原的理由。”南宫清琁道，“她的能力做不到这个，需要忘煜兄来，但这是她自己想做的事，不可能让忘煜兄来付出代价，索性她虽然救不回神境原那成千上万的人，但救忘煜兄一个还是做得到的。所以，不必觉得她是为了天下苍生而选择赴死，她只是不想让忘煜兄死而已。”
哪怕控制时间法则的能力是她自己的，她是因为回溯了神境原的时间而要消失的，她都并非是为了天下苍生而牺牲，她只是觉得秋兮语她们这些于她而言与旁人不同的人，会喜欢她们熟悉的那个神境原，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感情，所以她选择了她能想到的方式。
天下苍生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煜也是一样，他不关心天下苍生，但落羽想让他救他们，那他便去救，哪怕代价是他的消失。
纯夜啊……也是一群奇怪的生物。
另一边，淡紫色的神力顺着藤蔓不断注入煜的身体，落羽将一只手抬到煜的身前，强大的治愈的力量正一缕一缕地没入煜的身体，她的脸色也开始变得愈发苍白。
“…月……！”煜显然也终于明白了落羽想做什么，浅蓝色的眸子中露出几分慌乱的神情，他想挣脱束缚着他的藤蔓，可是他的神力方才已经近乎耗尽了，他根本做不到，这种无力的感觉同他当年第一次想要扯断锁魂链时一模一样。
“你还没有南宫了解我。”落羽的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仿佛是在节省说话的力气，“读心术这种东西，给你还真是浪费。”
白绫又被她摘下来了——想把煜救回来，她必须将自身神力完全解封。
“……我……”
“你之前看着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要不还是算了吧，我又不是真的关心神境原，你若是说你不愿，我也不会再坚持。当时挺希望你拒绝的，虽然拒绝之后，你大概也要离开我了……”落羽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但当你真的答应了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根本没必要想这件事，你怎么可能会拒绝我……”
“……”
当一切终于完成了的时候，束缚住煜双手的藤蔓化作烟雾消散，落羽终于控制不住身形，栽倒进了煜的怀中。
“月……”那双浅蓝色的眸子中，透着足以称得上是悲怆的情绪，他看见怀中的落羽的身体终于开始趋于消散了。
“你之前好像问我……你不是‘亲人’，不算‘朋友’，你是什么……”落羽的声音轻得仿佛被风一吹就散，“可是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按理说，在阳属那边…你应该算是…‘爱人’，可是‘爱’这个字太沉重了，我不太懂……喜欢就刚刚好。我方才想了一下…我好像…是有一点喜欢你的……”
“……”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该说什么，他只知道，他的心口好疼…比在心口处刺上一剑还要疼，他也不会哭，万般的悲伤都只能化作那声有些无力的低声呼唤。
月。
“……月。”
为什么不唤名字？不想唤。名字有很多人可以唤，但只有他可以唤她“月”。
“……那天之后…我本不该再这么称呼你的…不过，算了……就这一次。”落羽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对这个“月”字做出了回应——
“修罗……哥哥。”
“……？！”
她的神魂……原来已经融合成功了。是在去寻他之前么？他的次神格突然选择消失，不只是因为他解开了心结，还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看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