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秋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蓝色的房间之中，他懵了一下，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地，脑海中努力回想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宇文桀那张慌乱的脸上——宇文桀？宇文桀呢……
奕秋挣扎着坐起身下了床，马上要摸到门的时候门却自己开了，一抹海蓝色映入他的眼帘。
来人一袭海蓝色的窄袖长袍，头上带着一个有着纱幔的斗笠，上面垂下的纱幔将他的容貌完全遮蔽，看不真切，而此人全身上下比这更令人注意的是那柄被他缠在腰际的、鱼骨状的、剑似的武器，那武器的边缘，看上去实在是过于锋利了些。
“嗯？本来打算他要是说错了，让我白走这一趟，我就想办法刺杀他一下，可惜，你真的醒了。”对方看身形是个容貌年龄绝对不会超过十九的少年，此刻开了口，语气颇有些冷淡，“恭喜。只是没想到他都出手救你了，你居然还能睡上一个月。”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又是什么人？”听不懂对方的话，奕秋退后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这个人。
“自然是天氵肃，整个神境原会把房间弄成这种色调的，还有第二个族系吗？”若是能看见少年的脸，此刻的他必然是一副看傻子的表情，“你待在永夜的时间太长了，天启之力侵入了你的身体，加上因为不明原因混进去了一丝天启之念的力量，以至于突然爆发的情况下直接危及到了你的性命，因为永夜那边没办法救你，所以亡灵死神便带着那永夜的现任魔尊来天氵肃找海神了——别问为什么找海神，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总之，你现在没事了，只不过因为此前你迟迟不醒，他们便暂时将你留在天氵肃了。至于…我，呵，你可以认为，我是下一任海神，毕竟他说了，只要我杀了他，海神神位就是我的了，我‘因为不是先天仙启者而这辈子只能停留在灵仙九段’的问题也能因此得到解决。但可惜，也就是因为这个问题，我才迟迟杀不了他，除非他配合。”
奕秋：“……？？？”
“你……口中的他…是天氵肃的…海神殿下吗？”奕秋忍不住问道。
“呵，不然呢？”少年轻嗤一声，“我…迟早会亲手杀了他……你既然醒了，想走便走吧，我不拦你，反正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头疼的不是我。”
奕秋：“……你…海神…为什么派你来……”
“因为天氵肃的这位海神殿下地位实在尴尬，在天氵肃，他能信任的人不多，很遗憾，我是其中之一。”少年又是一声轻嗤，“所以，为了不辜负他的这份信任，我希望你丢一下，届时他说不定会露出什么很有意思的表情，我想看看。”
奕秋：“……”
“我听说你同那现任的魔尊此前曾在雪影与那位影神殿下起过冲突，排除掉你们故意作死的可能，你们去雪影必然是有什么事。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听，我或许能帮你。”少年继续道，“不必多想，我只是看在你与我同为非先天仙启者以及为了给他添堵的份上才打算帮你的，你没什么利用价值，也不必担心我会通过你对那现任魔尊不利，比起他，我对那位亡灵死神更感兴趣。”
“……”片刻的迟疑之后，奕秋选择了相信这个人——毕竟他能感觉得到，这个人每一句话传达出的情绪都并非作伪，而且若要寻人，仅凭他这么一个小小的人族根本做不到，宇文桀他们又不能随意到这边来，他确实需要帮助——“有人告诉我，阳属这边那个名曰‘天清阁’的医阁的阁主是位神医，我想跟随这位阁主学习医术，阁下…能帮我找找那位阁主吗？”
“……天清阁？”纱幔之后，少年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般地打量着奕秋，片刻后，说道，“唯有持有信物者，方可得见天清阁阁主，你，有么？”
“……有。”隔着那层纱幔，奕秋隐约感受到了对方方才的打量，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萧萧给予的那枚指环拿了出来，“所以，阁下……？”
“……天清阁阁主么？不用找了，我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她应当不是你最初想找的那位阁主了，那位阁主不久前病逝了，医者不自医，不过她在病逝前将阁主之位传给了另一个人，你不必担心新任阁主的医术，她应当是得到了那位阁主全部的衣钵，医术不会比那位阁主差，只不过想让她收你为徒，恐怕有些困难，她……”少年顿了一下，继续道，“总之，你想去试试看吗？若想，最好快些，她似乎是在找什么人，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我现在知道她在哪儿，之后就不一定了。”
“……我想去。”奕秋立刻道，而后顿了一下，迟疑地问道，“阁下是不是不打算将我之后的行踪告诉那位海神殿下了……？这样真的好吗？而且宇……永夜的魔尊之后找不到我怎么办？”那人说那位新阁主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那他若是有机会跟她学医，恐怕没机会再回天氵肃了。
“呵，他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少年轻嗤一声，“至于永夜的现任魔尊……关我什么事，反正你想找到那位天清阁阁主，或许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自己看着办。”
奕秋：“……”
……
踏入那间在外面看来不仅不起眼，还很小的医馆的瞬间，奕秋清晰地感觉到了里面的别有洞天，医馆内比从外面看要大上很多，与此同时，各种药材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让人一瞬间感觉耳目俱是一清。
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女站在比她高上些许的药柜边，低头拿着笔在手中的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头上戴着一个同那少年相似的，垂下的纱幔足以将容颜完全遮蔽的斗笠。此刻已临近傍晚，医馆明显已经歇业，其间唯有这少女一人。
为什么都要把脸遮住呢……？奕秋看看少年又看看少女，心中不由得疑惑地想着。同时他莫名地觉得，这少女纱幔后的脸，恐怕看上去比他还要小。
听见声音，少女望向他们这边，却没有说话。
“……在做什么？”少女不说话，奕秋身边的少年便率先开了口。两人明显认识。
“……替司清师父，清点她留下的东西…吾走之前，要处理好……”又沉默了片刻，少女终于开了口，声音轻柔好听，但也因为太轻了些，让人很轻易就能察觉到她的虚弱，“他是……？”
“他想寻天清阁的阁主，学医，我说了要帮他的忙，便带他过来了，但…教不教随你。”
“……”
少女似乎又看向了奕秋，片刻后道：“吾……不觉得，自己会医术…吾，不是你要寻之人……”
“……？”奕秋有些茫然地望向那少年，结果就见对方冲他摊了摊手，透出一股“你自求多福”之感，奕秋想起少年之前说过的话，顿时意识到，这可能是对方不想教他的推托之词，想及此，他连忙道，“……我知道您已不是天清阁最初的那位阁主，但我现在想寻的的确是您，我是真的想学习医术，请您教教我吧，无论您提什么要求都可以，只要您愿意教我医术……”
“……无关愿意与否。”少女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你想要医术，吾可以给你，但既然不是等价交换，而是要建立‘师徒’的羁绊，那吾，需要理由。司清师父将医术交予吾，自然是希望吾能将之传承下去，但吾…恐怕并无多少时间来做这件事…你，亦没有足够的时间，完成吾所认为的传承，吾，为何要答应你？”
“……？！”少女的话让奕秋一愣。是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人族，根本没有其他种族那么漫长的寿命，他确实没有理由让少女教他医术，但少女又顿了一下之后，又一次开了口，声音中带着些许迟疑：
“你身上…有几道吾很熟悉的气息……能让吾看一下你的过去么？”
奕秋：“……？？？”啊？那不是死神殿下的能力吗？
“……你只须做场梦便是，吾…会在你的梦中，看到吾想知道的东西的。”少女见状，轻轻地解释道，“你不会出什么事的。”
“……？！”梦？等价交换？什么人会和这两个字有关？奕秋因为宇文桀的缘故对“等价交换”这个词本就敏感，此刻因为少女的话，他不可抑制地联想到夜之神祇中能和“梦”扯上关系的那位存在……
她…该不会是……奕秋正有些茫然地想着，一旁的少年忽得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答应，或者不答应。”
“……您随意。”回过神来，奕秋立刻道。
“……嗯。”少女又轻轻点了一下头，而后，紫色的雾气乍现，与此同时，似真似幻的浅紫色的奇异花朵同样于周遭凝聚而出，将奕秋围在中央。少女抬起手，于身前做了个法诀，空气中的紫色雾气骤然自奕秋的眉心没入了他的身体，奕秋于下一秒失去了意识，而在他栽倒下去之前，一旁的少年伸手捞了他一把。
……
“你救了我，我该答应你一件事。”
“你要救他？”
“我说过，我会答应你一件事，所以，我可以帮你，将你送到他身边。”
“下一道攻击是对他的致命一击，你已经挡不住了，会死。”
“……好。”
……
“……小奕秋…小奕秋？！”
“……那要怎么办…那我该怎么救他……谁能救他……？”
“夜泽……夜泽…求求你…救救他……”
“把本殿曾经赋予你的修为还给本殿，不…或许比那还要多。本殿，需要你助本殿突破到‘那个境界’，真正获得死神的权柄。”
“将你剩下的寿命分给他一半，这是本殿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修改。”
“……我…还能活多久？”
“这个问题，本殿不会回答。”
……
“后悔了吗？”
“若我说是，你现在就杀了我吗？那我岂不是就没有命给小奕秋了……”
“那本殿倒是可以把你剩下的寿命都转给他。”
“那好像也不错……好吧，我……确实是后悔了。”
……
“你……一两黄金。”
“……行吧，想问什么？”
“我……之前收了一个小徒弟，我想知道他还会不会因为我而死？”
“他的命轨被修改过，已经偏离了既定轨迹，之后会经历什么，‘天’也不知道。”
“不过星辰可以给予你些许提醒——这是凶卦，但并不算太严重，是否会变成死卦并不好说，你若多留心，最坏的可能或许并不会发生。”
……
“将旁的天启之力引入自己体内？且不说你能不能压住它，待它将你自身的天启之力引失控，你连你自己的力量都压不住。天启之力……可是给它一点机会，它就会反噬其主的力量。”
“看见那把匕首了吗？剜一滴心头血给本殿，你敢吗？”
“有了你这滴心头血，他之后便不用担心排斥的问题了……但这次的事还没完，不能让那些天启之力留在那滴血里，封印只是暂时的权益之举，最终还是需要散掉它。有意思，本殿散不掉它，它已经不是寻常的天启之力了，它有天启之念的气息。”
“去天氵肃……找找那位海神吧，若他不在，那便只能借他的海洋之心一用了。”
……
“是么？那还真是可惜，没能让夜泽君欠一个更大的人情。几日后，将那个人族送到此地便是。”
……
梦境在此刻戛然而止，自奕秋碰到修罗忘煜到那位“守境者”话音落下的这段时间内所有与奕秋有关的场景皆以梦的形式呈现而出，奕秋猛得惊醒，有些茫然地望向四周，而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少女，那位少年倚靠在了门边，这会儿同样望向了他。此刻的奕秋已被安置在了一方软榻之上。
“这就可以了？”少年看向那少女，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吾…可以让他代吾传承司清师父的医术。”少女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吧，那他就留给你了，某人在唤我回去了。”虽然不明白少女为什么突然同意了，但少年没有多问，丢下这句话后，转身欲走。
“你……真的很讨厌南宫么？”
在他身后，少女忽得再次开口。
“……连你一个纯夜都能看出来的事，何须再问。”
“但受了伤，还是告诉他一声为好。”少女轻轻地说道。
“……切。”
少年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沉默了片刻，少女回过头望向奕秋。
“……您…我方才在梦里看到的…都是真的吗？”见少女望过来，奕秋终于忍不住问道。
“如非必要，吾所造出的梦都是真实的。”少女道，“你早该身死，但那永夜的现任魔尊将自己余下寿命的一半分给了你，虽然吾不知道他还能活多久，但既然那位占星师说他有活下去的可能，那吾便相信他能渡过那场所谓的劫难，而有他一半寿数的你，应当也可以活上许久，既如此，吾所担忧的传承问题便不存在了。你想要医术，吾给你便是。你应当已然猜到吾是何人，吾名落羽，落月念羽，世人称呼吾为‘梦魇之月’。你已有师尊，何况吾只是教你些医术而已，唤吾‘师父’便是。你今日可在此住下，明日一早便随吾一同离开…吾…要在这中心区域寻一个人，不会在一处停留太久。”
“……是，师父。”
……
天氵肃，海神行宫。
“你将那个人族的小少年带离天氵肃了？”书房内，南宫清琁坐在椅子上，扇子在另一只手中轻轻磕着，有些无奈地望着对面那个在哪都不愿意把斗笠摘下来的少年。
“是啊，顺手丢了，谁知道他现在在哪儿。”少年很不客气地扯了把椅子坐下，拿过桌子上专门给他摆的茶水轻抿，“要找你去找。”
“……总觉得你有事瞒着我。”南宫清琁望着他，冷不防地说道。
“……咳咳……”少年不由得被茶水呛了一下，而后没好气地说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毕竟你瞒我的事不止一件，比如你这两百多年过得一直不太好，总将自己弄得一身伤，却不肯告诉我。”
“……告诉你有什么用么？”少年望向他，语气不善，“我只希望你配合一点，让我杀了你，这样我就不会再轻易受伤了。”
“我已经很配合了。清阙每次刺向我心脏的时候，我都尽可能撤下了防御，是你每次都在最后一秒收了手，说时机还不对的。”南宫清琁的神色越发无奈。
少年：“……”切。
“人丢了确实不太好交代，不过夜泽君的天命书能告诉他那个人族的小少年有事还是无事，应当不会来为难我一个花瓶。”南宫清琁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少年：“……”啧。
“所以，我要再去‘那边’待上些时日了，你现下既然无事，这海神，你替我当两天。”
“……你最好祈祷那亡灵死神不会来找麻烦，不然我直接就把你卖了。”
“你不会的，而且，夜泽君也不会在你身上看到你与我之间的交集。”南宫清琁轻轻笑了笑，而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少年：“……”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