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宇文桀。他这一开口，几道目光瞬间落回他身上，片刻后，许是看在幽宁的面子上，奥夜宁终于微微回身，看了他一眼。

    “我很感谢您的不杀之恩，但有一事，还望您成全。”宇文桀勉强撑起身子单膝跪地向奥夜宁行礼，“我自接过魔尊之位时起便只为一件事——等您回归永夜，将魔尊之位交还予您。现在您已经回来，在下，请求您重登帝位！”

    “……？”幽宁的目光中诧异之色更甚，他看了自己这素未谋面的小侄儿片刻，转头望向奥夜宁。

    “‘交还’……你弄错了一件事。”终于，奥夜宁开了口，声音中听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永夜的魔尊，本就是你们宇文氏的，本帝君，才是那个夺权篡位之人，如今这魔尊是你，也算是回归正统。帝位于本帝君无用，你，担着便是。”

    “……魔神陛下，夜属向来只听命于强者，但我并非强者，我在位两百多年间内乱与外战从未真正停息，从一开始我便从未有过成为魔尊的资格，这个位置落到我头上，是我以性命为筹码做的一次交换，我承诺过，一定会将魔尊之位交还予您，所以，请魔神陛下重登帝位！”

    “……”奥夜宁沉默地看了他片刻，看了幽宁一眼。他似乎本意是想让幽宁去改变宇文桀的想法，别来烦他，然而幽宁眉头微蹙了片刻，忽得也向着他跪地行礼，一字一顿地道：“请帝君，重登帝位。”

    “……”奥夜宁一片死寂的金色眸子终于因为这句话波动了一瞬，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幽宁，没有说话，幽宁瞬间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请帝君，重登帝位。”

    “……”这个场景于奥夜宁而言太过熟悉了，因为几千年前他尚还在神族之时，幽宁就是这般跪在他面前，请求他回归永夜，请求他成为永夜的神主的。

    “……为何？”像当年那般，奥夜宁缓缓吐出这两个字。

    当初的幽宁是如何回答的……

    "

    “光明圣主心怀天下，望阳夜和平共处，但永夜现魔尊宇文擎残忍嗜杀，野心勃勃，妄图将整个阳属收入其麾下，致使阳夜战乱不休，民不聊生，但您之所望与光明圣主一致，而这普天之下也唯有您成为永夜的主上，夜属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追随，唯有您与光明圣主各自统御一方，‘阳夜和平’才有实现的可能。

    “……”

    ……

    “因为属下也希望您活下去。”幽宁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奥夜宁的思绪，他给出了自己这一次的回答，“您当年欲与光明圣主同归于尽，属下希望您活下去，所以不惜以身献祭换您以生，您灭了神族以后便从未放弃过追求死亡，但属下希望您活下去，所以始终在阻止您，而现在，属下亦是希望您活下去。夜之神祇为行使职责而诞生于世，也因‘职责’而留于世间，‘职责’是夜之神祇活在这世间最初的理由与意义，而身为魔神的您，成为永夜之主便是您唯一的职责，所以，属下请求您重回帝位。”

    “……你分明知道本帝君当初接受帝位是为了什么……”奥夜宁轻轻闭了闭眼，“你亦知道，即便本帝君现在接受了帝位，也不会改变‘想死’的念头，现在的我，亦不可能再成为你们想要的那个贤明的主上。”

    “但您，是永夜永远的第一选择，亦是属下选择誓死效忠的主上。属下，请求您重回帝位。”

    “……”奥夜宁很少与幽宁争论什么，因为大多数时候，幽宁都是他最为忠诚的下属，他的命令，幽宁不会不听从，但真遇到幽宁固执的时候，即便是奥夜宁也只能选择妥协，比如在他‘想死’这件事上，奥夜宁已经妥协过很多次了，那似乎…也无所谓再多一次了……

    “……随你吧……”奥夜宁有些疲惫地轻声道。

    “……谢帝君。”幽宁垂眸说完这句话后终于站起身来，而反应过来的宇文桀也立刻道：“谢魔神陛下。”

    “……帝君。”又打量了宇文桀片刻，幽宁再次望向奥夜宁，“妖族之主的位置在我死后始终空悬，他有一点我羽蛇一族的血脉，可否让他代替我，成为新的妖族之主？”

    “随你。”

    “……谢帝君。”

    “……？！”宇文桀以及其他人俱是一愣，但奥夜宁在吐出方才那两个字后彻底失了留在此地的耐心，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行去，幽宁见状也不再多言，走至宇文桀面前，抬手轻轻点在了他的眉心，源源不断的力量没入宇文桀的身体，压制了他作为魔的血脉，激发了他作为妖的血脉，几次呼吸之后，当那枚独属于妖的妖纹出现在宇文桀的额头上时，幽宁终于放下了手。宇文桀怔然地望着面前这个与他极为相似的男子。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魔族，而是妖族，同时，亦是新任的妖族之主……幸好你长得像我妹妹，不像宇文擎那个混帐，否则，我大概会忍不住揍你……”幽宁的目光在宇文桀身旁的奕秋身上停顿了几秒，又落回宇文桀身上，轻轻叹了气，“看来我羽蛇一脉算是彻底断了，但是，算了，随你吧。”

    宇文桀：“……？”

    奕秋：“……”

    “似乎有人有话同你们说，我便先走了，以帝君现在的状态……”幽宁顿了一下，不再多言，望向炎祁和缪寒，“你们，想去妖族的地界看看么？”

    缪寒的眸子放大了些，而炎祁当即问道：“我也可以去？！”

    “焰阳族的小凤凰，虽然不知你为什么在这儿，但我夜属向来只有三个族系，非魔非亡灵皆当归为妖，你既已加入永夜，便也当算作是妖族的子民，那本尊可以给你点特权。”

    “……谢妖帝！”

    “现在该称呼本尊为先妖帝了。”幽宁走近两人，在其眉心各自点了一下，留下了一缕属于他的力量，而后走出殿门，向着奥夜宁离开的方向而去。炎祁与缪寒对视一眼，亦站起身出了殿门，向着妖族所在的方向行去。于是一时间，殿内只剩下了奕秋和宇文桀两人。

    “……我是不是该叫他舅舅……？”宇文桀有些茫然地问道，“他方才…是什么意思？”

    “……宇文桀你白痴啊！”奕秋顿时站起身来，气不打一处地道。

    宇文桀望向他的目光越发茫然。

    “……”奕秋咬了咬牙，忽得凑了上去，毫无技术含量可言地封住了宇文桀的唇，几秒钟后松开，退开几步，“……懂了吗？”

    宇文桀：“……？？？”他的表情从茫然变为呆滞，片刻后愣愣地吐出一句话来：“……所以我还是没能当上师尊么……”

    奕秋：“……”谁要你当师尊了？！！

    “呵……倒是没想到，你们会是这种画风。”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一声轻笑后响起，伴随着一团乍现的黑雾，暝黎现出身形，手中随意地翻着他的那本天命书，继续道，“恭喜，你们活着见到本殿了，真是不容易。”

    奕秋，宇文桀：“……”你为什么听上去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夜泽，你……”宇文桀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当年同我做交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不会死了……？”

    “呵……光明神不杀神，魔神不杀魔，我父帝当年曾同那位光明神一道立下这誓言，数千年来从未违背过，我总觉得就算那宇文擎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父帝他也不会真的亲自动手杀了他，顶多…让那位幽宁前辈代劳。至于那位光明神……呵，他杀的第一个神，便是他自己。”暝黎淡淡地说道，“你的死劫从来都不是我父帝，但我又必须让你活着见到我父帝，请求他重回帝位，所以不得不亲自出手将你的死劫一次次延后，一直拖到现在，待你完成答应本殿的事后，就自求多福吧，没了交易带来的契约，本殿懒得管你。”

    宇文桀，奕秋：“……”

    “……真无情啊……”宇文桀不由得无奈地道。话虽这么说，但宁文桀很清楚，夜泽暝黎的话听听就得了，他就算说的是真话也不一定有几分真心，顶多是他曾经的某一时刻的确是这么想过而已。暝黎对他的帮助，早已不只是那场交易建立的联系所能带来的了。

    “行了，这场长达两百多年的交易终于完成了，你之后的命运与本殿无关了，祝你好运。”暝黎抬眸望向两人，“还有，代一位伟大的占星术师转达她新一轮的卦象，‘劫难既过，二位混乱的命途已然步入正轨，一个命运相交的新轨迹，一个没什么苦难的新轨迹，二位…未来可期。所以，恭喜新妖皇登基，祝你们幸福，再会。”漫不经心地丢下这句话后，黑雾再次乍现，暝黎的身影伴随着黑雾消失不见。

    宇文桀，奕秋：“……？？？”

    几日后，魔神重登永夜魔尊之位，先妖帝幽宁代为处理永夜各项政务，修罗神与月神先后被召回，月神将自那位司清医师那得到的全部医术以梦的形式完全交给了奕秋，存在了他的灵魂深处，此后他便可以自行学习，不必再跟着月神。

    在永夜的混乱终于平息之后，橙白发色的白衣男子给魔神带来了一份天诏，一份允许对阳属进行一次攻打的天诏，幽宁代暗夜帝君接下了这份天诏，略微更改了内容之后将战函送去了雪影与焰阳。

    至此，既为从阳属手中抢回属于夜的时间，也为不久后交战之时的清场做准备，夜之神祇对中心区域实行了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宵禁。焰阳族的火神传承者为寻参战的夜之神祇问清此战的缘由，每逢“昼渡夜”与“夜渡昼”时期皆会外出踏入中心区域，踏上寻找修罗神之行，但始终未果，一个月以来，阳之神祇传承者始终不曾与任何一位夜之神祇有过交集，直至一个月后，雪影的秋兮公主离开雪影，踏入了中心区域。

    命运的齿轮，终于再次开始了交错……

    （番外：桀&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