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要让我请你跟你弟吃饭你是不是得快点收拾。”顾烬靠着墙看着江玧对着他柜子里的衣服一件接着一件的惆怅。
“为什么快点收拾，夜还长着呢！点外卖！吃好的。”江玧干脆把手上衣服一扔躺倒床上。
“你家可没电啊少爷！”
“抹黑吃，点上一桌蜡烛，多有氛围！”
顾烬瞅着挺尸的江玧震惊了一会儿：“你是打算在把房子交回去之前招点什么东西来镇宅吗？”
“能招来财神吗？”
“呃，我帮你问问他老人家晚上有没有档期？”
“不用了，要来早来了。”江玧起身继续叠衣服。
“你要吃啥？我去买。”顾烬看不下去江玧这种间歇式收拾屋子的方式。
“烤串给我来一大把，然后小龙虾。剩下看着买，再拎箱啤酒，买点蜡烛。”
顾烬觉得自己的挚友一个早上可能刺激大了，现在一脑子浆糊，问道：“你吃好的就吃烤串和麻小？”
“啧，吃烤串和麻小不是我们在美国最奢侈的梦想吗？！”江玧反过来质疑顾烬。
“行行行，你冷静一下。”顾烬不想废话直接往外走。
晚上江琪到家的时候，看见两个大男人守着一桌子蜡烛，脸都看不清，然后一个握着刀，一个拎着袋子，自己看着瞬间冷汗出了一身。
“哥，你咋了!哥你别想不开啊，不就是被爸赶出来了吗！我也被赶出来了啊。你不就是没工作吗？哥你没工作又咋了！等我毕业我养你！啊！”
江琪话没说完就被江玧一把拎进了屋，随后江玧胳膊一甩把大门一关，顺脚还在江琪屁股上踹了一下，道：“江琪你以后再到处说我没工作我就抽你！”
“他出柜的时候你不就该抽他吗？”顾烬的声音从桌子边幽幽的传过来。
江琪默默地蹭到顾烬身边：“顾哥，你不能这样。”
“傻小子，拆袋子，快！饿死了。”顾烬顺手就把袋子递给江琪。
江琪一个人靠着微弱的烛光拆着袋子，再把菜一个一个摆出来，筷子分好酒倒上，伺候两位大爷上座。
江玧盯着江琪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江琪，你等一下。”
顾烬感觉到江玧要开始教育江琪了，一脸有热闹看的兴奋。江玧倒是很放松，但还是摆着一脸正经的表情。
江玧深吸了一口气，说：“之前你刚发现自己性向问题的时候你就告诉我了，当时我问你你后悔吗，你说不后悔。”江玧顿了一下，就着微弱的烛光认真的盯着江琪的眼睛：“现在我要跟你说，以后你可能会面临各种舆论压力，人们的不理解以及恶语相向，甚至这些都会影响到你的生活等等，你这么选择，依旧不后悔吗？”
江琪突然笑了，笑得很灿烂：“不后悔，这几年我从来就没后悔过。”
江玧跟着笑了笑，抬手抓了抓江琪的头发：“行，哥哥尊重你，吃饭吧。”
“啥玩意儿？”顾烬听到这里不干了，看着江玧江琪就像刚才什么正经事都没聊一样吃的开心，他一脸的不爽。
“凭啥你弟出柜你对他就跟他扯这两句就完了！当时我哥就差给我表演全武行好吗！”顾烬的难以置信以及被伤害的表情明明白白的呈现在脸上，只不过烛光太暗，根本没有人看清。
江玧手里攥着一个龙虾尾，表情却一本正经地讲着：“我跟你说，我们这一代啊，活着很多时候就不是给自己活的。所以总有人按照他们意愿来修理我们的轨道，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把轨道修到哪里是头，甚至不知道修到某个地方会面临什么。对于这种其实不论谁都在摸石头过河的情况……”江玧喝了口酒，又徒手把盯着自己郁闷的视线扭向了江琪，“还不如让他自己走，至少他会学会负责。我也不想让他走条困难的路，但我更不想谁去改变他。”
“说的你好像教育家似的。”
“因为我曾经也是前者，不过现在我也想当后者。”
“你就是叛逆期延后了，瞎掰什么玩意儿。”
江玧那种喝酒时悠然的劲头全被顾烬一句话搅合没了。
“你闭嘴。”
一桌酒菜吃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愁的就是江玧和江琪，两个人愁自己还愁对方，不知不觉就喝高了，喝醉的江玧就和同样喝醉的江琪对吼：“我的弟呀，你喜欢男的以后压力多大啊!”以及“我的哥啊，你没有工作以后怎么办啊！”
一般江琪吼完就会被江玧揍一顿。
于是整顿饭顾烬就负责欢喜，乐的看江家俩兄弟智商持续掉线。喝到最后，顾烬都觉得自己有病，陪江玧耗了一天。
“江玧，我走了，明天下午我来帮你搬家。”顾烬站在沙发这头看着江家俩傻兄弟相拥睡在沙发上，接着说:“你可注意点，江琪这小子可是弯的。”
“再弯也是我亲弟弟！”江玧挣扎了一下起了上半身，没撑一会儿又倒下了。
“对！再没工作也是我亲哥哥！”
然后江琪就被踹地上了。
十月底的温度，永远不可能再有月初那般热烈，早晨吸进的每一口空气都带着丝丝凉意。
没有被子盖的江玧和江琪，两个人抱着一起冻得发抖。
江琪在打了三个喷嚏过后用着浓厚的鼻音问江玧：“哥，被子你为什么那么早就打包了？”
“因为我傻，行不行。”江玧看着冻得鼻涕一把喷嚏一把的傻弟弟有点后悔，他自己昨天打包的时候都忘了晚上还要住一宿，东西全收拾起来了，“你自己不会找到拆开吗？”
江琪一脸嫌弃道：“你那么懒个人，我拆开了你一定还要我原样装回去，装不回去你又要叨叨，那么我宁可冻着。”
“我的傻弟弟，如果我是你，我一定起身去穿衣服，而不是露着上半身跟他哥商量到底谁更懒。”江玧看着自己一身衣服穿着好好的，江琪却是脱了一地，问道：“你晚上睡着后还有自己脱衣服这项技能？”
“没有。”江琪说话都带着鼻音，“半夜睡懵了脱的，那会儿还诧异自己睡觉穿什么衣服，于是随手就脱了。”江琪慢吞吞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江玧翻箱倒柜的找药想给江琪吃点，但是完全不记得自己都把药收拾在了哪个箱子里。
江琪抬头看了看时钟，中午十二点，太晚了。
“别找了，傻弟弟我还没那么脆弱。”江琪起身要走，拎着包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你别担心我，后面我会安排自己去打工，你也不用操心我的钱。然后……哥，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开口，弟弟我肯定赴汤蹈火。”
江玧愣了一下，也不想找药了，反正也找不到，起身走到江琪面前。
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弟弟已经跟自己一般高了，出国了这么多年，虽然每年都回来，但是每次都只能看到他窝在自己身边傻乐，从来没有摆出这么认真的姿态去说些什么，却也没想到，其实从第一次江琪向他宣布出柜的时候这个他的小弟弟就已经明白什么叫做担当了。
江玧不由的有点感慨，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哥，所以你没工作我可以养你。”江琪的眼神里散发着纯洁无瑕的光芒。
“滚吧，傻弟弟，别让我再看到你。”江玧走到门口拉开大门示意轰人。
“嘿嘿，哥。我周末住同学家，也在老城区，所以欢迎随时召唤！”
“你去同学家？你不是学校没人理你么？怎么，你那同学对你有意思？”江玧一脸的八卦。
“唉，也就她跟我关系好了，她能静静地听我说话听很久，你不觉得这种朋友应该珍惜么！”
江玧对于江琪有这种朋友着实有些震惊，他知道江琪出柜后很多人都对他有些忽冷忽热，江琪对于这种朋友关系也没有兴趣去维持，再加上自己弟弟话唠的秉性，他还是很佩服这位朋友的毅力的。
“呃，你哥我要不要这周末请人家吃个饭？你应该没少麻烦人家吧。”江玧觉得自己应该拿出点大哥的样子来，帮江琪好好巩固一下朋友关系。
“不！哥你没钱，等有钱再说吧！”江琪严词拒绝了。
“滚吧！”
江玧把江琪送出门之后又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其实本来也没多少行李要收拾，但自己一会儿惆怅一会儿纠结的直到顾烬来才收拾差不多。
“我说你搬个家能不能不要像嫁闺女似的愁眉苦脸。”顾烬开着车总见听着江玧在一旁叹气。
“唉，烦人。”
“我还是那句话，要不来我画廊，我一直缺个主管，你就帮我盯着，然后给你个画室，你想干嘛干嘛。”顾烬漫不经心地说着。“你爸我也不怕，有本事让他老人家给我砸了。”
听完，江玧坚决地回了两个字：“不去。”
顾烬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说道：“你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啊，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我还能知道你每天有没有好好喘气儿，也正好省得你没事干使唤我。”
“我就想着你哪天也讨厌我了，我就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江玧抬手盖住了眼睛，有点无奈。
“弟弟不要了？”
“托付给你，反正个傻孩子好养活。”
“你弟要听见你这话你信不信他跟你哭。”
江玧坐旁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顾烬整个人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你这是要说疯就疯啊!”
“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来小时候。那时我刚转学，我不爱说活，看着呆呆的，就有同学欺负我，也没什么朋友，于是每天最开心的日子就是回家跟弟弟玩。那时候傻小子都没上学，我回家就能看到他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江玧说着嘴角都带着笑，“有一天，我记得我抢了他的玩具，也是为了逗逗他，结果他哭了，说他以后再也不跟我玩了。这话直接戳到我当时的痛点，听完我也哭了，于是我俩就对嚎。直到我妈进来，问我俩发什么事，结果我俩谁都说不明白，就是委屈，我妈就抱着我俩问我爸，孩子是不是智力有什么问题，然后怪我爸当时为了省钱婚前都不婚检仔细一点，不然早知道早预防。”
江玧还沉浸在回忆中，整个人看着比之前温柔多了。
顾烬笑了笑，没有接话，这样的江玧看着是很难得的，没有烦躁出现在身上。结果没过多久江玧就叹了口气。
顾烬不得不对江玧这种愁绪的心情说来就来感到佩服。
“后来有次我弟偷溜出去玩，我帮的忙，事后我俩跪了一宿。期间我爸还怪我妈，说我妈太宠我俩，不然也不会发展成这样。结果江琪吼了一嗓子，他说：‘不怪妈！怪你省钱不婚检没预防！’最后我跟我弟那一顿胖揍啊。”
江玧瞬间就拧起了眉，觉得那顿揍一直疼到了今天。
“啧，我要是你我也跟着你爸一起揍江琪。”
江玧瞥见了江琪学校大门，知道进入老城区了，扭头问顾烬：“住这地方你不是让江琪天天上家串门吗？”
“不是挺好的，不然我忙不过来的时候怕你自己死屋子里。”
“考虑挺周到，辛苦了。”
和顾烬说话的时候，江玧看着三三两两走过的学生有点怀念起自己的大学时光，那时候的自己从来没有想到如今这么落魄，那时只是在象牙塔里担心象牙塔外的日子不好过，却不知道自己真的到了象牙塔外之后，碰壁和绝望真的接踵而至，甚至会有人依旧在脖子住死死地掐着你的命脉，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独自游离在了社会圈子之外。
“我最近几天有事，一会儿帮你搬完我就走了，你自己收拾。这个房子该付的所有费用我都帮你付好了，你先住，有钱了再还我，不用着急。”顾烬最后嘱咐着。
“行，你把东西撇地上就能走了，反正没几箱，我慢慢搬。你最近也不用找我，我也忙。”
顾烬没有吭声，他并不想知道江玧这两天是忙着找工作还是忙着思考人生，他把车停了之后拎着一箱东西就往上走。
江玧跟着顾烬上楼，这种老旧的住宅区总是透着浓浓的生活气息，衣架上的腊肉，门口挂的干辣椒，还有楼道里的花花草草。住在这里的人们可能不富裕，甚至更多的都是老人，但是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的去活着。
江玧有点晃神，他觉得自己的奋斗起点从这么富有生命力的地方开始其实是有点奇怪的。之前他所想象的奋斗应该是被打压到最底，然后一步一步爬上来，现在看来这种想法多么的中二且俗套。
“到了。”
爬到五楼，顾烬停了下来，拿了钥匙拧开大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铺面而来。之前的房东打扫的很干净，所有的屋内摆设齐全，并且没有老房子特有的阴暗，一切都看着很舒心。
“我该走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回头给我电话。”顾烬走到大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却什么话也没开口。
江玧扭过身看着顾烬笑了起来，说：“嗯，知道了，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