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血青年许诚同志近来颇有些走背运，先是莫名其妙被自己最瞧不上的纨绔硬认成义弟——那纨绔看着比自己还面嫩，也不知他是怎么张开的嘴，紧接着许诚同志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担忧很有变成现实的可能——自己的恩人陈同禾恐怕不像他自己标榜的那样一心为国为民。

    许诚从前醉心箭术和武学，闲来多与同袍切磋或指点新兵箭术，等闲俗务并不上心，然而他本是心思细密且善于隐忍之人，因此刘柳稍加诱导，他自己便觉察到种种不合理之处。世上忠义两全之事甚少，许诚也难免陷于两难，一面是知遇之恩，一面是国仇家恨，许诚既无法背弃陈同禾，将其所知所见具与刘柳明言，又无法泯灭良知，对周遭一切视而不见，因此很有些郁郁不快。

    与许诚同在陈同禾帐下效力的偏将中，有一人名叫霍来。这霍来最是个热情随和的性子，因曾得许诚指点过箭术，故同许诚走得最近。这日霍来见许诚闷闷不乐，死活非要拖着他去喝酒。二人来到一家小酒馆，许诚赫然发现自己最不想见的人正在店里吆五喝六。许诚转身要走，就听刘柳喊道：“许诚贤弟，霍大哥，相请不如偶遇，如此缘分怎可辜负？何不过来一同小酌一杯驱驱寒？”

    许诚扫了霍来一眼，霍来似是不查，笑着应道：“如此我们就不客气了——杨参将这是又整治了什么新鲜吃食？好香啊！”

    刘柳笑道：“拨霞供不算新鲜了，不知这青花椒口味儿可算新鲜？”

    霍来拉着许诚入席一看，这店家所使陶锅与别家不同：锅口阔大，居中十字格挡，将锅子分成四个小格，每个格子底料各不相同，有一个格子里密密麻麻浮着一层花椒，料是那纨绔说的什么青花椒口味了。

    刘柳道：“拨霞供虽好，只是口味单一了些。今天除了寻常的清汤，我叫店家备了菌汤、骨汤和青花椒汤底，分别涮些兔肉、鸡肉、羊肉和鱼肉，各得其妙，诸位不妨试试。”

    众人纷纷恭维刘柳奇思妙想，许诚颇有些嗤之以鼻。但见桌上菜蔬分明，连蘸料也林林总总罗列了许多，许诚不由生出些兴味，心想反正来都来了，这纨绔几次三番算计自己，吃他一顿又何妨。

    刘柳见许诚一脸咬牙切齿，估计他巴不得把自己当羊肉嚼了，心中顿觉好笑，于是亲自调了一份蘸料，笑眯眯递给他，道：“羊肉最配麻酱加腐乳韭菜花，贤弟试试？”

    许诚拿来一试，果然鲜美无比。今日席间宴请的都是军中人物，平日食量就不小，此时菜肴新鲜可口，众人更是胃口大开。刘柳一叠声吩咐店家上菜，陶锅上热慢，渐渐有些跟不上。众人吃吃停停，都有些扫兴，刘柳忍不住抱怨道：“这锅子也太慢了，还是要寻个别的材料来做锅子才好。”

    店家笑道：“铁锅会坏掉食材本味，陶锅虽然慢了些，却是最好的了。”

    刘柳坏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更好的——只怕店家舍不得。”

    店家道：“参将不妨说来听听。”

    刘柳道：“用铜呀——贵是贵了一点，好处却多。好比哪天掌柜的不想给伙计发工钱了，就可以对伙计们说‘要钱没有，给你们一人一口锅背着罢’！”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刘柳也笑着说：“怎么样掌柜的，我这个点子不错吧？拿来同你入一股如何？”

    许诚冷哼一声：“早听说杨参将爱做生意，没想到杨参将连这样小本生意看得上眼，莫非也要来掺一脚不成？！”

    店家听了忙摆手道：“小将军误会了！若不是杨参将常来照拂小店，又教小老儿做这拨霞供，只怕小店早就关门了！别说入股，便是把店送给参将也是应当的！”

    许诚有些不自在，只听刘柳道：“我才不要！好吃的被我一个人吃完了，食客上门还要费力赶出去，岂不麻烦！”

    众人大笑，又天南海北胡侃起来，吃喝到天黑透了才散。刘柳因要会账，同沈木二人走在最后，许诚对之前误会刘柳的事有些愧疚，凑过来讪讪道：“没看出来你还有些古道热肠。”

    刘柳奇道：“怎么我看起来很像欺男霸女的恶霸吗？”

    许诚：“…也不是。”

    刘柳：“今夜月色正好，贤弟同为兄一同赏赏月如何？”

    许诚抬头望了望天，问：“哪来的月亮？”

    刘柳：“…我吃多了想消消食行不行？”

    几人说话间，迎面一人仿佛醉酒，摇摇晃晃行至跟前，差点撞到刘柳身上。刘柳扶了那人一把，道：“兄台小心些。”那人也不应声，几步走远了。刘柳突然叫道：“不好！我的荷包！那人是个偷儿！”

    沈木转身追了出去，刘柳跟着追了几步就跑岔了气，弯腰停在一边揉肚子。许诚要追，刘柳拉住他说：“算了算了，沈木一人追也够了，又没多少钱。”

    许诚刚想刺他两句，突然听到有利器破风之声，随手拿佩刀一挡，竟是一支利箭！许诚叫道：“不好！中计了！”拉起刘柳就跑。

    刘柳痛苦地喘着粗气：“怎么又要跑？早知道不吃那么多了！”

    许诚喝到：“还要命就闭嘴！”

    刘柳再不敢多话，跟着许诚奔出两条街。许诚挥刀挡掉多支冷箭，忍不住道：“对方应该只有一个弓手，还好他箭术一般，否则我二人今日插翅难飞！”

    刘柳心说知道你厉害，但也没必要在逃命的时候点评箭术吧？二人在小巷中七拐八拐，见再无冷箭袭来，许诚道：“看来甩掉了。”

    刘柳：“不用跑了吧？我快吐了。”

    许诚：“… …”

    刘柳：“沈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诚：“冲咱们来的，他应该无事。”

    刘柳：“冲你来的吧？我可向来与世无争啊！唉呀！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查账簿的时候捅了马蜂窝了！”

    许诚被他戳到痛处，沉声道：“陈大人断不至于如此对我。”

    刘柳：“你确定？你们有多铁？”

    许诚：“什么？”

    刘柳不耐烦：“一铁同床，二铁同窗，三铁一起分过赃，四铁一起嫖过娼。你们算哪一档？”

    许诚怒道：“…下流！”甩开刘柳就往前走，刘柳在后面喋喋不休：“难道来刺杀我们，就只派个半吊子弓手？这阵容也太小瞧人了吧？”

    许诚：“…闭上你的乌鸦嘴！”随即拔刀出鞘，看着迎面而来的两个黑衣人对刘柳道：“一人一个。”

    刘柳愣了三秒，忽然扯着嗓子喊道：“沈木！沈木！你在哪儿？救命啊！！！”

    许诚被这废柴惊呆了，自己招架住一名刺客，一回头却瞥见刘柳左支右绌，只得使一招“横扫千军”暂时逼退对手，回身拉起刘柳落荒而逃。许诚怕撞上弓手，拉着刘柳只拣偏僻小路逃窜，可惜怕什么来什么，刘柳痛呼一声倒地不起。许诚将刘柳扶至墙角，黑衣人转眼追到，许诚以一敌二，又要防备弓手，眼见落于下风。

    危急关头许诚忽听身后哨声长鸣，原来刘柳挣扎间摸出了一枚哨子，想借哨音求救。一个黑衣人想冲过去制止刘柳，被许诚死命拦下。弓手也向哨音方向放箭，还好许成将人放在一个死角，箭矢难以伤到刘柳。二人拖了片刻，沈木终于寻着哨音找来，一入战团，形势顷刻逆转。两名黑衣人极怕被揭穿身份，眼见已错过取杨、许二人性命之时机，径自撤退了。

    沈木、许诚忙回身查看刘柳伤势，沈木点燃火折子，只照见刘柳面白如纸，手里握着的竹哨沾满了血。二人吓了一跳，刘柳拉住沈木，声音如同破了的风箱：“送我去国子监前街，找我弟弟杨望山。“

    许诚急道：“快去医馆啊！这个时候找你弟弟干嘛？”

    刘柳无力争辩，死命扯着沈木衣袖，道：“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