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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惊变

    田园生活,天明即起,日落方息。刘柳每日压着便宜爹娘的底线反复横跳,挖空心思多吃饭少干活尽量不挨耳光。堪堪混过一周,许是生存压力下能力爆炸,抑或原主肌肉记忆犹在,更没准儿是因为换了个好使的新脑子,刘柳迅速掌握了一些基本方言,甚至还和东邻西舍攀谈过一两阵,获悉了屯长三外甥的四舅妈是县大老爷家厨娘、里正准备定下前副屯长七舅老爷的三孙女当四儿媳妇等等重要情报。

    刘柳深恐被人当成异端,不敢贸然打听身处何朝何代,几日下来只探得此地名为刘家屯,屯上共十三户人家,老幼百十余口,大半姓刘,家家沾亲带故。原主一家在村里算是不上不下,便宜娘薛氏乐于炫耀自己生养了三个儿子,且长子颇有伶俐之名,得老屯长赐名“次山”,薛氏每每与人称道儿子必有大出息,兼之为人吝啬,因此人缘不算好。

    这一日刘柳爷爷身上不好,咳嗽头痛,卧病在家,便打发了刘柳和村里五六个小孩结伴进山打柴。刘柳平日话少,且一贯头疼熊孩子,因此显得十分孤立不合群。刘柳自己无知无觉,若不是担心落单碰上野狼,巴不得离这群熊孩子越远越好。

    谁知这些半大孩子正是以欺负人为乐的年纪,刘柳越是懒得计较,熊孩子们越是蹬鼻子上脸。先是耻笑刘柳破衣烂衫,又有长舌的问她是不是要给刘柱当媳妇去。刘柳懒得攀扯,只闷头砍柴。不料这刘柱子愣头愣脑,平时在孩子群里以头脑自居,很是瞧不上刘柳这个黄毛半哑巴。此刻听了两句挑拨,怎还忍耐得住,对着刘柳叉腰骂道:“黄毛丑鬼!谁要娶你个哑巴癞蛤蟆!”

    刘柳懒得和这小屁孩对线,只惦记着多砍些柴,没准儿有机会昧下一个半个钱——虽然还不知道去哪里能花掉,但是身无分文太没安全感了。刘柱子见刘柳非但没有回话,甚至开始神游天外了,不由大怒,抬脚把刘柳的柴堆踢了个七零八落。又嚷道:“你是聋了还是哑巴了!你是傻子吧!”旁边几个小孩拍手哄笑:“刘大丫是个聋子哑子大傻子!”一遍遍循环播放,吵个不休。

    有个小孩趁乱拾起一根刘柳才砍的树枝,刘柳大怒,喝道:“放下!我的!”小孩一惊,本欲扔下,不想那个长舌道:“这柴写你名儿了吗?你叫它答应吗?谁能证明是你的?”边说边笑,把刘柳小半日的成果分个精光。刘柳气个倒仰,也不砍柴了,一门心思琢磨怎么教这几个熊孩子做人。

    机会很快来了。晌午,几个小兔崽子围坐一圈啃干粮,柴刀都扔在地上。刘柳悄声上前,几脚把他们的柴刀踢下陡坡,趁几人愣神,抡起自己的柴刀,用刀背对着几个小兔崽子劈头盖脸一通狂抽,尤其重点照顾了长舌和刘柱子。几个小孩边叫“刘大丫疯了!”边抱头乱窜。

    略追了一阵,刘柳人小力怯,渐渐跑不动了。不想那刘柱子倒有几分悍气,略慌一下,即看出刘柳心虚手软,并无胆子砍翻哪一个。此刻见刘柳扶刀喘息,转身上前扯住刀柄就要夺刀,刘柳死命扯着不放,抬脚踹向刘柱。刘柱避开两脚,心想不如叫回几个喽啰帮手,因此手上力道一松。刘柳正使尽全身力气,不防那头松手,一个踉跄向后栽去,狼狈滚下山坡,直摔进山沟磕晕过去。

    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太阳已经偏西,远处似有犬吠。刘柳悠悠醒转,浑身发冷,腰背剧痛。刘柳骂了一句“WTF”,深恨几乎摔死竟没能穿回现代。刘柳慢慢活动手脚,摸摸头脸,庆幸骨头基本完好,只是手脸多处擦伤,后脑勺磕出一个大包,袄子裤子又划出几道口子,怕是少不得挨上薛氏一顿好打了。刘柳摸上矮坡,准备寻上柴刀回家去,不料一眼瞥见几步外一个圆溜溜的人头,血糊糊的脸孔正对着刘柳!

    刘柳大骇,身上一软瘫坐地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齿关巨颤,一时恨不得逃到天外,腿脚竟软得站不起来。缓了好一会儿,刘柳颤颤巍巍地爬了几步,却认出这头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害刘柳摔下山的刘柱子。刘柳心头大震,心想难道这是觉醒了什么“伤我者必承七倍伤”的大主角技能?可是抽这小屁孩一顿就足够了吧!一言不合就弄死是闹哪样!

    刘柳手脚并用爬回山路,山间小径似有飓风过境,一路乱枝横地,石滚土翻。在接连遇上两三具孩童尸体后,刘柳已经麻木了,甚至感觉不到疼痛、饥饿、寒冷和恐惧,一步步机械地向村子走去。空气中阵阵焦臭,触目处处萧然,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刘柳听不到任何声音。

    刘柳从未见过这么多尸体。被劈开头颅的、被豁开肚肠的、被马踏得不成人形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昨日来刘柳家借扁担的小伙儿、前天塞给刘柳一把倭瓜子的大婶、大前天和刘柳一起洗过衣服的姐姐,瞬间统统狰狞扭曲,阴森可怖。

    刘柳家草屋早被烧塌,薛氏及婆婆伏尸院中,爷爷尸身背靠残墙,手中尚握一柄锄头,似欲反抗,家中无一个活口。刘柳再也支撑不住,踉踉跄跄奔出院子,边跑边喊,“有人吗?有人吗……还有……活人吗……“

    绕了大半座村子,刘柳声音渐渐嘶哑凄厉,却不闻半点回声。不知被什么绊倒,刘柳方感到气力衰竭,头晕目眩,一时竟爬不起来。刘柳索性仰面躺倒,喘息起来。刘柳仿佛陷入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天地间只余她一身一口,不知何去何从。躺了半刻,刘柳喉咙疼得火烧火燎,起身向一处水井慢慢走去。

    这井边七八步处伏着一具童尸,远望身形衣服眼熟。刘柳近前一看,正是大弟次山。刘柳心中酸涩,不忍细观,神伤间忽听井中有小儿嘤嘤哭泣之声。刘柳三步并做两步冲上井沿,发现井绳被结了死扣,三弟小山坐在桶中,不知被吊了多久。刘柳激动得手脚发抖,几下把吊桶摇了上来,将小山抱出井口,心说次山啊次山,你果然聪明!

    刘柳将小山抱在怀中轻声安慰,待小山哭声渐止,又从井中打了半桶水,姐弟俩各喝了几捧。刘柳想着村里一共四口水井,次山能想到把小山藏于井中,其他人未必想不到,因此待小山略略缓些,就拖着小山查看另几处水井。可惜一无所获,且一路尸首狼藉,又把小山吓个不轻。

    天渐渐黑下来,刘柳家早不能住了,村里大半房屋都是蓬草盖顶,焚损严重,但村东里正和屯长家几间石瓦房尚算完好。里正家房院离尸首远些,刘柳就挑了这家主屋,把小山安置在里间炕上,转头想翻翻有没有吃的,不料小山一把搂住刘柳,死活不肯撒手。刘柳心酸难忍,只好抱上小山一起在房子里翻东翻西。姐弟俩运气不错,屋内虽被打砸得厉害,铁锅却完好,锅里还有三个冷饽饽,姐弟俩啃了几口胡乱睡下了。

    小山昨夜睡得极不安稳,多次哭闹喊叫要妈妈。刘柳也阖眼即是噩梦,早晨头上身上无一处不痛。刘柳仍想出去寻找村里有无活人,小山拼命不放,无奈只好带上他。刘柳想着会不会还有小孩老人躲藏在地窖或是什么隐蔽死角,因此一路细细搜寻。不料昨日人马似乎专为劫掠而来,几乎每家地窖都大敞窖口,别说没有活人,连粮食谷物亦一概不剩,只余些冬储白菜倭瓜——大约是搬运不便又不值钱,倒便宜了刘柳。

    忙活了小半天,刘柳虽然没有找到其他幸存者,但有小山在,也没有特别沮丧绝望,甚至在摸到某家禽舍一堆鸡鸭蛋时还高兴了一下。中午刘柳带着小山蒸瓜煮蛋,吃了穿越以来的第一顿饱饭,心里略感讽刺。许是饭香远飘,竟有一大一小两只土黄狗找上门来。也不知此前养在谁家,这一大一小十分亲人,吃了刘柳几块倭瓜后,围着姐弟俩狂摇尾巴。

    刘柳内心燃起希望,小狗既然能找来,说不定也有人逃得性命,随时能回村里寻找亲人。刘柳自穿来从未出过刘家屯,村外道路一概不识,带小山出走只怕饿死在半路,万一遇上山匪野兽,那还能死得更通透一些。但若是能有人回来,同他结伴而行,寻到一个大些的村镇,总能找到活口存身之法。

    午后,小山勉强答应和小黄一起留在瓦房里,刘柳则带着大黄出门继续搜寻。小山不在一旁累赘,又有了寻回犬大黄,刘柳一下午收获颇丰。先是倒腾了一堆熟饼子——都是各家锅里找来的。又在屯长家翻到几件大小棉衣棉鞋不曾烧掉,回来给自己和小山换上。随后又分几次提回一罐黑糖、几坛子咸菜、一桶鸡蛋鹅蛋、一筐瓜菜、大半袋杂粮并一些火石蜡烛干柴被褥等杂物。大黄还追回两只母鸡——也不知它们是怎么漏网的。

    刘柳想杀掉一只母鸡改善生活,小山不肯。刘柳一想,这村里活物也不多了,留着就留着吧,就拴在外头不再管它。晚饭小山吃得很少,饭后没一会儿又吐了,刘柳一摸他额头,果然起烧了。刘柳忙熬了些糖水喂给他喝,又撕了自己原来的破袄子给他敷凉水,折腾了几个时辰方才歇下。

    半夜,刘柳被大黄小黄的吠叫惊醒。外间木板门被什么东西又拍又撞,吱嘎做响。刘柳忙点了一根小蜡下地,屋外传来一阵狼嚎。村里尸体引来狼群了!刘柳万幸晚上把大小黄留在了屋里,且习惯性给木门上了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门口野狼逡巡不去,时不时抓挠一下木门,刘柳头皮发麻,哆哆嗦嗦生了火,点了几根木柴,希望借火光吓跑它。

    果然火光亮起后,野狼不再撞门了,刘柳略松了口气。歇息半刻不到,大黄忽又向着里间大叫,窗棱咣啷一响,竟是那头野狼意欲破窗而入!刘柳毛骨悚然,忙掀了小炕桌死死抵住窗框,狼爪突入窗格,划在桌面上嗤嗤做响。屋外冷风猛灌,屋内小山烧得缩做一团,刘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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