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绮年从云留山悄然离开,漫无目的走到山下一处小镇。
小镇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她隐入热闹的人群中,就像江河茫茫的一只小舟,被人流汹涌推动着。
她抬头望向云留山的清冷,神色落寞。
等集会一结束,这些人就会去各自的去处。只有她无处可归,还在原地踱步。
一阵残风席卷着一张泛黄的纸张,像是命运既定般的悄然落在她的脚边。
上面有她熟悉的文字,有她熟悉的名字。
“年年,我是林知章。我在宫中等你。”
她想起了那个跟她一同前来的人,尽管她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那人是好是坏,可她却别无选择,只能去找他。
她望向遥远的越城,目光像是穿透了高墙楼阁,仿佛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等着她来。
她下了决心,她要去见见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城楼的大门忽地打开,冲出一匹快马,马上的周衍难得穿着一袭华袍,袖领间的云纹细致精密,无不彰显他的尊贵。
只是他面色凝重,剑眉紧锁。
听师父飞鸽传书说卫凌翊身受重伤,他便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更换就匆匆出发。
也不知云留山上到底发生何事,就连师父也未在信中说明缘由。
来往的路人见马驰骋得飞快,纷纷退避不及,生怕招惹了城中的某位达官贵人。
独独姬绮年镇定在路中前行,仿佛眼前并无什么东西冲撞上来。
周衍见远处是一个女子挡路,心中闪过一丝不耐。
难道又一个想让他上演英雄救美戏码的,还是有不怕死来碰瓷的?
他握紧鞭子的手狠狠甩下,那马向那女子直冲过去,姬绮年缓缓抬眼,流露肃杀之气。
周衍见到是熟悉的人后大吃一惊,用全力拽住缰绳,马在离姬绮年不过几尺的距离猛地刹住,抬脚嘶鸣。
姬绮年冷冷看着满脸歉意的周衍,眼神移到他那一身王公贵胄华丽的服饰,心中因着卫凌翊对周衍的好感此刻荡然无存。
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恐怕就算死在他的马下,他也不会觉得可惜。
“不必道歉。”
姬绮年不想跟他多言,周衍只以为她是恼怒自己刚才的冒失,也没在意。
见她没和卫凌翊一起,好奇问道:“对了,卫凌翊呢?”
听到这个名字,她脚步一滞。
“我听师父说他受伤了,他现在没事了吧?”
“他没事了。”
“那就好。”周衍松了口气,瞥见她手中握紧的告示。
“你……怎会拿着这告示?”周衍有些诧异,“莫非你认得上面的字?”
姬绮年出于礼貌“嗯”了一声,却不想周衍却更加兴奋起来。
原来她就是林知章所说的那个厉害的师妹?世上果真有如此巧的事吗?
见她不解,周衍爽朗大笑道:“我猜你要去找一个人,对吧?”
姬绮年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周衍认识林知章?
“既然卫凌翊没事,那我先带去你去吧,看到你,我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周衍看看四周,见来往路人匆匆,小心询问道:“这儿不方便,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她这次没有拒绝,不过马只有一匹。
周衍大步跨上马,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向她。
那一瞬间,姬绮年好像又看到卫凌翊曾在马上向她伸手的样子,眼前的周衍似乎与他的影子渐渐重叠了。
可惜,他不是他。
她褪去眼中的一丝伤感,无视周衍径直向前走去。
“我步行就好。”
周衍本以为她并不介意男女大防,被直接拒绝后面露尴尬。
“没事,越城离这里不远。”这话不知是对他自己的安慰还是对她说的。
一路上,两人保持着距离再没有任何交谈。
云留山竹林间,卫凌翊望月凝思,眼中无悲无喜。
“你的伤还没好,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卫凌翊却像是没听到,没有应答。
“你可怪师父?”无情道长第一次见他如此消沉,尽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知道这孩子的心恐怕要碎了,自己也忍不住跟着揪心起来。
“师父,我只是在想,她现在在哪儿。”
卫凌翊回头,他脸上最后一丝稚气也已消失。而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此时如月光下的河流柔和平静。
“师父,我也不怪您。这是她自己做的决定。”
他言语中有些担忧,“只是她从天上来,没有归处,说是要寻找自己身上的秘密,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去哪里找呢?”
无情道长劝道:“你曾告诉我,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个男子。那男子入了皇宫,写下过告示寻找那姑娘。我已经飞鸽传信,借你受伤为由,让周衍来做这个引路人了。相信因缘际会下,她能顺利入宫与那男子见面,那她身上的秘密,自然也会知晓。”
无情道长说出自己的安排,却不想卫凌翊看向他,眼中多了几分探究。
师父是什么时候做好的安排?在他来之前就知道了那男子的下落吗?
可为何又从未告诉过他们,直到他受伤不能与绮年同行后,又传信给周衍带走绮年?
莫非,师父也提前算到了自己会受伤?
是该说师父善算,还是他早就有所打算让她借机离开?
无情道长被他盯着看,脸上露出不自然之色。
忽地,卫凌翊笑了,事到如今,这些还重要吗?
“既然师父已经安排好了,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说完,他不再看师父,转头继续望月。
无情道长看他的背影,心中悲伤却有些欣慰。
卫凌翊不愧是自己最看重的孩子,没辜负他的精心培养。他想必已经猜到了这些事情都有他的所为。
越帝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异宝实有两个的消息,一个是宫中的林知章,还有一个,自然也查到了在他的云留山。
当然他私自派卫凌翊去北荒的事也被发觉了。
从宫中飞鸽传来的纸条上满是那老家伙的嘲讽之言,甚至还有隐隐的怒气。最后,又施压让他尽快把人送过去。
皇宫易去难回,如果卫凌翊与之同行,那本该属于天地间的鸟必然要困于宫中牢笼。
无奈之下,他只能让那姑娘独自前去,才算免了卫凌翊真正的劫难啊。
他何尝不知道卫凌翊视那姑娘为珍宝,他又何尝想做这个恶人硬要拆分他们?
只是云留山,从来不是真正的避世之地啊!
他眼神凄然,随即又坚定离去,哪怕卫凌翊会怨他,他也必须这样自私一回了。
听师父的脚步声渐远,卫凌翊才回头看着师父的背影,若有所思。
也许他从未了解过师父,也从未深入了解过云留山的秘密。
不过那还不是他此时要担心的事,他要担心的是:绮年入宫必定会遇见陛下,以她的性子是否能化险为夷呢?
待姬绮年周衍来到宫中,夜色正浓,而宫门已经上锁。
“看来我们只能在宫外先待一晚了。”
周衍抱歉说道:“我太高兴,忘了锁宫门的事儿了。”
姬绮年并不介意,坐在一边等天亮。
周衍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姬姑娘,我觉得你似乎对我有些意见?”
她抬起眼睛,认真回答道:“不是似乎,确有其事。”
周衍嘴巴微张,心中深受打击。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个人敢说对他有意见的呢。
“那敢问,我是有什么得罪了?”
“你敢问,我却并不想回答。”姬绮年又恢复成刚开始的模样,懒得与不相关的人多费口舌。
见她这番神情,周衍仿佛看到了自己母妃的影子。
她们怎么都一样,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甚在意,就连话也不肯跟自己多说几句?
周衍有些沮丧,突然想到什么,试探问道:“你可听过林家的事?”
见她表情终于有变化,周衍可算找到了话头。
“我的侍从把她送回去以后,跟我汇报说,林家人把她保护得很好。现在城内关于林家传闻减少,也许再过一些日子,这些声音便会彻底消失。”
姬绮年这才放心一笑,如此最好。
“林双,是个好名字。”
这个名字如此熟悉,熟悉到让她多次念起就想要落泪。
她决定等明天会面一结束,她要去好好探望林双。
已经过了二更,周衍本想说在越城他有一处房子可以休息,可见她并无倦色也就无从提起。
结果熬了整整一夜,自己险些都要撑不住了,可她依旧气定神闲,没有任何变化。
不愧是林知章的师妹,果然与常人不同。
走过戒备森严的重重宫墙,听周围的侍女太监都尊敬的称呼周衍为“三殿下”,姬绮年才知道原来他不是什么普通的王族贵胄,而是越朝三皇子。
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周衍心中的“傲慢”从何而来。
尽管他待人亲和,甚至在百花乡表现得过分刚正鲁莽,可姬绮年却看出了他心中有一把尺,只有从小在皇室中耳濡目染,才会有一把名为“地位”的尺。
地位会让人习惯性站在高处俯视他人的一举一动,令自己喜欢的便是可善待之人,不喜的便漠视不理。
公道只存在于社会稳定的考虑之中,却不在他的本心。
卫凌翊就不会如此。
或许就因为他是卫凌翊的好友,才不至于看起来那么令人厌恶。
周衍见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却并无谄媚之色,心中对她越发有好感。
在与她并肩前行的路上,他忽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在替父皇寻找什么奇人异士,而是替自己寻一个贴心的知己。
也许父皇和母妃都会满意这样的女子吧?
周衍当然想不到,等姬绮年到了朝堂之上,不仅敢直视父皇还拒绝了父皇的所有要求时,他才会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