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姝还没睡下就听到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待她开门将来人看清楚时却被吓了一跳。
二人浑身是血，卫姝开始还不知是谁受到重伤，见哥哥面色苍白，瞬间明白了，她咬紧嘴唇，忍住眼泪不落下去。
“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是强盗……”卫凌翊虚弱地开口。
“是我。”姬绮年不愿他说谎为自己隐瞒，主动承认。
卫姝见两人神色古怪，可眼下却顾不得思量其它，救哥哥的命要紧。
“我现在就为你疗伤。”卫姝强装镇定，正要为他止血，却被卫凌翊握住了手。
“姝儿，此事你记得千万别告诉师父。”
卫姝又急又恼，这都生死关头了还要替她隐瞒。
但见他眼中恳求之色，嘴唇开始泛白，她狠狠一跺脚：“我不说就是了！”
卫凌翊一笑，这才放心下来，闭上了眼睛。
卫姝红了眼圈，却手脚麻利的备好纱布药酒，态度有些生硬地对姬绮年说：“姬姑娘，我知道此事并非你的错，可是在我救治时，请你离开。”
姬绮年自然知道她的言下之意，她是担心自己会再次伤害卫凌翊。
可她已经顾不得别人怎么看自己了，她没有辩解，悄然退到门外。
夜中的烛光明灭，映着窗内卫姝忙碌的影子。
从前，她从未觉得夜晚如此漫长。卫凌翊不在，她像一只孤独的兽永远警惕着黑夜。
可是云留山很安全，只有她是唯一不确定的危险。
卫姝熬了一夜，总算保下了卫凌翊的命。
见哥哥变得呼吸平稳，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她起身出去配药，见姬绮年像迷途的小鹿在原地等候，看到她后欲言又止。
卫姝知道她这是守了整整一夜，到底是于心不忍，主动说出哥哥的情况。
“他已经没事了。只是他现在需要休息，你还不便进去。”
听到卫凌翊已经平安，姬绮年放下心来。她小心翼翼地说：“好，那我继续在这里等。”
卫姝摇头，忍不住劝道：“虽然我哥哥让我不要告诉师父，可是这事是瞒不住的……”
姬绮年知道瞒不住，到人尽皆知的时候她也不得不离开。
可现在，她只想再陪他一会儿。
“等卫凌翊醒了，我就会离开。”
“如果你不声不响的离开，他也会去找你的。”无情道长隐压怒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对不起。”姬绮年将头缓缓抬起，似是在等他的责骂。
“不要再说了！”无情道长面露悲恸，将手中的拂尘狠狠甩过去。
姬绮年没有躲，闭上眼睛。她想就算那痛落在自己身上，她也算和卫凌翊同甘共苦了。
可那预期的疼痛并没有来，拂尘只是劈中了她旁边的一棵树。
卫姝见师父大怒，忙开口解释道：“此事也不全怪她，她也不是故意的……”
“姝儿，你先去吧。我有几句话要跟她说。”
卫姝小心看了一眼姬绮年和师父，内心忐忑地走开了。
“我想你也意识到了，你现在不适合呆在这里。”无情道长毫不留情地下了驱逐令。
姬绮年自知无论如何辩解也无济于事了，可她怎么才能让卫凌翊接受她的离开？
“就算我告诉他，以他的性子也是要跟我走的。”
“那就说谎，说你不喜欢他，让他心灰意冷。”
“我已经伤了他的身体，为何还要再伤他的心？”
“总好过丧了他的命！”
姬绮年面色微微触动，无情道长自知话语重了些，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咄咄逼人。
比起跟卫凌翊在一起，她更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她想起无情道长曾说她是妖孽，有一瞬间，她甚至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
真的是因为自己，才给他带来了不幸吗？
“我真的是不祥之兆吗？”她喃喃自语。
无情道长听她这话，却更加生气：“前事莫追，重在当下。如果你真是不祥之人，那他何苦要带你回来，又要跟你走？”
见她眼中仍有迷茫，他有些恨铁不成钢，开解道：“不要自轻自贱，你的身上是有许多离奇的秘密，但可疑不见得就是可怕。你需得自己把它们一一解开，以后才不会再受其干扰。”
姬绮年受到点拨，看向无情道长多了几分感激。
见她心虚受教，无情道长心中暗暗点头，不禁抚须长叹一声。
“之前我总以为占卜求卦能掌握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可算来算去，我知晓了过去和未来又如何呢？”
无情道长看着她，似是说给她听。
“我们活在当下。”
此话如醍醐灌顶，让她心中如拨云见日，彻底清明。
“我明白了，多谢道长。”姬绮年向无情道长深深一鞠躬。
无情道长见她领悟，便不再多言，转身欲要离去却脚步一顿。
“等你不再为身心而困扰时，云留山依旧欢迎你来。”无情道长抛下一句话，便拂袖离去。
姬绮年一怔，他们还会欢迎她吗？
卫姝守在哥哥的床前，见他眉目微动，渐渐苏醒过来，又惊又喜。
“哥哥，你终于醒了！”卫姝终于忍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卫凌翊努力睁开眼，见卫姝哭成一个泪人，轻轻抚着她的发丝。
“哥在呢。”
卫姝至今还有些后怕，抽泣着说：“我们自小相依为命，你可不能现在就抛下我！”
“好了，我已经没事了。对了，绮年呢？”卫凌翊见她不在屋内，着急问道。
“你都差点死了，还要问她呢！”卫姝眼中不满。
“这不关她的事，你别怪她。”
门在此时被轻轻打开，姬绮年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她全部听到了。
卫姝见哥哥使眼色，这才不舍的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关上门。
现在屋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两个人半晌无言。
终于卫凌翊先开了口，“绮年，有些话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姬绮年抬头看着他，“我听着。”
他像想起什么灿然一笑：“绮年，你知道吗？从前你的脸上什么也没有，与木偶无异。可现在，你会为人开心、生气、委屈、悲伤。我能感觉得出你对我是不一样的，而我对你也是如此。我喜欢这样的你，所以你无需改变什么，你只需做你自己。”
姬绮年也笑了，却带着苦涩。
“可我不是人类。”
“那又怎样？”卫凌翊挣扎起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咧嘴。
姬绮年把他轻轻扶起，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如果，我真的是怪物呢？”
卫凌翊突然睁大了眼睛，眼前赫然出现一颗金属制成的头骨，在几乎透明的脸皮下若隐若现。而她每一寸肌肤下都铺满了密密麻麻的线，在手指间甚至隐约有电流涌动。
“我并不是姬绮年，我本身只有一个代号，就连那名字也是你给我的。我也不是神，我只是一个机器，有了这些线我才能行动自如。我没有脉搏没有心跳，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
卫凌翊满脸愕然，手指微微颤抖。
他发过誓不会问她到底与人有何不同，可当他亲眼目睹后，他才明白，原来他们间的差别竟如鸿沟银河，难以跨越。
姬绮年见他终于明白，欣慰之余却有些自怜。
她为什么要自我剖白让他恐惧自己？为什么要以这种残忍的事实让他放手？
可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不该再计较什么，不是么？
“所以呢？”卫凌翊苦笑说。
她微微一怔，以为他还不明白。
“所以，我以后还有可能会伤害到你，我得先离开这儿，去找回我的记忆……”
“所以，你就要以这种方式，让我离开你？”卫凌翊眼圈微红，追问道。
姬绮年有些哽咽，她说不出这样的话。
之前在马角镇她口口声声对白秋生说做任何事情要尊重对方的想法。是她亲口对他们说，爱不是自以为是的牺牲，可如今到自己身上，她才知道这到底有多难抉择。
“只要我找到不再失控的方法，我就会回来。你也可以趁此机会安心养伤。”
她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话说得绝对。
可卫凌翊摇摇头，并不愿意接受这个回答。
“找不到方法，就不回来了吗？”
“是。”
“就算你知道我的心意，就算你知道我什么都不在意，也要离开吗？”
“是。”
得到两次肯定的回答后，卫凌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绮年，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什么都不要想，只需要遵循你的心。”
姬绮年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不知怎么却跟着紧张起来。
“如果我要随你同去，你可愿意？”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有些手足无措：“你现在得先养伤，等以后……”
卫凌翊没再听她后面的话，笑着打断了。
“好，我尊重你的意见。”
姬绮年怔住，他这是答应了？
她本应该如释重负，可为什么会觉得心中莫名失落？尽管她知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却为何感觉到疼痛？
她缓缓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一步也不敢回头。
“如果……”卫凌翊轻轻开口，她的背影一顿。
他自嘲一笑，她都要走了，他如果说还要等她回来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只是吐出了几个字：“希望你顺利。”
姬绮年不知她在期待什么，可听他的话已经讲完，又莫名落空了。
她将虚掩的大门紧紧合上，却觉得有什么永远留在了里头。
她忍住泪回头，却不想卫姝早在门外听了个清楚。
“姬姐姐，对不起。”她眼中亦是含着热泪，“我之前不该那样对你的。”
她没有想到哥哥的痴心竟然到如此地步，最后却心甘情愿的放手。
她更没想到，姬绮年为了哥哥竟要离开云留山，从此相逢再无定数。
卫姝不忍见二人分离，劝道：“你就留下来吧，师父一定会有其他办法的。”
姬绮年婉言拒绝，“请照顾好他。”
卫姝见她心意已决，知道事情已成定局，只好在原地默默目送她远去。
姬绮年不知道的是，如果她在屋里回头，一定会看到卫凌翊伸向她的手。
可紧闭的门带走了最后一丝光，他看向落空的手心，眼神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