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陆侯家的大小姐。”林母停下手中的活计，思索道：“平时我们两家很少来往，也不知这次怎么突然想起咱们了？”
“双儿，你可想去？”林母满脸担心道。
林双宽慰母亲道：“母亲，您放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再说，这次越城世家的小姐们都被邀请了，我不去，岂不是拂了侯爷家小姐的面子？”
“只是你才回家几天，我是担心那些流言再起……”林母握住林双的手，眼中满是心疼。“至于得罪，你父亲得罪的人还少吗？咱家也不图什么荣耀，你若是不想去，就不要勉强自己。”
暖意充溢在林双的心间，她知道世间大多父母无不盼望子女能够飞黄腾达，荣耀门楣。可越城中，她的父母却是难得真心希望子女平安就好的。
她是可以接受他们的庇佑，享受出嫁前为数不多的闺中之乐。只是如今父亲已经年迈，虽受宫中陛下重视，可是总因过于直言公正得罪过不少人，背后没少遭绊子。而幼弟还在学堂，帮不上什么忙，母亲也时常去应酬，好替父亲平息暗波，她又怎么能就这样躲在家里，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一切？
何况，与绮年相处些了些时日，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像绮年一样勇敢。
林双眼中满是坚定：“母亲，若我不去，才是坐实了流言。”
“可是……”林母还想开口劝她，林双回握住母亲的手，俏皮的一笑，“再说了，我可是父亲和您的女儿，遇事哪有害怕之理？”
林母宠溺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欣慰笑着说：“看来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
“说起来，还多亏那位姬姑娘的功劳，若是她早些封官，说不定这次也能收到邀请，你们就能一同前去，多结交一些人脉。”林母有些可惜道。
“我倒觉得绮年不像是会喜欢这种场合的人。”林双想到绮年和父亲一样直率的性子，说不定还会把那些小姐们都得罪一遍呢。
林母点头赞同：“也是，这点跟你父亲还真像。”她惋惜摇头，“若是真认下这姑娘就好了，瞧她一个人还真让我心疼。或许是我和你父亲太着急，说不定吓到人家了。”
“母亲，我相信，就算绮年一个人，也不会觉得无所依靠。”林双想起之前姬绮年从前在人群中的淡定从容，铁血手腕，满眼崇拜，“她无论是内心还是能力都非常强大，女儿希望有天也能像她一样。”
林母想起昨晚姬绮年在餐桌上未动过一次酒菜，试探问道：“莫非这姬姑娘从小就是修道之人？”
林双一顿，转头撒娇道：“母亲怎么这么关心绮年了？再问下去我都要吃醋了！”
林母知道她这是有隐秘不肯说了，笑笑再未提起。
云留山
无情道长一边满脸阴沉的看着卫凌翊紧紧抱住姬绮年，一边用拂尘挡住周围弟子们满是好奇的目光。
“真是世风日下，辱我门规！”无情道长终于忍无可忍道：“卫凌翊，你到底还要抱多久？”
而卫凌翊全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依旧紧紧抱着他满心满眼期待着的女孩，生怕她又会突然消失不见。
他的嗓音有些喑哑，“绮年，你这次回来后，是不是不会再走了？”
怀中的女孩似乎也不羞赧于他大胆的爱意，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机械般的平静声音在温暖的怀中多了一丝温度：“嗯。”
听到她肯定的答复，卫凌翊这才轻轻松手，仔细打量着绮年，看她是否安好。而她似乎与以前不一样了，面部的表情不仅自然许多，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在春光下更显红润。
姬绮年也大方直视着他，发现卫凌翊从前满脸的稚气褪去大半，如今更显得成熟稳重。只有那满眼的炽热和真诚丝毫未减。
“你们当我不存在吗？”无情道长见拂尘毫无作用，干脆直接挡在他们两人中间，打断他们眼神如丝的纠缠。
姬绮年礼貌点头道：“道长，我回来了。”
无情道长瞪大眼睛，她什么时候这么有礼了？
“呃，欢迎回来。”无情道长不自然的干咳一声，对着周围一群看热闹的弟子挥手道：“还没看够？快走快走！”
“师父，姬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让她再教我们几手吧！”弟子们纷纷扬声道：“是啊，师父求求您了！”
“哼，到底她是你们师父还是我是你们师父？”无情道长满脸不悦，“我看你们是想偷懒，都给我老老实实回去修炼！”
弟子们垂头丧气的散去，无情道长这才回身，别扭的看着姬绮年说：“叙旧就等明日再说吧。”
姬绮年知道无情道长对她的态度已有改观，忍不住想若她提出带卫凌翊离开云留山，他还会重新接纳自己吗？
“姬姑娘，时候不早了，今晚不如我们一起睡吧？”在一旁难得安静的卫姝开口说了话。
姬绮年知道卫姝还因上次她误伤卫凌翊的事后怕，欣然应允。
即使卫凌翊万般不舍，也只好在卫姝的眼刀下不情不愿地离开。
姬绮年之前来过一次卫姝的房间，只是那时太过匆忙慌张，并未留意过屋内的陈设布置。
卫姝的房间并不像林双的闺房一样玲珑精致，反倒朴素到极致了。
一张不大的竹床，两侧鹅黄的床幔简单系着，没有半点花纹。屋内成柜成箱的药材和医书放置的整整齐齐，与其说是女儿家的闺房，倒不如说是个老中医的药房。而窗边放着几个泥人和杂草做的动物倒显得有点突兀了。
“那都是我哥闲来无事弄的。”卫姝见她注意到这几个摆件，无奈笑说：“虽然我已经很久不过生辰了，但是他还是要亲手做几个玩意儿让我开心。”
“为什么？”姬绮年有些好奇，她觉得像卫姝这样活泼的女孩应该会喜欢过生辰才对。
卫姝恍惚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阴霾，姬绮年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这样的神情，她也曾在卫凌翊眼中见过。
卫姝一反常态的沉默，姬绮年也陪着她静默不言。终于她带着怀缅般的笑意说道：“记得第一次见你，我便知道我哥哥对你是不同于常人的。”
“你那时的头发，也是他编的吧？”卫姝笑得更加灿烂，“我更小的时候，就是他费着心思把我的头发编出各种花样，所以门里的女弟子都羡慕我呢！”
“他说别的姑娘有的，我也应该有。”她顿了顿，低头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那时，他明明自己也是个孩子。”
卫姝再次抬头时，泪水已经充斥着她的双眼，姬绮年微微愕然，有些不知所措。
“姬姑娘，你可曾在生辰之日见过双亲被乱军弃于破败的城楼，残衣不蔽白骨？”
姬绮年心中如重雷劈下，她看着卫姝，久久不能言语。
卫姝已经哽咽，“你可，可曾见过，哥哥他为报仇学武断骨重接，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可等他学成了，乱军也早已平息了。天下太平，百废俱兴。可我们的父母呢？我们的家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座座空坟。”
姬绮年闭上眼睛，她终于明白为何卫凌翊总会忍不住埋葬路边所见的尸骨，甚至就连他们第一次遇见，也是他以为自己早就死去，不忍她曝尸荒野。
原来他执着的入土为安，竟是他未曾实现的奢望。
她更难过的是，原来她竟不曾了解过他。
“当我再一次看到哥哥浑身是伤后，你知道我有多怕吗？”卫姝掩面啜泣，“我知道他一定是心甘情愿，可我不能接受有可能失去我唯一的亲人。”
“对不起。”姬绮年再次道歉，眼中流露难忍的忧伤。她也失去过至亲的痛苦，自然明白害怕再次失去的感觉。
“姬姑娘，我说这些并不是要责怪你，在这门中，谁没有背负过沉重的……”卫姝自觉失言，转话道：“只是我知道哥哥他以后一定会跟你离开这里，我只希望，你有天莫要辜负了他。”
姬绮年轻声说：“原来，你已经猜到了。”
卫姝莞尔一笑，言语间却多了些伤感。“我想大家都知道的，师父，他肯定也猜到了。”
“对我来说，长兄如父，哥哥和我，都是世上相依为命的。”她顿了顿，“对师父来说，我们也是他的亲人。”
“所以，不管你们今后是浪迹天涯，还是安定于一方，都记得常来看看我们啊。”
姬绮年看着卫姝故作轻松的样子，心中却更加心疼起她来。她其实更早就预见了离别，却选择温柔的保持沉默。
而这么一个善良懂事的女孩让姬绮年再次犹豫起来，她是否真的要带卫凌翊离开，跟随她去越帝指定的那个龙潭虎穴冒险？
而她想要他的陪伴和真心，却忘了卫凌翊对卫姝和无情道长而言意义匪浅，甚至于云留山来说，他更是重要的支柱。她这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为情而舍义，这是她会做的事吗？如果不会，她又怎能让卫凌翊为她做这个选择？
姬绮年缓缓站起，勉强笑着说：“我想去散散心，等一会儿，我就回来。”
卫姝见她有些失落的走出屋门，不由得低头暗暗埋怨自己又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