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东街衔玉门门前有一家名冠长安的玉器店,店内有自己的玉雕师傅,手艺精巧,长安贵人但凡贵重玉器或者心爱之物有损坏者,无不拿来与他相看。

    老者年过花甲,自幼时便跟随家中阿父学习修补之术,已有几十年的经验,不同于长安其他玉器师父多以金镶,银镶修补贵重玉器,更偏爱以物雕物。

    比如碎玉镯,既可趁裂痕处借巧做成发簪,又可做成把玩件,郎君女娘腰间配饰,无不做工精巧,以夺天工。

    老师傅白发须眉,已是高龄,树皮般的一双粗糙手指却摩挲和抚弄着世间最精美温润的美玉。

    能够来衔玉斋购置玉器的,无非达官显贵,五姓望族,对老者的手艺赞誉有加,以至于这铺子能够在长安万家玉铺中崭露头角。

    他身上穿着的是粗布麻衣,正坐在玉店的后堂,手里拿着一只羊脂玉断镯修补。

    这是前几日荥阳郑氏派仆妇送来的,说是家中女娘爱重之物,不小心碎裂,让师傅尽力修补,待功成,自然重重有赏。

    多经浆洗的衣物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是已经穿了许久,老者头上稀疏的白发用蓝布锦包裹,枯朽的指间灵活的转动着玉盘,淅淅沥沥的水流流淌过已经碎裂玉器,渐渐泛出斑驳温润的光华来。

    一切本是静谧和谐情景,后院里那颗老树在微微的秋风中摇摆着枝叶。

    四季交换在时光中缓慢的流淌,已经丧失了水分的枯叶如同枯蝶一般打着转从枝头坠落。

    伴随着玉石磨损的声音,黄叶也渐渐堆积在他脚边。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酷暑之日已然不复返了。

    老师傅丛活计中抬起头来,慢慢扶着腰哀叹一声。

    夏已尽,秋已至。

    无边落木萧萧下。

    老师傅仍旧垂头去做手中活。

    直到这一番寂静被一脸欢欣的东家打破。

    一袭青衣的东家手里捧着一枚白玉冠到后院来。

    他步伐轻盈,面上也是喜气盈盈,仿佛得了天大的好事,

    青衣男子见到他,赶紧唤他放下手中的羊脂玉镯,来看一看这白玉冠。

    老师傅闻言缓慢起身。从东家手中接过,一番细细看来,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触摸玉冠内侧,终于一向足够稳重的手指也慢慢颤抖起来。

    浑浊的一双老眼里也逐渐染上了惊讶,只是到底经历过诸多世事,已经能够坦然应对。

    他微微抖动着唇角,将玉冠重新交给东家,重重的咳了一声才缓缓道:“东家,老朽布鼓雷门,实在无能为力。”

    东来有些急道:“王师傅,你再看看!客人给了大价钱!我相信您的技术。”

    老师傅固执的摇摇头,返身回去继续去雕那羊脂玉断镯了。

    任由东家在一旁可惜,嘟囔着是主人家给的价钱合适等等。仍旧垂头埋首不应。

    玉器店东家仍旧不死心,店内头戴帷帽的娘子给了白银二十两,说只要修好这玉冠,别无所求。

    眼下正在店中等着呢。

    王师傅经手冠牟也有上百,不仅仅修补旧冠,制作新玉冠亦是十分精巧,手艺巧夺天工,毫无瑕疵,且依他看来,这玉冠并没有多少损伤,所以向那女娘信誓旦旦,确定自己店中师傅必定可以完成修复。

    没想到却碰了壁,大话已经说出,老师傅却十分固执的拒绝,真觉面上无光。

    他捧着玉牟矮身在老师傅身旁蹲下,急切道:“王师傅,不妨再仔细瞧瞧?主人家对这冠很是喜爱,真心想修复,所以才慕名来咱们店内寻助。也不只单单为了银钱,主人家有爱玉之心。”

    东家虽爱财,到底也未丧失心中珍爱玉器之心。

    老师傅却眼角都未抬,直接道:“老朽是吴下阿蒙,无力接下这番活计。东家直接与那主人家说罢。”

    东家听罢,起身叹一声,重重的跺脚,无可奈何的去前面铺子里了。

    崔姝还在铺内观赏玉器,这家名叫衔玉斋的铺面是东街算的上是行业间的翘楚。以往她的头面步摇之物,除了族中安排,也多有在这儿购得。

    所以知道这儿有一位技艺了得的师傅。

    她正在那排玉冠中挑选合适的,准备买来新的送给谢柯于。

    他受伤了,臂膀上的中了剑矢的伤迟迟不愈合,今日早间她为他换药时,发现伤口竟然还在流血,染血的布帛被丢在地面上,崔姝眉头紧皱为他上金疮药,想着要回城中买止血的内服药来。

    谢柯于一声不吭的任由她上药,期间未置一词,只是虚弱无力。

    总是流血也不是办法,谢柯于的精神些两日愈发的差,有时崔姝正在喂他粥汤,都会发现他昏昏欲睡。

    唯一的一点便是他没有起烧。这让崔姝不至于那么担心。但却找不到他伤口迟迟不愈合的因由。

    陈叟让她再等等看,可崔姝实在是不忍心。殷红的血迹是他对她有心的凭证。

    在陈叟不赞同的目光中,崔姝决定回一趟长安,一则是去府中探望阿兄,催促叮嘱阿兄备一些必须之物,如雄黄,药酒之物,另一则是为了取止血的药来。

    得知她又要离开,谢柯于握住她的手,他精力不足,伏爬在榻间低声道:“四娘,不必去取药,过几日便会痊愈。”

    他声音低沉。透出一股力虚的迹象来。

    崔姝皱眉,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安置在榻上平躺,又扯过薄锦被给他盖上,温声道:“七郎,你受伤很严重,别院只有金疮药,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崔姝从多宝阁上拿出那枚坏了的玉冠,安慰似的对谢柯于道:“七郎,等我回来,也将修好的玉冠给你带来。”

    榻上面上血色尽失的谢柯于掩下眸中的深色,指骨蜷缩,伤口处的抽痛让他皱眉,左臂的血腥味也让他十分难忍,晨间伤口碰撞榻檐的痛感还未消失。谢柯于一边忍痛,一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崔姝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伤势,根本无力去顾及其他了。

    谢柯于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反映是护住一侧的自己,阿兄就在门外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求救,考虑的是自己的名声,想的是与自己共度一生。

    虽然那些虚名她并不在乎。

    那些无谓的猜忌没能消失,却在她心中停留的痕迹越来越淡薄。

    她想,自己总该相信他一次。

    相互猜忌的人是无法共度一生的罢。

    崔姝骑马离开别院,心中也有些不舍,勒马回望别院,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什么能比得偿所愿让人开怀呢。

    崔姝拿着毁坏的玉冠从衔玉斋出来,她敛眉沉思,来时她应了谢柯于,就一定要修好冠牟。

    她不死心的翻身上马,跑马去了西街。

    西街能人巧匠居多,玉器店也繁立。她不信,宣平门汇聚天下英才豪匠。竟无人能复整这冠。

    眼瞧着她上马离去。衔玉斋的东家唉声叹气的去了后院,想追问老师傅为何不愿承手。

    自家师傅的功力到底在哪里,东家还是一清二楚的,如师傅所言不接手这单活计,一则是信任自家师傅,二则是他相信一定是事出有因。

    老师傅头也未抬,只一句话便让东家失了语。

    “玉冠乃是大内官制,内侧刻有明月两个小字。”

    东家闻言震惊,双眼大瞪,尽管已经年岁已过不惑,眼下也被震惊到以手盖口,差一点便要惊呼出声。

    大内内制器物很少流传宫外,多是圣人恩赐望族,或者皇亲国戚身佩之物。

    南楚律例,宫外匠人不可触碰,仿制,修复大内之物,否则以盗窃罪论处。

    是以,师傅不肯承手,另外大内内制器物有内宫刊印,只不过隐藏私密,若非行中人,很难辨别。

    方才那玉冠的刊印,便是刻在冠内损伤别口出,小小的四个“内宫承制”,细小如同蚂蚁,非得人以指腹抚摸,才能艰难辨认。

    难以想象,雕刻者的内宫师傅,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制成。

    所以,这位手拿玉冠的娘子,如果不是皇族,那便是窃贼。

    方才她仿佛不知情,直愣愣将宫物拿来店中修复,想来不是皇亲望族,否则怎么丝毫不知内情。

    这些日子临安郡王失踪闹得满城风雨,内城司的属官和金吾卫四处巡查,皆不得踪迹。

    “明月”二字,是临安郡王的小字,长安城满城皆知。

    盖因郡王钟爱楸枰之事,曾在长安枰局对弈北齐棋道天才单道。以半子之力得盛。

    圣人龙颜大悦,直呼:“好极,好极,明月奴当为棋道第一。”

    时人观棋者众人,皆知郡王小字。

    所以,明月二字,已是百姓避讳,无人敢在冠内刻此二字。

    可那女娘行过多家玉铺,但凡匠人皆不敢接这单活计,且一定会得知她与临安郡王的失踪有关。

    想必不过片刻,便会有官府和内城司的人追踪或者抓人。

    东家对着老师傅行了一个揖礼,感激道:“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老者仍旧在磨那羊脂玉,闻言淡淡道:“是东家信任老朽,否则小人也阻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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