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汉王府的长随将谢柯于从榻上扶起,他嶙峋的脚踝上仍旧挂着镣铐,发出零丁的响声,刺耳极了,让房内诸人神色微变。

    谢柯于臂膀上的伤口上蒙缚这布帛,棉纱材质,此刻因为过大的起伏有血迹渐渐浸出。

    众人不知伤口是刺客所为,只以为是罪魁祸首是崔姝。

    汉王面色微青,但仍旧不想和博陵崔氏撕破脸皮,因为仍旧有所谋,也知道以崔氏的权势,就算闹到了大内,也不过是让崔氏折损一个女娘,崔姝还是嫡女,轻则甚至只是一顿责骂,或许还得赔上七郎的婚事,得不偿失。

    既得罪了东宫和李氏,又没有让崔氏折损什么,最重要的是,王府并未得到任何的好处。

    于大计无益。

    赔本买卖。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崔士谦,平静道:“崔大人,还请为犬子卸下镣铐。”

    已经是强忍至极。

    崔士谦拱手行礼,汉王明面上客气,内里早已与崔氏生出嫌隙。况且今日这等辱事。

    崔姝生出这事,既得罪了汉王府,又会让东宫颜面尽失,博陵崔氏也面上无光。

    若是平常人家,圈禁郡王,是杀头的大罪,恐怕九族都得受其牵连。

    可四娘是崔氏女,为了二房的脸面,和东宫的联姻,今日这事都得瞒住。

    崔士谦心中恨极了崔姝所作所为,此番汉王受辱至此,却如此隐忍,想必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开的意思,只是不知崔氏又要拿什么去交换。

    他心中含着怒意,对一旁的崔姝厉声道:“孽障!还不交出钥匙来。”

    崔姝摇摇头,像是生出了诸多的痴意来,她快步跑至榻侧,将谢柯于拦在身后,摇头对崔士谦和汉王道:“不,你们不能带走七郎。”

    她还是未嫁之女,且身上已有婚约,今日所为,何止离经叛道,简直是世所罕见。

    若是按照婚约,她算是谢柯于的堂嫂,现下所有人都在为她粉饰,唯独她,仍旧执迷不悟,太让人失望了。

    她简直是辱没崔氏门楣,不配为崔女,也枉费这些年来崔氏的教养。

    崔士谦克制怒意,严厉道:“你犯下弥天大错,竟还不悔改?今日汉王在此,你邀临安郡王来别院之事,他不与你计较,只是到底是闹出了颇大的风波,还不赶紧向王爷致歉。”

    他用了“邀”字,意在降低此事的严重性,将责任从崔姝头上推开些。

    也是为了二族面子上能过得去,哪怕日后此事被人发现,提及时也可以崔女邀郡王为掩护,不至于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汉王闻言挑眉,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指骨交错摩挲,想着该如何与崔氏二房谈条件。

    他撇了一眼受伤虚弱的幼子,二人四目相交,汉王微微颔首,知晓他无大事。

    崔姝仍旧坚持,不愿将钥匙拿出。固执道:“不,阿父,我与七郎两情……”

    她话未说完,面颊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掌,自从谢柯于受伤,她日夜照顾,也是筋疲力竭,瘦弱了许多,崔士谦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她掀翻在地上,唇角处蜿蜒一道红痕来。

    那是她的血迹。

    崔士谦实在是怒极,人前他已经极力为她挽尊,孤男寡女,相处数月之久,她可知什么是廉耻,可曾在乎过博陵崔氏的颜面与名声。

    得罪了皇亲国戚也就罢了,如今连东宫也不在乎,汉王府本就没有打算联姻,方才许久,谢珂于愣是一句话也未说,也不曾替她辩解,何来的两情相悦。

    事到如今,她还在不知悔改。

    还敢说出两情相悦的话来,不知羞耻,不知所谓。可曾见谢柯于有过表示,哪怕她挨了巴掌,也未曾有半分反应。

    若是真的两情相悦,今日场景又如何会发生,惹得人看笑话。

    简直丢人至极。

    崔姝愣神的坐在地面上,半响无言,一侧的崔珣见此状况,快步走至崔姝身前,俯身将她拢在怀中,他蹙眉看着崔姝发红肿胀的面颊,掩盖住疼惜,怕四娘再遭刑法,因而劝道:“四娘,将钥匙拿出来,放郡王回府吧。”

    崔姝含泪无言,咬牙看着崔珣,苦涩道:“阿兄,你帮帮我。”

    崔珣看了一眼平静淡漠的谢柯于,他正坐在榻上,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厌恶,没有憎恶,只是事不关己,冷眼相观,就连他身边立着的长随,也是恨恨的看着四娘。

    他屏息,深觉痛苦,为了四娘。她做错了事,伤了人,犯了律法。

    可谢柯于也骗了她的情意,崔珣知道,等待着四娘的又是无止无尽的责罚与折磨。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崔士谦示意身后的仆妇上前,准备捉了崔姝再盘问,一旁的汉王立身看着,也并不求情。

    仿佛看一场兴趣颇佳的戏。

    崔士谦知道他这是在出气,心中恨意未消,哪怕二族有交易,崔氏做出让步,可谢柯于受辱已成既定事实,哪怕是为了表明态度,四娘今日也得脱一层皮下来。

    况且她还固执的要死。

    仆妇还未靠近,崔珣也顾不得汉王府的人来,他撩袍跪地,对着崔士谦和汉王道:“王爷,阿父,四娘到底年幼,不知轻重,伤了临安郡王以及两府的情意,三郎为她兄长,未尽管束之责,今日之祸,是四娘应当的,只是看在她年幼,不知福祸的份上,不要过于严责。”

    他说罢,便要行礼,一侧的崔姝抱住他的胳膊,眼眶里的泪珠掉落下来,她左颊已经高高鼓起,眼角通红,将手心里的钥匙交给了崔珣。

    一切都是她的罪过,阿兄不该受折辱。

    况且,谢柯于应该是想要离开的吧,因为想要摆脱她,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想出利用玉冠的法子来引得官府的人,两府的人都来。

    想治她于死地。

    口中是服软与屈从,背地里是刀子手段。

    可见是恨足了她。

    她跪坐在地上,看向离她足够远的谢柯于。

    可惜他始终不肯给自己一个眼神。

    崔姝知道,今日自己情状,是他一早的计谋,只是前些日子的温情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可她再有心计,到底是一个怀春的女子,再怎么防备,也阻止不住有异心的意中人。

    时至今日她仍旧想要问问他,往日情意可是都是作假。

    可惜,相顾无言。

    或许这就是一切的终结。

    崔府的仆妇接过崔珣手中的钥匙,毕恭毕敬的递给了汉王府的仆众,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困扰谢柯于数月之久的镣铐终于被卸下来。

    汉王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崔珣和他身后的崔姝,像是在回他方才的求情,平静道:“崔三郎,你崔府的家教便是让令妹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么?犬子被困这别院良久,个中手段,可不敢相信令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

    他说罢,又转身对崔士谦道:“崔大人,博陵崔氏的教养,今日算是领教。不过到底是孩子间的事,早些日子听说东宫与崔四娘子的婚事,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小王也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事,犬子自汝南楸枰归来,路途承情游名山大川,因而忘了时日才晚归长安。这个人情,算是崔氏欠下的。如何?”

    崔士谦知道他的意图,太子看中了幽州势力,正是中原和关外的咽喉之道,崔氏一直有意拉拢那方割据,汉王府明面上不争不抢,可帝位权势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汉王府讨厌就讨厌在,既想要崔氏的帮扶,又不愿意让崔氏从中攫取好处。

    既要权势,有想要清白,实在是贪婪无厌。

    汉王是这样,临安郡王谢柯于和升平郡王谢於尽也学了个十成十。

    崔士谦闻言也只能强笑道:“王爷说的是。”

    幽州的人脉权势,也只能让给汉王府。

    白白费了诸多的力气与手段。

    王府的长随扶着谢柯于出门,汉王府诸人也要散尽,崔姝忍耐不住,终于支起全身的力气,想扑向谢柯于留住他。

    他是她这七年来的执念,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崔珣看清了她的意图,一把将她抱住,按在怀里不许她多动作。她哭出来,挣扎起来,声音尖厉,像是失去了最爱之物。

    谢柯于敛眉,扶着长随的手臂向前走,门外温热的阳光照射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去遮挡。眼睛微痛,竟然有一丝丝的不适应。

    身后崔姝的哭声传来,他心中没有半分的触动。

    他不想杀她,却也不想和她有半分的牵扯了。

    她所谓的爱意,太扭曲了,也太让人窒息了。

    而自己,生在皇族这个大染缸中,也从来做不到纯粹,纯良。并不是她臆想中那个谢七郎。

    踏出别院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了地厌惨烈的叫喊声,还含着恐惧的哼咛。

    谢柯于微微侧目,一同回府的谢於尽便皱眉解释道:“玩物丧志,崔大人命人诛杀院内地厌,也算是给崔四娘一个教训。”

    谢柯于微楞,便微微颔首,被王府众人扶上了马车。

    他活动了一下踝骨,疲惫的靠在了马车的车壁上,终于叹出一口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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