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崔府二房的仆妇这几日行事愈发小心。

    府中大郎君与二郎君皆是早早开了别府,只偶尔携家眷来府中小住。

    亦或者府中郎君有事,召令诸小郎君回府商议。

    平日里,也就是还未曾婚配的三郎君的浮玉居和四娘子的葳蕤居在平静的,门台楼阁的寂静中,稍微有一些人烟气。

    四娘子偶尔喜爱出门走走,三郎君也偏爱邀请望族子弟,亦或几个好友来品茗清谈。

    可自从几日前四娘子回府后,府中氛围愈发的肃杀,葳蕤居已经杖杀了一众仆妇。

    贴身服侍四娘子的茶羽被捉进了府中的内惩司,进了那鬼地方,丧命是常事,不死是才是本事。

    只今日,陆陆续续就抬出了数十随众,皆是受了杖刑,与那些身死的人比,他们已经足够幸运,最起码能被明面上从葳蕤居抬出来,就说明能够保全一条贱命。

    所以,上至管家,贴身长随,下至仆妇,婆子,皆是惴惴不安。

    他们受了崔府的教习,面上还是淡定从容,可但凡为四娘子当过差的,都是草木皆兵。

    自进了府中,都是签的卖身契,身家性命全在家主或娘子郎君一念之间。

    他们这些家生子,入了贱籍,便永无出头之日,无论发卖还是被打死,都不犯南楚律法,望族内的污糟事多,也更偏爱用他们。行事吐言也不曾避讳他们,毕竟,中伤诽谤,诬告伤害主人家的侍从,皆被刑罚判以死刑。

    所以他们也知道的更多一些,嘴也更严实。

    但是这次,哪怕被崔士谦派来教四娘子规矩的大嬷嬷,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何事。

    以至于让声名俱佳的四娘子学这条条框框的规矩女则,还得避开人。

    更像是惩戒。

    众人皆不知四娘子此番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但府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除了葳蕤居,三郎君的浮玉居也是一片寂静,虽然不至于四娘子处日日有人丧命,但是也换了许多仆从。

    但贴身服侍,或者每日送吃食的仆妇却知道,四娘子,早就不在葳蕤居待着了。

    至于他们每日送的饭食,也不如往日精致多样,只是单单盛在一个白瓷盅子里,小小的一份,不知是什么,仆众也不敢打开去瞧。

    他们不知,除了送到的仆众没起不安,奉命看守崔姝用饭的长随更是惊惧。

    博陵崔氏跨经历朝五百年而不倒,仅仅在南楚和德兴两朝便有宰相十五人。

    德兴朝,昭帝时崔朝任侍御史,其子崔舒、孙崔篆世吏二千石,南楚更是跻身名门,范晔评价“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

    是实打实的士族之冠。

    这样的家族,有的是办法与手段去惩戒规训不乖顺的家族子弟。

    听从族中安排者,美玉珍馐将养,违逆者,也逃不过那些折磨人的刑罚。

    博陵崔氏的宗祠十分壮丽宏大,黑油栅栏,五间大门,内上悬挂一巨匾,笔走龙蛇,上书“崔氏宗祠”四字,是先祖崔仲牟亲自执笔而提,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

    随着时光的飞逝,风雨的摧残,匾额上的字迹还被保存的完好无损,金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见平日里府中派了仆众维护修缮。

    这本是祭祀祖先先贤,执行族规家法,议事之地。如今也放置祖先灵柩,香灰,灵牌。

    祠内终日不见日光,黑黢黢的很是阴森。倒是点着诸多的白蜡,闪动着昏黄的光来。

    崔姝跪在先祖灵牌前的蒲团上,背脊彻底弯下去,一头乌密的头发彻底散开,错乱的粘在满是汗液的脸颊上,黏腻,窒息。

    她无力抬起手臂将发丝拈开,虚汗不住的从额头间向下滴落,唇齿间都是血腥味,她牙齿在不住的打颤。

    试图将腹中那些东西吐出来。那些真正伤了她心的东西。

    松紫薜荔死前惊惧的眼神还在她眼前浮现,黄奴温热腥臊的血味还在她面颊上和鼻间萦绕。

    她养了它们很久了,不是玩伴,可能更像亲人,哪怕当初准备和谢柯于去南梁隐居。她也从未想过丢弃它们。所以它们临行前都是望着她,像是在寻求救助。

    女萝倒是颇有骨气,直到府军手起刀落的前一刻,它还是呲着牙不肯就范,甚至狠狠挣扎,想向自己跑过来。更想驱赶那些不速之客,将他们赶出别院。

    所以阿父看出它是个犟种,施以严刑。

    哪怕她认错,伏地行礼向阿父求饶,也没能保住它们的命。

    群狗的血液将别院的地面染的通红,像昏黄的太阳落山时,被余光染的红艳艳的云朵。只是云朵不会随着时光逐渐丧失活力与性命。

    崔姝彻底绝望,青紫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

    后背上的伤口还在出血,不过崔姝不担心会留下伤痕,府中太医院的博士能够调制出祛除疤痕的药膏,再重的伤口,只需短短两月,便能恢复如新。据说这博士,还是阿父重金请回。

    像一具尸体伏趴在蒲团上,崔姝强撑着一口气,抬头面向的便是她母亲的牌位。漆黑的牌匾上没有一丝的灰尘,被擦拭的很干净。

    崔姝将额头抵在木质的高台上,抬起手指触摸了牌位,整洁的黑木牌上瞬间留下了数道血痕,让崔姝回忆起了幼时她也是这样,浑身是伤的求母亲救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拖拽着母亲素白的裙角,留下斑驳的血迹来。

    喉中腥气向上冒,脾胃翻滚,她终于忍耐不住,却没有力气再爬出祠堂,只能偏着脸,吐在牌位前的蒲团旁。

    单薄的背脊弯成拱桥模样,纤细的几乎一要断掉,小小的脸蛋因为不舒服而变的通红,像是发了高烧,眼睫痛苦的紧闭,终于将腹中的东西吐出来。

    那是仍未消化的肉块,鲜红,腥臊。伴随着透明的液体,从她口中滑出。

    她抖着手想捧那块熟肉,眼泪撒出来,终于忍耐不住咳起来。

    □□痛苦不算什么,诛心之举才更令人心痛。

    崔姝脱力的伏趴在一侧,嗤嗤一笑,幽幽的想,七年了,族中对付她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

    可她是一个人,不会轻易就屈服,这些诛心之行,让她心痛难忍。却也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弱者无权谈爱恨,更无权谈自由。

    都是痴妄。

    只是她还是想问一问谢柯于,难道此前种种,都是欺骗么。

    发上那只降龙木的发簪,另外相配的那一支,他还未还给自己。

    无论如何,要找他问清楚。

    是一刀两断,玉石俱焚,还是其他,都得找他说个明白。

    她敛起面上的苦楚,担忧起阿兄如何了。

    不同于七年前,这次族中将她与阿兄分离,不过这样也好,阿兄身负皇恩,不日就要启程去定州,想必他们不敢对他刑罚加身。

    但是一个人独处,确实很难熬,她又想起来谢柯于,那一月的独自时光,他也颇为难捱吧。

    这一身皮肉,已经残破不堪,膝盖上的红肿於伤令人骇目。

    崔姝垂下头颅,府中的抽肠之行让她双目血红,铜汁灌肠之法也让她不忍直视。

    那些只不过是她院中的随侍,她百般辩解,也不能救其性命。

    尽管他们实则都是府中盯着她的眼线,也未曾有过交流。

    族老和阿父让自己观刑,也是存了恐吓她的想法。

    茶羽被拖下去时,她抱着阿父的腿恳求,却被拖拽开。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认清自己的身份和行错事的后果。

    为了无辜性命,她俯首认错,也愿意去王府致歉。

    可族中仍旧不肯放过他们的性命。

    博陵崔氏从来不用违逆不忠的下人。

    主子如此,仆从哪怕无错,也要担责。

    夜色缓缓将整个祠堂笼罩住,最后一缕日光也消失在天尽头,崔府彻底陷入黑暗中。

    礼教嬷嬷面无表情的走进来,身后的小童手里捧着长长的戒尺,面上都敷着铅粉,脸色煞白,像是城南王王妃薨逝时府中送去的纸人。

    踏着邺都的铜纸冥币而来。

    一侧黑色立柱的阴影里,走来两名府中仆妇,皆是婆子模样,看样子像是老太太房中服侍过的旧人,对待这些手段那是门清。

    七年前,她和阿兄从定州回来时,便尝试过他们的厉害,时间一晃而过,老太太已经魂归阴曹了,可是留下的人却还在这黑暗的崔府里,如同阴沟里的鼠虫一般,恶臭,令人厌恶。

    崔姝被从蒲团上架起来,一个嬷嬷按着她的膝盖骨,另一个则是按着她的臂膀。

    红肿溃烂的皮肤触碰蒲团,有刺骨的痛意传过来。

    教授礼法的嬷嬷一边又一遍的喊着“跪。”,重复着那些令人厌恶的规矩。

    崔姝如同木偶一般,被折腾着一遍又一遍的跪立,她已经力竭,并不能去遵守这些指令,可疲软的四肢被他人掌控,傀儡一般。

    因为摆弄的姿势不标准,锋利的戒尺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背脊上,她微微侧目,戒尺边缘带着利风划过她的下颚,皮肤被划开,鲜红的血迹流淌出来。

    嬷嬷身后的小童手脚麻利熟练的掏出玉瓶,取出止血的药膏,为崔姝止血包扎。

    像是做过了一万遍。

    日日夜夜,这种折磨不知道何时才是一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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