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茶室的氛围颇为奇怪。

    沉默中透露出丝丝尴尬。

    三人跪坐在茶桌前饮茶,崔姝和谢柯至一侧,谢柯于自己坐在一侧。

    崔姝伸出手,轻扯了扯谢柯至的衣袖,提醒他遵照之前的诺言。

    事已至此,她没想着避人耳目,所以她的动作,谢柯于看的一清二楚。

    手指轻轻抖动,他垂下眼,抿紧唇来。

    听到崔姝结亲的旨意,和真正见到她对谢柯至亲近,感觉大不相同。

    他不明白,见到这番景象,自己为什么会心中升起不舒服来。

    他大抵是病了,没有发难崔府,尚可以理解为,为了汉王府的利益。厌恶谢柯至是因为他想害自己的性命,东宫与王府暗地里的争斗。

    就为了博陵崔氏和东宫和亲,意在对付王府,直取圣位,崔姝彻底的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无论情感,还是利益,自己应当更厌恶憎恨她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只憎恶她的未婚丈夫,自己的兄长,却对她只是恼怒。

    恼怒她这么快移情于他人,更恨自己不争气,对折辱他的女郎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甚至生出嫉妒的情绪。

    明明,始作俑者,只是她而已。若不是将自己掳走,困在床榻囹圄之地,方寸之间,谢柯至和东宫,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耽误了他的行程,王府在直州,颍州的事会很快解决,根本不用再顾及东宫的施压。

    她毁了他,在精神上的摧毁远甚在□□上。

    但是他尚且是一个人,理智且坚定的人。这种因她而升起的不正常的情绪,他早晚会全部扼杀。

    没有人能够扰乱他的心境,也没有办法阻断王府的计划。

    谢柯至收到崔姝的催促,生出一些无奈来,他站起身来,朗笑道:“前些日子阿父新得了一副棋,汉白玉的棋盘,墨玉棋子,这样的物件,实在很难得了。今日既然邀请了七郎来,就是为了楸枰之事,四娘早就想与七郎手谈一局,仆妇随从们毛手毛脚,这样,我去取了来!七郎等我。”

    他说完,并不顾谢柯于的出声阻拦,急匆匆出了茶室,并带走了立在茶室外的奴仆。

    谢柯于垂下眼睫,他心中讥讽不已,与崔姝手谈,可以说是毕生梦魇了。

    楸枰之上的戏弄与交吻,他不愿回想,却如同刻在脑中,如何都不能忘记。

    她的棋,自己要不起。

    楸枰本该是理智与清明的地方,最不该与□□沾上分毫。

    崔府来的仆众,一早就让谢柯至拦在了外院。

    算是给够了崔姝时间与空间。

    等到谢柯至的和奴仆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秋风将茶室外地面上枯黄的树叶吹起,打在竹帘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崔姝扣着自己的手指,敛眉对他说了话。

    她抿唇,起身将竹帘卷上,用撑子扣住,蜷缩如蝶的枯叶在秋风的推搡下进了茶室,一室的黄叶,像浮屠山脚下黄色的波斯菊。

    崔姝转身,看着仍旧固执的坐在茶桌前的谢柯于,有些苦恼的说:“七郎为什么不回信?是准备爽约么?”

    谢柯于指骨僵硬,他未曾收到过她的来信,然后立即明白过来,此前他吩咐过,崔府拜帖信件一律不必呈于他的面前。

    至于约定,他想,应当是别院床榻纠缠时,她曾说过,等她及笄之时,浮屠山之约。

    谢柯于抬眼去细细看她。眉眼干净。

    她受了许多,当初自己被她折腾,盛怒之下,曾想取她性命,在她沉睡时,曾用手掌丈量她的脖颈,那时已经很纤细。

    站在,站在他面前的女郎,仿佛只剩下了薄薄的皮肉,紧紧的贴在本就小巧的骨架上,面色苍白,唇色全无,甚至她的下颌骨出,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淡淡的新皮肉生长的痕迹。

    她受伤了。

    眼下唯一能够让她伤着的,就是博陵崔氏了。

    他陡然生出一股郁气,想问问崔士谦,他已经不计较被掳之事,王府所取利益对于崔氏而说,只是九牛一毛,不过警告而已,并没有伤及崔氏根本,他为何还要这般惩戒崔姝。

    这股情绪很快消失,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憔悴的面庞,告诫自己,博陵崔氏无论如何惩罚她,那都是崔氏自己的事情,与他并不想干。

    他迟迟不答话,崔姝走至他身前,这次离他颇近,她低声道:“别院一别,七郎是真的与我决裂了么?”

    谢柯于拂开茶桌上的落叶,想与她说个明白,他熄灭了茶炉,面容冷静,缓缓开口道:“五王嫂还请慎言。往日之事不可追,何必苦苦纠结?至于你我之事,七郎只当做人生一处苦难而已,信件,约定,自然不曾作数。王嫂也该忘记。”

    他声音清朗,可这番话实在让崔姝心酸,冷笑出声,她指控道:“所以,你之前的话,都是哄骗我的,没有一丝情意?信你收到了,只是不屑于回信,更不愿意履行此前约定,从未打算娶我,和我一起隐居。”

    她声音悲泣,字字泣血,如同指控。尽管早知道是这样,可是还是不免悲痛。

    谢柯于无话可说,理智占领上风,于情于理,他都不想,也不能和她有丝毫牵扯。

    所以他闭目一瞬,声音仍旧是温润,话语却无任何情意,他道:“崔姝,我永远也不会喜爱一个绑架,强迫辱没我的人,别再给我致信,我永远也不会回,说娶你也是骗你,一切都是骗局,那日雨中,你说的很对,你先对我行强迫之举,我行骗于你,也算两相抵了。今日之行,若不是五王兄盛情,若是知道你来,我不会赴约。”

    他起身准备要走。

    竟然不准备等谢柯至回来,但是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了。

    崔姝扯了扯嘴角,彻底笑开,只是眼中都是泪水,她足够坚毅,可还是要脸面的。

    谢柯于今日这番话,让她彻底无望起来,除了情爱,更多的是一种孤立无援的情感来。

    看着他挺拔却仍旧消瘦的背脊,用指腹抹了抹面上的泪珠,仍旧抱着最后一丝执着,她想,如果谢柯于还坚守七年前的想法,哪怕他拒绝她,她也不怕了。

    前路漫漫,总有执手的那一日。

    都说,高山流水,难遇知音。这世间,除了七年前的他,她没有遇到过第二个人。

    崔姝扬起声音,还有些颤抖与颤栗,冲着谢柯于的背影,她道:“我依照我的本心行事,不甘做崔氏的傀儡,因爱生欲,因欲生错,绑架了你,七郎说,我做错了么?”

    她说的缓慢,仿佛吊着肺腑中最后一缕气息。

    她神情萧瑟,连指尖都是颤栗着。

    谢柯于停下脚步,侧身回首去看她,冷声道:“崔四,氏族门户,最忌违逆不顺者,托胎投生在望族,便要灭了私欲。你今日问我,我便直言,于我而言,爱恨嗔痴皆是过错。”

    他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劝告她,不要违逆门阀家族,否则只会被厌弃,如同棋局,弃子无人问津,遭受妄灾。

    今日她的情状,正是不逊所致。

    至于情爱,理念,皆是外物。

    崔姝嘴唇抖动,面容居然凄厉起来,她摇摇欲坠,却仍旧记得自己不能倒下,扶着茶室的立柱,她抖声道:“所以,我应该听从族老的话,入东宫,嫁给谢柯至,也无所谓。”

    她将手指抵在木柱上,因为及笄礼,昨日新做的指甲在立柱上扣出浅浅的痕迹来,指尖生疼,她却觉得快意。

    谢柯于看她,心下微微叹气,其实他知道,崔姝在某些方面,与自己是一样的人,足够的理智,坚定,不会回头。

    他不愿意和她有纠葛牵扯,却也想她能好好活着。

    他仍旧是那副温润声音,这次却足够揪心了:“你嫁给谁,这是博陵崔氏的事。与我无关。”

    痛心到了骨子里,竟然也觉察不到剜心之感了。

    指甲终于崩断,崔姝捏着流血不止的指尖,毫无遮拦走到了谢柯于面前,拦住他,她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怀里他的那只救他出来的白玉冠拿出,平静道:“既然如此,七郎,我还你玉会冠,降龙木的簪子我也不要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七郎还记得这话么?是你曾经所道。”

    谢珂于从她手中接过玉簪,又听她的话,心中竟然翻起涟漪来,他敛下眉眼,轻声道:“年少无知之言,崔姝,别放在心上。”

    崔姝突然想起别院时他曾劝告自己的话来:崔姝,别自毁前程,你是崔氏女,只要不行差踏错,前方是一片坦途。

    她彻底无望来,眼中的光芒也落下来。

    这时,真的像一尊木偶了。她呆立着,嘴唇抖动着,终于吐出话来:“是……是我认错了人,我认错了人,所以,我还你。”

    她说罢,从袖中抽出那只一直摩挲的匕首来,捅进了自己的左肩。

    鲜血很快就出来,滴滴答答的流在她紧紧握着匕首刀把的手上,通红一片。

    谢柯于再也顾不及礼数,用手去堵她的伤口,眉目间都是慌乱。

    崔姝苍白着唇,平静的对他说:“谢柯于,我绑了你,可是找错了人,所以欠你,所以今日还你。”

    她讽刺一笑,仍旧说着话:“我囚禁皇戚,依照南楚律例,罪该万死,可你也说了,我运气好,投生在了博陵崔氏,所以今日不能以命相赔了。望你见谅。”

    她拨开谢柯于扶着她的手,冷声道:“你走吧,我们就算两不相欠。”

    谢柯于要唤府医,崔姝眼中泛上恼意与厌恶,她道:“我自己下手,分得清轻重,谢柯于,请你离我远一些,你走吧。”

    她的话让他冷静下来,远处的仆妇已经在赶来,为首的正是谢柯至。

    二人共处一室已经违背伦理,他不想在让她惹上麻烦,耽误她的婚事,再次看了她的伤势后,并不是要害,于是快步离开。

    九月九,重阳这日,博陵崔氏在长安城外的一处别院,被烧了个干净。

    据说是走水所致。

    可荒郊野岭,无一处人烟,怎么会走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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